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国记》桃夏春华

7、南城[修]

　　冯巽第一时间将从高素桢处得到的消息传给了姬凛，隔着传音阵，他听到姬凛淡淡的夸奖。
　　“虽然手段有些极端，不过以你的能力做到这样不错。很好。”
　　冯巽心中雀跃万分，却不敢表露出来。他只能道：“多谢公子。”
　　姬凛那边很忙，于是传完消息后，两人就中断了联系。冯巽站在原地，用了些时间压下了心中的欢喜，才跳上已经破碎坍塌的城墙，翻过城门进入南城。
　　然而这么一跳，他却惊住了，所有喜悦的、不满的、疑惑的情绪在此刻通通消失，只留下了无限的恐惧。人从这么高的城墙上往下看，会发现南边的建筑全部消失了——地面根本就是平的，没有什么所谓的乱七八糟和惨不忍睹，尽是灰尘土沙。但再仔细看，原来是建筑已经全部被碾成了粉末，连残垣断壁都不存在了！冯巽心中发颤，若非那城墙为了抵御外敌所以做的结实，不然也要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刻，什么倾水国高素桢、什么姬凛，全都犹如这地上的沙尘，飘散出了冯巽的脑海中。
　　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僵硬，便去扶着断裂的城墙，没一会又觉得自己脚也站不稳了，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行——”他心道不妙！
　　安雅肯定带着人把除了这里的人都救出来了，正往这边来。也有一会了，安雅必然是做到了的。所以自己不能这么倒下，得下去，得下去帮忙，万一下面有人还活着呢？南城本地的修士也不少，他们肯定也会去保护那些凡人的。
　　冯巽一边念叨着“没事”，一边一步一步往下面走去。
　　踏到地面的那一脚滑了一下，差点崴了脚，冯巽扶正自己的身体，试图去看看那灰土之下是否掩埋了人。
　　但直到走到了那些地方附近，他才真正感觉到可怕。
　　原本应该比他还高的房屋、木楼，变成了粉末之后，那高度还不及他的膝盖——不，是根本没过他的脚腕。
　　天灾，天降之灾！即便是当年决国地龙翻身，也没有这么惨过！
　　决国何至于此啊！
　　他心中悲愤，望向长空。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冯巽！”
　　他看过去，不远处，安雅带着许多修士和普通人，御着剑骑着马，来到了南边城。
　　与冯巽差不多，大家看见这副模样的南边城，面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悲愤。
　　“为什么会这样？”
　　“天啊……太可怕了！我们共同祈祷了神啊，为什么我们安然无恙，他们却如此悲惨……”
　　“太可怕了，我原以为东边已经很糟糕了，没想到南边更不堪——”
　　“这场天灾，实在是可怕至极！”
　　安雅虽然面上也是不愉，但是没有那么大反应。只是看了冯巽一眼后，双手合十开始施展阵法。
　　冯巽内心嘲讽了一下自己。
　　曾经也是个合月境的修士了，可是明显，安雅比自己最强的时候还要更胜一筹。
　　她是决国最出名的将军，揽着决国的军政大权。
　　二十三岁时出名的安雅，在战场上一骑当千、勇猛无惧，乃当世四大奇将，仅次于影国慕凌。
　　手上的人命多了，见过的惨案多了，自然而然地，也就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了。
　　而自己同样曾是将军，却不如她太多。
　　冯巽挥去这些胡思乱想，往安雅阵法内走去帮忙。哪怕他已经认为，这个地方没有活人了，他也想要寻找一丝希望。

　　中城塞丘，玄袍灰衣的嬴琪收到了幕下递来的一封信。这封信面上画着嬴字，周围却用朱红抹了好几朵形状诡异的花，看起来古怪得很。
　　嬴琪问：“从何而来？”
　　幕下答道：“三公子，是从北城寄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封极其相似的信，分别是从东北虞城和西城寄来的。”
　　嬴琪沉默了半晌，道：“将信全部拿来。”
　　很快，其他两封信被拿了上来。
　　果不其然，三封信上面的花都长得一样，也都写了个嬴字，只是写字的人不同。
　　嬴琪看了一会封面，便拆开了信。
　　里面没有纸和别的东西，只是飘出来一缕白烟。烟慢慢升起然后散开，形成了几个大字。
　　“微水国即将开战”。
　　嬴琪：“……”
　　幕下：“公子？”
　　嬴琪冷笑：“这群人，我们尚未打探到他们消息，姓甚名谁怎么回事都不清楚，他们倒是自报家门了。”

　　决都，嬴琰将嬴琪寄回的几封信交给了决皇。
　　嬴累看完了信后，道：
　　“微水、周水、纹水三国要向吾等开战。诸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丞相鹤冬储出列恭敬道：“君上，战也！”
　　镇西大将军萧柏道：“必战无疑。不过臣更想弄清楚，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国家，他们的实力又是如何。这对我们如何迎战极其重要。”
　　这萧柏，是决国三大将军之一，地位超然。虽满头黄发，却威严甚足。
　　嬴琰上前道：“长空的幕下去了南城，传回消息说是，这个大陆一共六国。除却微水国、周水国、纹水国，尚且还有泯水国、倾水国、盈水国。不过目前后面三国没有什么动作，似乎是打算弄清楚具体情况再动手。”
　　萧柏点头：“还有其他否？”
　　嬴琰看向身后的姬凛。姬凛会意，上前道：“除此之外，微水国、周水国、纹水国似乎都是离我们所处之地较近的国家。不出意外，我们占据了他们不少地方，所以他们会急着攻打我们，要夺回自己的土地。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没有伤到过他们任何百姓，那些地方并没有人烟。而盈水国与我们刚刚好隔了一条大河，所以没有互相打扰到。泯水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具体位置也不清楚。倾水国派人来干扰打探过我们，不过已经被驱逐了。且依我幕下所言，他们应是不会来攻打我们。”
　　萧柏和嬴琰均不解：“为何如此肯定？”
　　姬凛双手交叠在身前，淡淡地说：“他们国家最高阶修士是合月境第三阶段。”
　　萧柏、鹤冬储、嬴琰：“……”
　　“我让幕下告诉他们，我国最强之人已经合阳境。他们不敢跟我们交恶，未来只能跟我们交好。剩下那急着攻打我们的三国，才是我们目前真正应该考虑的。”
　　嬴累点头。而其他三人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实力，但是这确实是一个震慑的好方法，平白省了不少事。这做的挺对。
　　“那么，其他三国，便由长空去应战吧。”嬴累伸手，金光乍现，一玄色黑龙纹诏书就出现在他手中。
　　姬凛便跪下，接受了这黑龙诏。

