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佚史》十九里霜落

3、第三章

　　严通之事既了，京城又安定下来，久无事端，百姓和乐。不多时，襄阳那边传来密报，道襄阳王余孽已悉数归案，不日便押送回京。得此消息，圣心大定，隔日大赦天下。

　　话说这襄阳王一事，当真是牵连无数，倾动半边朝野。白玉堂三探冲霄险盗盟书，众英雄齐聚襄阳共讨叛贼，可谓声势浩大，一波三折。这中间如何讨伐，如何取证，如何判刑，如何处斩，又是说来话长，少不了一番斗智斗勇，几场谋略算计，才把这势力连根拔起，于是暂且不表。只说这白玉堂，虽盗取了盟书，却也落入铜网阵，难躲那万箭齐发之劫。好在他武艺高强又向来机敏，凭着里头有人接应，终究平安无事。卢方等人本以为他此番遭遇不测，正谋划着与他报仇，突然见人回来了，惊喜之余便是千恩万谢，感念上天垂怜。

　　然而他此番虽逃过一劫，却也终究元气大伤。铜网阵并非摆设，襄阳王又向来不是忠义良善之人，白玉堂被擒后关押了数日，旧伤未愈又添新刑，浑身血痕累累。襄阳府地牢湿冷阴暗，本便是折磨人的，又哪里会给伤药，自然是生死由命。若非他一直撑着口气儿，还不忘暗暗打听活动，千方百计传了信儿出去，沈仲元只再晚来两天，他便真要折在里头了。

　　卢方等人乍一见白玉堂，简直惊喜非常，恍若隔世。可再看他浑身上下尽是伤痕，竟是被人半扶半抱回来的，又是心疼后怕，恨不得把襄阳王千刀万剐。白玉堂身上伤口遍布，看着吓人，却大多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唯有背上一根箭头，没入有些深，是那拔箭之人与徐敝有些交情，对他怀恨在心刻意留下的，此刻已与血肉连着了。卢方等人见状都红了眼眶，公孙策连连叹气，左右看了看，踌躇半晌，仍是下不去手：“五弟，这伤有几日了，真要拔出来怕是有些疼。”白玉堂此刻俯卧在床榻上，虽疲惫至极，神志却仍清明，只微微侧头道：“公孙大哥动手吧，小弟省得。”众人听罢面带不忍，公孙策比划了几下，正准备下手，却见韩彰往前两步走到床边，轻轻托起了白玉堂的肩膀：“五弟咬着这个吧，莫要强忍着。”白玉堂闻言微微仰起头，张嘴咬住了卷起的毛巾，含糊了两声：“谢二哥。”

　　公孙策朝韩彰点了点头，又用浸了药酒湿巾擦了擦手，轻俯下身道：“五弟忍着些，劣兄开始了。”白玉堂深吸了口气，忽觉背上一阵剧痛，仿佛血肉都被撕扯开来，身子骤然一抖，冷汗瞬间便下来了。公孙策见他疼得厉害，心里也有些着急，额上起了细汗，手却还稳稳动着。白玉堂整张脸埋在枕中，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棉被，微微拱起身子试图抵挡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周围一圈人见状，又是难受又是心焦，眼看那箭头终于取了出来，白玉堂浑身紧绷着的力一松，顿时卸了劲儿，整个人软在榻上，唯余几声急促清浅的呼吸。

　　“还要上药止血，五弟且再忍忍。”公孙策也知他近几日精力耗尽，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无奈他浑身伤口不能再拖。白玉堂闻言，吐了毛巾勉强撑起身子，脸上湿漉漉一片，隐隐透着些惨白，眼角有些泛红。众人见状俱是一愣，白玉堂便微微别了头，有些羞赧。众人见他如此，心中更是难受。公孙策小心上了药，放轻了动作帮他缠伤口，白福便挤在一边给他擦脸，见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又想起之前传闻和冲霄楼之凶险，立刻红了眼。

