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唐）风雪无归》朝夕蓝风

2、第二章 风雪

　　茫茫荒原，冷风如刀，扯碎了厚重的云幕，团团簇簇的雪挟着风势，铺天盖地，席卷八方。北方的冬天，在令人猝不及防之下展现出了它残酷的一面。
　　若是能置身度外，这不同于南方的雪景或许是新奇美好的，但眼下只有两个又冷又饿、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天降暴风雪就无异是催命符了。
　　早在雪开始变大的时候，唐澹就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是他和叶临徊在太原经历的第一个冬天，为了照顾他们这些南方人，上头专门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苍云将士给他们详细讲解在野外可能会遇上的各种突发情况，所以他们立刻停止前进，找了个地势稍微背风的山丘后面，就此取材砌了个刚好能窝住两人的小雪包，留了通风口，虽然未必能比外面暖和多少，但尚且能遮风挡雪。
　　唐澹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与叶临徊互相依偎、紧密相拥，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叶临徊的声音有些发抖，唐澹将他抱紧了些，心口贴近的地方还有点热度，四肢则已经僵硬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了，两人都没有内功护体，寒冷彻入骨髓，只能默默忍受。
　　“你再喝点。”唐澹劝道，这种时候，一口能暖身的烈酒就是无比珍贵的救命之物。
　　叶临徊摇了摇头，把细竹筒递过来，手哆嗦着，神情依然坚定：“笑杀陶渊明，不饮杯中酒。”
　　唐澹愣住。
　　唐门弟子少有舞文弄墨的，这点与书香门第的藏剑山庄大为不同，但他昔日曾在内堡少爷唐无言身边当过护卫，耳濡目染，多少学进去了一些，所以他不但知道这首李白的《嘲王历阳不肯饮酒》，更知道最后一句的含义：
　　空负头上巾，吾于尔何有？
　　吾于尔何有，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唐澹心头涌上复杂难言的情绪，明知是奢望，却又无法不去多想。他掩饰般地接过竹筒，假装抿了一口，实则只是碰了碰唇。
　　叶临徊没能看出异样，一双眼眸熠熠生辉，他灿烂地笑道：“这才对，有难一起当，有酒一起喝。”他苦中作乐地想，即使面临险境，至少不是独自一人，有唐澹在身旁，倒也没那么糟糕了。
　　唐澹半阖着眼睛，模模糊糊地想，若能撑过此劫，在此人的心中自己也大抵是不同的吧，就算是兄弟，是否也能多几分重量？
　　“唐澹，你别睡……”
　　“别睡！”
　　下巴被掰开，扑面而来的温热鼻息仿佛一个错觉，但紧接着齿列被扣关而入，有不太冰的液体渡入口中，像是一团流动的火混着刀子沿着喉管一路烧灼而下，麻木的神经后知后觉地活了过来，唤回他神志的却是被刺激到的现实。
　　叶临徊咂了咂舌，被那口劣酒辣得斯哈直喘气。苍云的军士们可是反复提醒过，在天寒地冻的野外睡着只会僵死在雪里，方才他眼见唐澹要睡不睡的，吓了一跳，连忙就想给他灌酒，但这人嘴紧闭得严严实实，他就顾不了那么多，硬是把唐澹的嘴，咳，给“撬开”了。
　　唐澹懵了一会儿，躲闪似的垂下视线低声道：“多谢。”
　　叶临徊担忧道：“你还困么？我陪你说会儿话吧？”
　　“不说了，保存体力。”唐澹心里苦笑，他这下是真的不困了，而且若不是外面北风呼啸，叶临徊多半就会察觉到自己躁动过激的心跳声……
　　但在接下来等待风雪停息的漫长时间里，叶临徊还是不敢松懈，也怕唐澹松懈，他断断续续地一边回忆一边找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在一个又一个片段中跳跃。
　　他顾北怀南，讲起了西湖断桥残雪的美景，讲那月下覆盖了一层白霜的琼楼玉宇，还有剑炉彻夜不熄的火。
　　讲到了雪融冰消，扬州的烟花三月柳絮纷扬，绽放的杏花和抽了新芽的枝条，以及踏青的游人中年轻漂亮的姑娘。
　　叶临徊讲着一切他所牵挂所热爱的事物，带着喜悦的眼神中焕发出光彩，从过往的记忆中汲取坚持着也要活下去的力量。
　　唐澹静静地听着，也在他自己的心中勾勒出一幅幅场景，每幅里面都有一个叶临徊。
　　风度翩翩、文采斐然的锦衣公子，曾在长安城一掷千金买来天上歌舞，赢得美人钦慕无数；洛阳的擂台上，以自己亲手铸造的轻重剑打磨出锋芒和名望；扬州的采青大会狮王争霸是两人的第一次照面，那时唐澹仗着唐门的机关绝学作弊，用飞星遁影摘取了擂台顶端的“青”，而叶临徊堪堪跳上台子，脱下头上的面具无奈叹息，却不见多少恼怒，只是挑起眉笑了笑，说要请他喝酒，然后他们就这么认识了，继而成了朋友。
　　直到烽烟四起，他与叶临徊从成都奔至马嵬驿，又到了战火中的长安、太原，历经艰险，彼此间越来越配合默契，成为了生死与共的兄弟，但，也止步于此。
　　唐澹一直知道，叶临徊是喜欢姑娘的。
　　他说不出口，更加不敢让对方知道，只能把那份得不到结果的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下来，雪还下着，只是没那么大了。
　　再次上路，深一脚浅一脚地互相搀扶着前行，叶临徊透支了太多精力，面色看起来很不好，唐澹心里焦急万分，隐隐有些懊悔没阻止他说那么多话。
　　幸好他们没走得太偏远，就在唐澹已经做好露宿的最坏打算时，他看到远处有一座破庙，恰好出现在如此急需的时候，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叶临徊，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