　　退朝后，嬴琰和姬凛走在一起。嬴琰身材挺拔，剑眉星目，唇边带笑，甚是俊朗。一旁的姬凛身形纤长，面带冷色。一黑一蓝走在一起，很吸引人注意。不过姬凛的变化太大，大家都觉得他最近心情不好才会如此，便不太敢和他说话。最近也就嬴琰如从前那样对他。走着走着，周围就没什么人了。
　　即将回到皇子府，嬴琰便开口问：“你的幕下，情报不会有错吧？”
　　姬凛淡淡地答道：“不会。若是假的，安雅会先杀了他。”
　　嬴琰“嗯”了一声。
　　决皇派出姬凛这种后起之秀，并不是觉得姬凛是最好的选择。
　　决国合月境往上的修士至少两百人，而四州法师则全都是合阳境修士。如果要保证赢，选哪个都比姬凛好。但是很可惜，决国被迫来到此地后，所有的合月境以上的修士全部闭关。或身受重伤，或灵力耗尽。只因守护大阵只能由合月境修士开启。姬凛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合月境修士，因为决国动荡时，他正在闭关。待他正式出关成为合月境修士的时候，决国已经落地了。
　　所以，姬凛是决皇唯一能选的人，却也是令大家都不放心的人。
　　连嬴琰都不放心。若是那幕下所言是对的，那也还好。若是对方尚有底牌不曾亮出，姬凛很可能有危险。更何况，那倾水国最高修为的是合月境第三阶段，而姬凛却刚踏入合月境没多久。谁知道那开战的三国又是什么水平？
　　只是嬴琰看见姬凛镇定自若的模样，就说不劝阻的话。这么一来，嬴琰又有些想打破自己的想法。
　　这么多年过去，嬴琰一直觉得虽然姬凛聪明过人，但是在修炼和战斗的天赋上并不如发小殷珮。在嬴琰眼里，姬凛一直是负责出谋划策，而殷珮是执行决策的人。但是，如果姬凛只是光芒被殷珮掩盖了呢？若是姬凛真的不值得人信任，那殷珮那么尊重他又有什么意义？自己听了他那么多次谋划又有什么意义？
　　‘是了，我不该这么乱想。’嬴琰想通之后，豁然开朗。他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姬凛，双手合十道：“姬凛，放心去吧。你该有自己的一番成就。水神会保佑你的。”
　　姬凛看了眼嬴琰，点头，回礼。
　　嬴琰心想，若是几个月前温温柔柔的姬凛，确实没人敢信他能做好。如今变得这般冷淡沉默，反而给人平添一种信任感。
　　他摇摇头，往自己府上走去。

　　冯巽安雅与诸多人一起，将南边城清理干净。如冯巽所想的那样，这边的确一个人都没能生还，尸体的损坏程度比任何地方的都要严重，有一些还能剩下皮肉骨头，有一些只剩下残渣了，惨不忍睹！将他们下葬后，大家坐在碑铭前，开启法阵，双手合十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来世安康。
　　一直到最后，冯巽的状态都非常差。安雅知道，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着。
　　他们要去东边城与修士和百姓们住一起，等大家的伤势都好起来，再做其他事情。冯巽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着，安雅也没打扰他。等到要休息的时候，冯巽跟安雅说：
　　“我想要闭关。”
　　安雅便道：“那我会尽量让你不受干扰。”
　　冯巽看了看远处受伤的百姓：“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
　　安雅摇头：“你放心吧。我在，他们就很安全。”
　　冯巽点头。安雅又说：“你如果也想变得让他们能够安全，就进去加把劲。”冯巽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只道了谢。
　　有些东西，互相之间明白，比什么都好。冯巽静坐了很久，将今天的一切全部回想了一遍。什么高素桢，什么姬凛，什么南城百姓，全部想了一遍。很多人都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无缘无故。自己也是死了的，可是因为自己运气好，有个好师弟，他重生了。他凭什么就这么命好？为什么别人那么倒霉？决国又做了什么要平白无故遭受这样的灾难？
　　思绪乱七八糟，不平、不甘、气愤，什么都出来了。冯巽摇头想要甩掉，但是这一次却没有效果。
　　“不行，这样下去……头好难受！”
　　他急忙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念“凤长鸣，凰长行，鸾儿云端自顾映，朝霞起，晚风蹄，太阳马车赶不停，雨水翻，雷电明，风中三翼彻天庭……”
　　这小歌，是谢琛教的。
　　年幼时刚拜师，对那些新鲜而奇异的事物好奇又害怕，遭到了惊吓后每天睡不着觉，谢琛便教了他一首小歌，说是定心静神时很好用。因此每当心魔可能要生出来时，他就会念这小歌。
　　是的，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生出心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