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的女人》薛不腻

44、只是当时已惘然（七）

　　医院的白色窗帘被微风吹起，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妙音半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医生说她需要再观察两天，确认情绪稳定才能出院。

　　门被轻轻推开，张南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妙音，爸爸给你熬了粥，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

　　林妙音转过头，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桶，热气腾腾的粥香立刻充满了病房。张南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衬衫也皱巴巴的。

　　“你自己做的？”林妙音有些惊讶。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以前确实会进厨房，可后来他就不怎么进厨房了。

　　张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久没做饭了，可能味道不怎么样，但至少没烧糊。”他盛了一碗，递到女儿面前，“尝尝看？”

　　林妙音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道确实一般，咸淡不均，皮蛋切得太大块，但她已经很久没吃到父亲做的饭了。

　　“还行。”她轻声说，又吃了一口。

　　张南坐在床边，双手不安地交握又松开。“妙音，爸爸想跟你聊聊，关于那些事。”

　　林妙音的手指紧了紧，但没有放下碗。“说吧。”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张南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该有外遇，无论我和你妈妈之间有什么问题，这都不是正当理由。”

　　林妙音抬头，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张南，脆弱、懊悔、毫无保留。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问出了埋藏心底很久的疑问，“你和妈妈曾经相爱过吗？”

　　张南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当然爱过。我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你妈妈那时候刚读完MBA，意气风发，眼睛里闪着光。”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我被她的自信和聪明吸引，她则说我让她感到安心。”

　　“那后来……”

　　“后来我们有了你，生活开始变得不同。”张南叹了口气，“你妈妈的事业蒸蒸日上，她需要投入更多时间。而我，我更喜欢家庭生活，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三个人在一起。”

　　林妙音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准时下班回家，而母亲常常加班到深夜。周末时，父亲会提议全家出游，而母亲总有开不完的电话会议。

　　“你觉得被忽视了。”她轻声说。

　　张南点点头：“我开始抱怨，她则觉得我不支持她的事业。我们越走越远，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们之间除了你，已经无话可说。”

　　“所以你就找了别人？”林妙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尖锐。

　　“不，不是立刻。”张南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尝试过婚姻咨询，但效果甚微。直到三年前，我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遇到了大学时的女友。她刚离婚，我们，我们开始只是聊天，后来……”

　　“够了。”林妙音打断他，“我不想听细节。”

　　“对不起。”张南擦了擦眼睛，“我想说的是，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我应该更努力地和你妈妈沟通，而不是逃避到另一段关系中。最重要的是，我不该让你承受这些。”

　　林妙音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妈妈知道吗？关于你的，那个人。”

　　“她知道。我们达成了一种默契。”张南苦笑，“很可悲，对吧？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却像陌生人一样互相容忍。”

　　正当谈话陷入尴尬的沉默时，门再次被推开。林胜男抱着一束百合花走了进来，看到父女俩时明显愣了一下。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张南站起身：“不，我正要走。公司还有点事。”他转向女儿，“晚上我再来看你，好吗？”

　　林妙音点点头，目送父亲离开。林胜男将花插在床头的花瓶里，动作有些笨拙。这个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生活中总是显得手足无措。

　　“感觉好些了吗？”林胜男轻声问，伸手想摸女儿的额头，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害怕被拒绝。

　　“嗯。”林妙音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道，“爸爸给我做了粥。”

　　林胜男的手僵了一下：“他做饭了？”

　　“嗯。”林妙音看着母亲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复杂的情绪，“你们真的很久没交流了，是不是？”

　　林胜男拉过椅子坐下，双手紧握放在膝上。“妙音，妈妈想跟你道歉，为了所有事。”

　　林妙音等着母亲继续说下去。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病房的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太专注于工作了。”林胜男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总是觉得只要给你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就够了，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还有爸爸的感受。”林妙音轻声说。
　　林胜男深吸一口气：“是的，还有你爸爸。我们渐行渐远，我却用工作来逃避问题。”她停顿了一下，“至于我和陈律师，那是在一次商业谈判后开始的。我们很谈得来，他理解我的工作压力。”

　　“妈妈，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林妙音打断她，但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尖锐。

