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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心结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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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牌局已经散了。宋耀祖送王嘉君去公交站,留下张桐在厨房帮林妙音收拾茶具。水龙头哗哗作响,林妙音机械地冲洗着杯子,余光不时瞥向身旁的张桐。
十多年了,张桐的眉目间依稀还有少年时的影子,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衬着一对简约的银质耳钉。她擦干杯子的动作很熟练,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林妙音手上那些做家务留下的细小伤痕。
“你儿子很可爱。”张桐突然开口,声音比林妙音记忆中的低沉了些,“牌技也不错,差点把我们两个大人赢了。”
林妙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耀祖从小就很聪明。”她犹豫了一下,“张桐,刚才我说的道歉……”
“都过去了。”张桐笑了笑,把擦干的杯子放进橱柜,“小孩子之间的事,别放在心上。”
水珠从林妙音手中的玻璃杯滑落,滴在水槽里。她关掉水龙头,厨房突然安静下来。
“但我一直,”林妙音的声音哽了一下,“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画笔了。”
张桐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让林妙音想起当年艺体班的画室里,张桐发现自己的作品被撕碎时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失望。
“可惜了。”张桐轻声说,“你那时候画得比我好。”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林妙音的心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张桐的愧疚,或许更多是对放弃绘画的自己的遗憾。
“你后来还画画吗?”林妙音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
张桐摇摇头,“大学毕业后就没再画了,后来做过平面设计,算是没完全丢掉老本行。”她顿了顿,“你呢?结婚多久了?”
“十多年了。”林妙音下意识回答,“我们是大学认识的。”说完她突然觉得这段描述像在背诵简历,干巴巴的毫无生气。
张桐点点头,没有追问更多细节。她把最后一只杯子放好,靠在料理台边,“有孩子挺好的,虽然我从来没想过。”
“你一直一个人?”林妙音忍不住问,随即又为自己的冒昧感到尴尬。
出乎意料的是,张桐并不介意这个问题。她拿起台面上的苹果,在手里转了一圈,“谈过几段,都不长。三十岁以后突然发现,一个人更舒坦。”她咬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我不太适合和什么人绑定。”
林妙音望着张桐随意倚靠的姿势,那种自在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她自己的人生像一条笔直的铁轨,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生子。而张桐似乎选择了一条蜿蜒的小径,独自欣赏沿途的风景。
“不会觉得孤独吗?”林妙音轻声问。
张桐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妙音,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吗?”
这个问题像一记闷雷击中林妙音。她想起无数个深夜,宋子谦加班未归,她独自哄睡孩子后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刻;想起结婚纪念日对方忘记准备礼物时强颜欢笑的自己;想起为了孩子上学问题争吵后,那种即使同床也如隔千里的孤独。
“有时候,”林妙音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确实还是会。”
张桐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吃着苹果。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进来,在她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妙音突然注意到张桐左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一只简笔画的飞鸟。
“什么时候纹的?”她指着那个纹身问道。
张桐抬起手腕看了看,“二十八岁生日那天。算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她顿了顿,“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想当只鸟,自由自在地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次午后,两个女孩躺在操场草坪上,张桐指着天空中的飞鸟说:“看,多好啊,想去哪就去哪。”而林妙音当时回答:“可是鸟也要回巢的,不然多孤单。”
十多年后,她们各自活成了当初想象中的样子。
“你后悔过吗?”林妙音突然问道,“不结婚这件事。”
张桐思考了一会儿,“偶尔吧。生病的时候,或者看到别人全家出游的照片。”她直视林妙音的眼睛,“但更多时候,我很庆幸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你呢?后悔结婚吗?”
林妙音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厨房的挂钟滴答作响,秒针走过半圈,她才说:“我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没有撕掉张桐的画,如果继续坚持画画,如果走的是另一条路……但这些“如果”永远不会有答案。
张桐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没有回头路,妙音。我们都做了当时认为对的选择。”
前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宋耀祖回来了。张桐直起身子,“我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我送你。"林妙音跟着她走出厨房。
在门口,张桐穿上外套,突然转身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十四岁那年,一起去看的那场美术展吗?”
林妙音点点头,那个记忆异常清晰。她们逃了下午的课,坐了两小时公交车去市美术馆,就为了看一场法国印象派画展。
“那时候我就知道,”张桐微笑着说,“你对色彩的敏感度比我强多了,真的很可惜。”她没有说完,但林妙音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继续学画画,还来得及吗?”林妙音听见自己问道,声音里有一丝久违的期待。
张桐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林妙音,“我朋友开了一家成人绘画班,如果你有兴趣。”
林妙音接过名片,指尖微微发抖。名片上印着一行小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幅未完成的画。”
“谢谢。”她轻声说,这次是真心的。
张桐笑了笑,转身离开。林妙音站在门口,看着昔日好友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就像终于解开了一个系得太久、已经勒进肉里的绳结。
“妈妈,张阿姨走了?”宋耀祖走过来问道。
“嗯。”林妙音收起名片,摸了摸儿子的头,“饿了吗?妈妈给你做点吃的。”
“我想吃意大利面!”孩子兴奋地说。
“好,就做意大利面。”林妙音走向厨房,脚步比往日轻快了些。她打开橱柜取锅,目光却落在了那排刚洗好的玻璃杯上,其中一个杯壁上还留着张桐淡淡的唇印。
生活或许就像绘画,她想。即使中途搁笔多年,白纸永远在那里,等待你重新拿起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