　　“你又摆出这幅模样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白玉堂见他一脸悔恨，一屋子人也都沉默不语，勉强开口。白福本还小心收着，一听他声音立刻忍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抹眼泪道：“二爷还说小的，一声不吭便去了冲霄楼，那可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么？这也怪小的，若小的在二爷身边，定是拼了命也要看好二爷，怎会让二爷出这种事儿？若二爷此次真有什么好歹，小的怎么跟大爷交代啊！”白福话音未落，一旁的雨墨也哭了起来：“福哥这么说，是怪雨墨看不住白五爷么！自白五爷出事儿，相公是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圈，也幸好白五爷吉人自有天相，不然雨墨也要以死谢罪了！”

　　“你们两个……”白玉堂闭了闭眼，皱着眉压下两声咳嗽，“说得好听，却拐着弯儿怪我。”白福见他额上又冒了汗，连忙上去擦，雨墨则红着眼眶撇撇嘴：“白五爷，你便日后要走，也先说一声儿，不带这么吓人的，你倒是潇洒，要我们相公怎么办……”

　　颜查散闻言摇摇头，轻轻拍拍他的手：“你这张嘴，只会拿我说事儿，之前谁躲在屋里哭了几个时辰，倒也是因为我么？”说罢抬头看了看白玉堂，叹了口气，眼眶也跟着红了：“贤弟，你我既结了拜，便该是甘苦共当的。印没了，大家一起寻回便是，你又何必使这么险的法子，叫人提心吊胆。你只想盗了盟书帮我解难，却不想我担你一句‘兄长’，空有官名却连义弟都护不住，心里又如何好受得了。”这话倒是说在了每个人心坎上，本来白福雨墨一哭嚷，屋里压抑的气氛略有好转，如今颜查散几句话又变得沉重起来。白玉堂知道此次着实凶险，自认理亏，便放软了态度，连道知错。众人见他面色苍白，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也不忍过多苛责，各自叮嘱了几句，正逢包扎完毕，便都退了出来，让他早些歇息。

　　白玉堂受伤不轻，既回了府，自然要好生调养。不过他此次虽行事凶险，却终究不枉此行。盟书一事，也多亏是他，向来对奇门遁甲之术颇有研究，此行又并非全无准备，一入楼便察觉到不妙，取得后便立刻藏在了冲霄楼别处。襄阳王得知盟书被盗大发雷霆，连夜审问，白玉堂面上顾左右而言他，逼急了便闭口不言，却暗暗传了信儿给沈仲元，一面不动声色取了盟书送回府中，一面求救。待白玉堂回府，盟书早已百里加急送至皇上手中了。

　　没了心结又添了底气，一众人行事便自在舒坦许多。颜查散本就为白玉堂之事伤心自责，他这一回来自然是什么都紧着，汤药补品不断，恨不得一下子长个十几斤，省得看起来单薄。卢方等人也为此后怕不已，调派了护卫围着他的住处，既是保护又是看守，再不敢留他一人。白玉堂自知身体之事不可儿戏，也不再费心力，余下之事便全由他人担下。幸好他常年习武，又年少气盛，日日汤药养了一月有余便恢复地差不多了，好歹没落下病根。

　　又是半月过去，襄阳王一事渐了，各处的英雄好汉简单聚首后便暂且分离，各奔前程。颜查散一行人又多留了几日，收了尾，交了工，这才浩浩荡荡上路回京。白玉堂此时伤已养好，在巡按府中清静了一两月，早闷坏了，便缠着要四处游玩。众人见他精神劲儿极好，经不住他央求，最终松了口。然而一行人毕竟皇命在身，不好耽搁，便只是放缓了脚程，半日行路半日闲逛。好在一路走来尽是小镇村庄，店家易寻，皇上那边也体谅白玉堂少年心性，又受了伤，盗盟书有功，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过多苛求，这才遂了他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