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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两界之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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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臣将我这一番不知死活的言论呈给了皇帝,那皇帝一怒之下,当即赏了我二十重杖,然后他又是一道旨令,将我至于了生不如死的境地。
十根尖细的铁针钻我手指的时候,我疼得昏死过去,被冰冷的水兜头一泼,猛然醒来,针针连心的折磨让我眼前浮现出一些幻象。曾经的,现在的······以致于皮鞭抽在身上时,我已觉不出疼痛。
兴许是那杯茶的缘故,我竟然无力反抗。
过了许久,脑袋稍稍清明时,只见一个宫女笨拙地提了个木桶进来,她吃力的很,将木桶放下时桶里清亮的液体因摇晃而左右溅出几滴。因眼前模糊,看不清她的样貌,只听见一个柔细的语调遥遥传入耳中,“陛下有令,既然从你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来,那就先让你受些罪,这桶掺了盐巴的水,你且先受着。”
说罢,一桶水迎面泼来。
微有些浑浊的水渗进身上道道挂着血色的鞭痕,渗进十指的针伤,一股剧烈的痛顺时袭往全身,我侧着身子,慢慢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漫无目的地朝四处胡乱抓着,但是指尖每每触碰到地面,随之而来的就又是钻心的痛。疼痛渐剧,似是烈火的焚烧,火辣辣的灼着我的身躯,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我又昏了过去······
不知何时,我在朦朦胧胧中醒来,伴着一阵接一阵的生疼。四周黑乎乎的,我似乎又被扔回了天牢里。
“书雅······”恍惚中,梁浩温存地唤这我,遥遥远远,有些空灵。
我摇摇头,伸手向前一扑,那声音却戛然而止,隐没在黑暗中,原来只是一场幻象而已······
周身痛楚渐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清风透过层层砖石铁栏涌入牢中,吹得我有些发腻的身子十分舒爽。忽然,一道明晃晃的光芒骤现,四周狱卒皆被同一种术法定住,封了视听两感,想必有凡界之外的人到访此处。
果然,景凡穿墙而过,出现在我的牢内。
“景凡······”我颤着嗓子唤了声他的名字。
他先是望着我,良久良久,随后方吐出声叹息道:“虽然没去萧晨易那翻看过,但你爱上梁浩那个凡人,生出这么多纠葛,想必已然乱了他的命册,因此趁着尚未牵扯更多命册时,赶紧跟我走吧······”
他说着,将手伸向我,宽大的掌中发出隐隐的红光,不留痕迹地取一个凡人性命,这已足矣。
我决绝地挡了他的手。
“听扮作宫女的明雪那小丫头说,那老皇帝是狠了心要至你于死地,现在连梁浩那小子也救不了你了,你又何必······”
我一听,心底掠过一丝凌冽之气,霍然抬起头,焦急打断道:“他怎么了?他现在怎样?”
面对我一连抛出的两个问题,景凡一时语滞,然后嗫嚅着:“人倒是没事,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啊!”我吼着。
他侧脸看看我,略略迟疑后,道:“当日午后,你被抓进天牢的同时,皇帝一道秘旨将他禁足东宫,撤换了他身边所有人手,对外称病,一应人等未得亲旨不得出入,所以现在外面的人所知晓的消息,不过是太子抱恙而已······”
我脑中空荡了一阵,随即思绪便又被景凡冰冷冷的语调拉回了当下:“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想知道那皇帝为何必杀你不可么?”他踱了两步,在牢中幽暗角落里的干草席上坐下。
“我当然知道,”我苦笑一声,答道,“其一,我是徐国细作的嫌疑本来就重,那皇帝疑心病极重,即便是滥杀了无辜,也不愿留下隐患;其二,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强强联姻,我一个弱国的公主,又怎么可能是当朝太子的正妃······”
“不错,但是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你知道了他打算利用此事灭掉徐国的意图,他当然要封你的口,”他道,语调淡淡的,“恐怕你现在的境况,东宫那边已经知道了吧?那老皇帝看出了梁浩对你的心思,这是致命的,所以只要你不死,那梁浩绝对还会继续如此受着内心的折磨。”
我黯然道:“可我一死,难道他就不会痛苦了么?”
