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兰]隔世亲》皮*姬

4、（四）

　　一众人在进入琴川城内后四散而去。

　　方兰生见欧阳少恭带着桐姨与自己去了不同的方向，瞪了瞪眼，道：“少恭，你不去我家吗？我二姐可想你啦。”要不是为了她二姐的好姻缘着想，方兰生早就先冲回家填饱肚子要紧了。虽然这个姻缘前有巽芳挡着，能不能成都难说。不过毕竟之后一程总要和欧阳少恭混在一块儿的，想要聚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多得很，不差这一会儿。况且现在还没因为自己身世的事情和二姐吵架，他倒是没那么怕了。

　　“想我什么？是想我能帮着一起管教你言行吗？”欧阳少恭玩笑一句，方兰生有点傻眼，他又正经地回答，“于情于理我是该登门拜访，不过今夜有花灯夜会，小兰还是该和家人在一起。”

　　方兰生歪着脑袋，一副不大理解的模样：“可少恭你和桐姨也是我的家人啊，我们夜里一起看花灯不好吗？”

　　这话让欧阳少恭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泛起温柔笑意，只说：“小兰，我很高兴。”但他的意思还是婉拒，再推脱了一下还是走了。

　　方兰生没办法，也一个人往家里走。琴川街头不少人或站或行，比起翻云寨来热闹又太平，是再好不过的了。其实方兰生根本没指着欧阳少恭跟他回家能帮他拦一拦发火的二姐，在数落他翘课跑出去玩这类事儿上，欧阳少恭不落井下石跟着数落他就不错了。

　　只是他和少恭今日之后又要马不停蹄地离开琴川，再想回来见一见方如沁也不知道要过上多久了。当初哪儿惦记着这个，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离家了多久。如果不趁此机会好好一聚也太对不起自家二姐了。

　　方兰生摸着肚子一面走一面叹气，想着现在二姐生气也没有下次见面厉害，能多哄两句便多两句。

　　在乌蒙灵谷时虽然决定优先帮襄铃找父母亲而不是直接回家见二姐，其实也并非是厚襄铃而薄如沁。只是他怕回了家就出不来了，就好像有什么预感一样，至少希望能让襄铃也有了家，他才能安心回琴川。

　　放弃追求襄铃这件事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想了很久的。即使没有孙月言这一茬，可能他最后还是会放手的。

　　走了那么一路，更确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但也知了一事——书中理并非尽是正确的，人间事也不全如书中言。娇小可人是好，但不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顶好的。

　　现如今又落回了襄铃对自己完全爱答不理的时候，不如这回就看着她去追百里屠苏好了。

　　心里刚想着百里屠苏，这人就与他擦肩而过，一条盘好的细辫挂在脑后随步伐晃动。

　　“喂！屠苏！”方兰生心想这根木头竟然目不斜视，完全当自己是团空气，登时撅嘴，扬声把人给叫住了。

　　百里屠苏还算给面子，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表情还是那副模样，不过应该是认出方兰生来了，毕竟才分别没多时，没道理一转眼就忘个干净。而且比起那个咋咋呼呼又胆小怕事的苏文，方兰生的表现算是很好了，即使没有欧阳少恭那样翩翩君子温柔如水，阖眸诵经时的模样百里屠苏是印象深刻，怕是不大会忘了的。

　　两人站在琴川繁华的街道上对面无言了一阵，路人未曾为他俩耽搁一步的功夫。

　　方兰生缓步向前，疑惑问道：“你上哪儿去啊？”他原本走的方向正是通往方家大宅的，与他走了相反的方向的百里屠苏就肯定不是要去方家了。

　　“领赏钱。”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挤出三个字，没有说“于尔何干”四个字已经算是客气了。

　　“领赏钱？”方兰生愣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百里屠苏点头，说：“是。”

　　方兰生瞬间有些恍然，却又把脸皱成一团，小心地问：“你……不是我二姐叫你来的呀？”一副受伤模样。

　　百里屠苏以为他之前的熟络是因误以为自己是家里人请去的帮手，这才那般对待。此时知道自己被救只是顺带，或许心里不痛快，回答的口气便更冷硬了几分：“是苏家委托。洞内多谢公子吉言，就此别过。”说完拱了拱手，扭头就走。

　　他以为与这位方公子不过一面之缘，不等明日便已似逝水，所以走得毫不犹豫。

　　被留在原地的方兰生傻眼了。原本就饿得毫无生气，此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被百里屠苏甩掉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太多东西都变了。自己所知被接连推翻，那让他又从哪儿得来自信今后的世事发展不会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百里屠苏不认得他了。