　　林胜男点点头：“你说得对。重要的是，我错了。我不该背叛婚姻，更不该让你发现后还要假装一切正常。”她的声音哽咽了，“看到你躺在医院里，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林妙音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脆弱的样子。林胜男一向是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强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措。

　　“你们为什么不离婚？”林妙音直接问道，“既然已经这样了……”

　　林胜男抬起头，眼中带着惊讶：“我们是为了你，不想让你在单亲家庭长大。”

　　“但你们知道吗？”林妙音的声音颤抖起来，“每次你们假装和好，我都能感觉到那种虚假，那比你们离婚更让我痛苦！”

　　林胜男像是被击中一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天啊，我们以为是在保护你。”

　　“保护？”林妙音苦笑，“你们知道我发现爸爸有外遇那天，是怎么度过的吗？我跑了出去，躲在一个桥洞里，却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都不敢哭，因为不知道该为谁伤心！”

　　林胜男的手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流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林妙音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所有的愤怒、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泪流走了，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我累了。”她轻声说，“想睡一会儿。”

　　林胜男立刻站起身，擦干眼泪：“当然，你好好休息。我，我去外面。”她轻轻为女儿掖好被角，这个动作让林妙音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照顾她的。

　　林胜男走到门口时，林妙音突然叫住她：“妈妈。”

　　“怎么了？”

　　“谢谢你，告诉我实话。”

　　林胜男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点点头，轻轻关上了门。

　　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昏暗。林胜男坐在长椅上，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屏幕上是一张家三口多年前的合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全家旅行，去海南的时候拍的。照片上，十岁的林妙音站在父母中间，三个人都在笑。

　　“可以坐这里吗？”张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胜男抬头，看到丈夫——不，是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她往旁边挪了挪：“妙音睡了？”

　　“嗯，睡得很熟。”张南递给她一杯咖啡，“值班护士说今晚会特别留意妙音的情况。”

　　两人沉默地喝着咖啡，医院的夜间广播在远处响着，提醒某位医生去急诊室。

　　“我们得做个决定。”张南终于开口。

　　林胜男握紧了咖啡杯：“我知道。”

　　“你觉得，还有挽回的可能吗？”张南轻声问，但语气中已经带着答案。

　　林胜男摇摇头：“我们试过那么多次，结果只是互相伤害，还连累了妙音。”

　　张南长叹一口气：“是啊。我们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怎么继续婚姻？”

　　“但我们能做更好的父母。”林胜男转向他，“为了妙音。”

　　张南点点头：“我同意。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妙音永远是我们的女儿。”他停顿了一下，“我想告诉她我们的决定。”

　　“现在？她刚稳定下来……”

　　“正因为如此。”张南坚定地说，“她需要知道真相，而不是更多的谎言。”

　　林胜男思考了片刻，点点头：“好，但让我来说。”

　　两人轻轻推开病房门。林妙音其实已经醒了，听到父母进来，她假装睡着，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妙音？”林胜男轻声唤道，“醒着吗？”

　　林妙音慢慢睁开眼睛：“嗯。”

　　林胜男和张南站在床的两侧，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爸爸妈妈有话要告诉你。”林胜男说，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决定离婚。”

　　林妙音的心跳漏了一拍，尽管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但是，”张南接话，“我们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共同爱护你、支持你。我们会学会更好地沟通，不再让你夹在中间。”

　　林胜男握住女儿的手：“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我们会以更健康的方式成为你的父母。”

　　林妙音看着父母的脸，张南眼中的诚恳，林胜男脸上的坚定。这是他们多年来第一次如此一致地做一件事，却是为了结束婚姻。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反而感到一种释然。那个虚假的家庭终于要结束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我需要时间适应。”

　　“当然。”张南立刻说，“我们会一步一步来。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们。”

　　林胜男补充道：“我们已经找好了婚姻咨询师，会处理好所有事情。你只需要专心养好身体。”

　　林妙音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药物的作用让她眼皮沉重。

　　“睡吧。”林胜男轻抚她的头发，"我们就在这里。"

　　当林妙音再次入睡后，张南和林胜男相视一眼，默契地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我们做对了吗？”林胜男低声问。

　　张南看着窗外的夜空：“我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但至少，我们不再说谎了。”

　　林胜男点点头，眼中含着泪，却也带着某种解脱：“为了妙音，我们要做得更好。”

　　“是的，”张南轻声回应，“为了我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