“问得好,”他悠然道,“毕竟那小子如此在意你······”
他说着,手里不停地摆弄几根干草,解释道:“那就只能怪你了,乱了他的命册,徒增了他不少劫难。”
我心口猛然抽搐一下,牵得我脑中一片混乱。
“我明白了,”半晌,我噙着眼泪,两手缩成拳头紧紧握在身侧,咬着牙道出这几个绝望的字。
手指的伤口因为紧握生疼起来,激得我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也许是看见我这番狼狈模样,景凡眸中清波一抖,估计实在不忍心,便俯下身来温言问道:“舍不得是么?还想见他一面是么?”
我实在是太了解他,景凡生平最见不得连个人受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烈嫣。
只见他思索良久,终于像是败下阵来一般无奈退让道:“好吧······”语气有些无力。
我对他展颜笑笑,却因为剧痛的牵扯显得十分牵强。
“从小到大,不论是阳深和师兄,还是我和长乾,一向宠着顺着你和烈嫣两个,现在看来是做错了······”
话音刚落,他消隐在我面前的墙后,周围的狱卒也渐渐恢复了活气。
接连三天,同样的酷刑我受了不少,但与日日被绝望凌迟的一颗心来说,又算得了什么······本是跳脱命册束缚的神仙,此时却在这里任凡人宰割,想想也是可笑。
三日后,我走出了天牢。
听天牢内的狱卒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我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被两名狱卒推搡着,出了漆黑昏暗的天牢。仅仅三日没见过天牢外面的阳光,我竟有些思念,走着走着,我渐渐看到了微弱闪动的烛光,那点点橘红的光亮极不稳定,正随着门口灌进来的风不断地剧烈摇晃,几欲熄灭,最后,我行至一个大片的光与无尽的暗相融相噬之地,那便是这天牢的出口。我一条腿刚跨出牢门,强烈的光线边瞬间耀伤了我的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紧随而来的便是眼底的刺痛。我紧闭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结果被身后的两名狱卒一推,即刻跌坐在地。
“起来,快走!”一名狱卒大喝,随即他同另一个来拖我。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明媚的光线后,我挣开了他们拖行我的手,站起了身来。现在这个季节,这个时辰,在一日中最为炎热,牢外烈日当头,蝉声此起彼伏,道旁野草枯黄萎靡,相连成片,死寂沉沉。我抬头看看天,碧蓝的空中一只飞鸟都没有,唯有几片轻烟般的疏薄云彩,也对,这种天气,连飞鸟恐怕也惧了吧。我冷笑一声,不禁心中自嘲,寒薇仙子仙身为太荒山永封寒冰所化,仙魄为寒冰中至寒灵气所结,是天地之女,执掌仙界南域朱雀神殿,地位崇高,想不到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我不过是凡间徐国的忘忧公主,一个拥有那个神仙记忆魂魄的凡人罢了。
我被带到刑场中央,正对着东侧的高台,台上孟国的皇帝正由一众宫女太监服侍着,坐上那与他青黑色墙壁格格不入的金雕龙椅,朝向我这面,死死的盯住我。不一会,一把长刀刃萦寒气,现于我眼前,在烈烈灼日下闪着耀目的光点。
我本就不属于这凡间,这样也好,我要回家了。
突然,高台下的门徐徐打开,一个我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缓缓而来,待辨清所来何人时,我心底万分震惊。梁浩被秘密禁于东宫,他来这里干什么?!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他手中提着把剑,站到我面前,神情疲惫倦怠,两眼血红,面色阴沉,我心底一凛,随即越过他将目光投向远处高台上的皇帝,而老皇帝见此情形却神色未动,一副淡然姿态。
我怔住了,心口像被狠狠扎上一刀,汩汩地冒着血,伴着时时的绞痛。
我会死在我所爱之人的剑下,我竟要死在我所爱之人的剑下。
我收回目光,柔柔地看着他,嘴边勾起一抹浅笑,声音因为沙哑而略显苍老:“多谢你。”话音刚落,不知为何,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珍珠一样的泪顺着脸颊落下,打湿了已经破烂的衣襟。我明明要回家了,伤心为何,落泪又是为何?