　　百里屠苏根本没有在方家做过杂工的活儿。

　　那么，是不是连陵越也不会来到琴川。

　　是不是陵越也不认得他了。

　　是不是……陵越不会知道他就是他当年走失的弟弟了？

　　方兰生原本还抱着这回陵越只要有一点儿怀疑就坦白身份兄弟相认的指望呢，没想到，根本是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嘛！’方兰生顿悟，他能御剑，还能找百里屠苏问明昆仑山的位置，他主动去找陵越亮明身份不就好了。反正只要看到那个伤疤他就会怀疑自己是走失的幼弟，再想法子同少恭借来烛龙之鳞，那一切就板上钉钉无可抵赖了。

　　只是一撩袖子，方兰生的心凉了个透。

　　他腕上一片光洁玉肌，哪儿有半点烫伤旧疤。

　　这一打击犹如天雷滚滚，给方兰生劈得直恍惚。痛觉顺着经络攀上心脏，一抽一抽地疼。这会儿子没有直接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哭一场，完全是因为脑子懵着，尚未反应过来。

　　全靠身体记忆，抱着一肚子委屈恍惚走到了方家大院儿门前，被出门打算再在城里寻一圈儿人的方如沁撞了个正着。她身后还有几个人，是安排了去城外一寸土一寸土地找方兰生的。

　　一出门就找见人的方如沁一愣，刹那间就换上了凶恶的表情，吼了一嗓子：“方！兰！生！”结果面前幺弟还低着头，一点儿反应也不给她，好像没听见似的。

　　这下方如沁反而担心起来，把气急败坏丢到脑后，一步跨上前握住方兰生的手，手心里触感凉冰冰的，还抖着。方如沁心道不好，语气稍缓和了些，问道：“让你逃课出去乱跑，碰上什么了？吓成这样……来，头抬起来让我瞧瞧，有没有哪儿伤着？”

　　方兰生被抬着下巴才仰起脸来，皱着眉毛，眼里蓄着水光，软软喊了一声“二姐”也是带着鼻音的。

　　这一声唤得方如沁心更软了，紧张地上下检查着方兰生。衣服有些脏乱，却不见破损，撩开袖子也没有淤青之类的撞伤。眼见没什么外伤她便托起方兰生的手来轻轻揉搓，盼着那双手能暖和起来。常年随身携带的佛珠没丢，包包也好好地背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方如沁心里有些着急。

　　方兰生不想一见面又气着二姐，也实在没心力哄二姐高兴，平时伶牙俐齿一肚子话，现在一个字儿也倒不出来。眨眼的时候一大颗泪珠子终于挂不住掉了下来，方兰生的手被攥着，不使劲儿抽不出来，也只好让它留下一道晶莹的痕迹。最后只能拿了不说不行的话来打破沉默，虚弱道：“二姐……我快饿死了……”

　　“臭小子，可吓着我了！下次再这样，就拖你去浸猪笼！”方如沁说得是狠，却立刻搂着方兰生的胳膊把人往府里拖。两人身高相仿，这动作半分别扭也无。

　　方兰生那句无奈又哭笑不得的“二姐，我可是男人啊”也被方如沁吩咐下人准备茶菜的声音盖了去。

　　方家的厨子成日里都在府上候着的，不知道整日厨房里倒腾些什么，但一听小少爷饿极，立刻捡耗时短的先做，端到桌上一碗是一碗。方兰生流水似的吃下来，一直到撑得动弹不得了才住嘴。方如沁就在一边看着，看他吃急了就帮着拍拍背顺顺气，偶尔扇扇扇子，叫新端上来的菜不大烫嘴。周到非常。

　　方兰生心里暖着，张嘴却先打了个饱隔儿。

　　方如沁笑道：“看你这猴儿急样，撑得难受不难受？”

　　回她的又是一个饱嗝儿，方如沁拿了一杯温茶递过去，又问：“要不到院里走两圈消消食？”

　　“不用了不用了，我腿好酸，还是回房躺一会儿。”前几日一直盘腿坐着，腿脚都快没什么知觉了，得救后全靠两条腿走回琴川，距离也不算近，这会儿实在是走不动了。再说了，明日欧阳少恭就要和百里屠苏一块儿去江都，他可不得好好养精蓄锐一番么。若是醒得早了，天还没亮，那就更好了。留书一封给二姐，趁着清晨昏暗偷溜出门，一定是毫无阻碍。

　　方如沁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点头应允了。自己似乎是铺子里有事儿，大约是这几日天天出门寻方兰生积压下来的工作，送方兰生一路走回卧房前后就离开了方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