他缓缓举起剑,剑锋直指我的胸膛。他的右手在不住地颤抖,带的剑锋上下摇摆不定,瞬间,两行清泪淌在他清俊的脸上。
我几步上前,两手抓住那剑,硬生生撞了上去。
梁浩,抱歉。
是我乱了你的命册,既然你的苦痛是因我而起,那么这一切就应该让我亲手了结······你是凡人,这些伤痛下辈子便会烟消云散,接着逍遥自在,这一世之殇,都由我来承受便好······
我呕了一口血,身体慢慢瘫软下去。
哐当一声,染着殷红鲜血的剑落于地,他崩溃地狂叫一声,连跪带爬地冲过来拥住我。我竭力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俊秀面庞,这以后,两界相隔,再无缘分。
他抓住我满是血污的手,五根手指,血肉模糊······他的身体震了一下,急忙顺势剥开我的袖子,我手臂上新添的道道鞭痕还在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粒粒红宝石般的血珠挂在手臂上,极为惨烈。
他捧起我的脸,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梁浩,你无需再挂念忘忧这个凡间公主了,她该走了。合怨剑未成,她在凡间的使命已经完成,是时候走了······死生不相负,我死,你生。值得。
两滴泪啪嗒啪嗒的落到我脸上,还带着炽热的温度。接着,便是一阵嚎哭。伴着这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我慢慢失去了意识······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仙界东境,阴冥府,离凡间最近的地方。
凡间传说中,这里应该有一座奈何桥,桥下血黄色的忘川水滚滚流淌,尽是不愿忘却前世今生的野鬼,桥上孟婆在等待着不断到来的死者魂魄。然而,虽然奈何桥和忘川确实在此,但其他的只是凡人的想象罢了。事实上,阴冥府所在的这片地域只有春季,终年春意盎然,鸟语花香,生机勃勃,一看便知这是仙境之地,这奈河桥下忘川之水更是以仙山溪涧为源头,清澈见底,且并没有充斥着孤魂野鬼,只有一位阳阴手下的仙官终日守在忘川旁。
那位仙官远远望见我,匆忙迎上来,恭敬地行个大礼,便帮我恢复了仙身。
过了忘川,便是阳阴的府邸。通往阴冥府邸的的九曲木桥下,是大片茫茫无垠的彼岸花,此时无风,所有花朵花瓣饱满,静默如画,在阳光照耀下皆鲜艳明丽,汇成一方殷红的海,但缓步行于桥上,浓烈的花香依旧扑面而来。这香,可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诚然我并不是死者,这香虽令人陶醉,终究对我不起作用。
木桥的尽头是一座简单朴素的庭院,院中八角凉亭下,烈嫣,景凡,长乾三人已备好了一桌酒菜为我接风洗尘。
景凡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慢悠悠地过来,斟了杯酒,递给我。我扫了一眼,杯中的酒清澈透明,一丝杂质都没有,是上等的好酒,酒香清冽,飘然十里。
我接过杯子,晃了晃,盯着里面清澈的酒浆思量许久,起身,将其浇到地上。
从十万年前,我就很少饮酒了。
“你倒是很有意思,”景凡对我的举动很是钦佩,“就当祭了你自己吧,”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十分整齐的绢帛,那绢帛,便是霜族的合怨谱。
“给,谱中所书我皆已拓下,以秘符封存在青龙神殿藏书楼内,”景凡说着,“剩下的,你保管好,留着做个念想。”
我默不作声,一手接过绢帛,塞进了袖子里,便起身走向府外。可一起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晕乎乎的,脚下步子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寒薇!”他们三个一声惊呼。我模糊中看见他们三个神色惊慌地围上来后,就世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