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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生契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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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自从那日之后,我每每去那条街道时,总能十分凑巧的碰见梁浩,孟国使团已离开徐国,唯独他还留在这里。我问过他此事,据说是他父皇知晓他无心参与国事,只爱四处游历,便不再管他,任他到处乱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一样。
话至此处,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听的却异常心酸——梁浩好说歹说也是皇子啊,身份怎么说来都算的上是贵重,那老皇帝即便不待见他也要派点人手来保护一下他啊,就这样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徐国,那孟国老皇帝的心可真大。
心中想着,我又看看他,他头戴白玉冠帽,衣裳虽也换成了普通的棉布料子,却仍以灰白为主,衬得他的身姿愈发颀长,尽显一派江湖人的潇洒不羁,若是不刻意说的话,定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个皇室子弟,再加上他武功还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因此我也就暗自放心了。
不过,一提到他武功还不错这件事情,我就会想到那日在猎场我败给他的事情,心中便略有不甘。
他一直平视前方,看都没看我,不知怎的却猜出了我的心思,折扇一合便敲到了我的额头上:“说起来啊,你倒是用不着担心我,反正那日你也没能赢我。”
我撇撇嘴:“要不是我放水,你岂能赢得了我?”
他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这么爱逞强?”,然后突然加快步子将我落在身后。
“你这人,你什么意思啊?”见他这副德行,我心中一阵不爽,一边高声质问着他,一边追上去拉扯他的衣袖。
结果刚一抓住他的袖子,他回身就又是迎头一敲:“一个姑娘家这么粗暴,将来哪个贵胄公子敢娶你啊?”
我一把甩开他的袖子:“要你管啊~”。
就这样,他在徐国一留就是将近一年,不知为何,我竟然也成日心甘情愿的溜出皇宫,随叫随到,从春天孟国使团走后便如此陪着他,每日找出地方焚香调琴,品茶下棋,一直混到了年末。
他在孟国是个受尽冷落的皇子,忘忧公主许书雅这一年内日日不知踪迹却无人过问,何尝又不是一个没有多少疼爱的公主呢?同病相怜而已。忘忧公主的母妃红颜薄命,临终前把唯一的一女托付给长宁公主的生母——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早已仙逝的皇后所养。可皇后也只是见忘忧公主早年丧母十分可怜,略略施舍一些同情罢了,更谈不上视若己出了,皇后逝世后,忘忧的父皇、她的皇兄们便对她渐渐冷淡了,若不是她与长宁公主略有交情,恐怕早就被众人淡忘了,所以纵使宫禁森严,我依然可以随便溜出来,没人会在意,即便不走运被陛下知晓了,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连句斥责都没有。一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同情她,如若这个凡人不是我,那么她连与长宁公主的一点交情可能都会没有,那么在这深深宫闱之中,她又会如何?思虑至此,我又暗自庆幸,幸好这个凡人偏偏就是我,我可以帮她挡了这一世的酸楚。
但是,那些不知我踪迹的人里面偏偏就不包括烈嫣,她不知从哪个人嘴里挖出来这一条谈资后,一见到我,她一双眸子熠熠闪光,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和那梁浩混得很不错啊,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我脸红了红,转头刻意避开烈嫣炽热的目光,道:“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她又往我这靠了靠,眼中明亮的瞳仁转了两转,试探道:“脸都红成这样了,真的喜欢他啊?”
“烈嫣,你别开玩笑了,你忘了当年萧晨易的事了么,他一个大司命都没办法,更何况我们了”
仙界是没有多少神仙敢与凡人相爱的,因为这会改凡人命册,是触犯天规的,从前犯过此规的对对眷侣,皆遭了天谴,落得一个魂飞魄散,一个情殇难消的悲惨下场。但最是残酷的便是这天谴,这魂飞魄散的惩罚不是落在那神仙身上,而是落在那凡人身上,故即便有神仙爱了凡人,为了那凡人,也只能在心里藏着掖着,自己受着。
我断断没有那勇气,即便我真的在意他。
“虽然你有一具仙魄,但毕竟你现在是凡人之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她说,“又为何要藏着掖着呢?”
“这些我都明白,可这毕竟是凡间,就算是未有天谴惩戒,也只有短短一世,更别说于仙界不过两月而已”
她长叹一声,道:“你也真是······不灵光······明明就是喜欢······”
我摇头轻笑一下,无奈地送走了她。
好不容易把一个好八卦的人撵走,本想喘口气,结果却是天不遂人愿,烈嫣前脚刚走,一只白狐狸后脚就紧接着跟了进来。
就算是在仙界,明雪也是特别容易被认出来的。因为灵狐大多数为全身赤色的火狐,偶尔也会有灰狐花狐,配上尾尖的彩色杂毛,很是好看,可明雪偏偏与众不同,灵狐百万人口,只有她这么一只白狐狸。
只见那白狐狸摇身一变,变作小宫女,有模有样地到我身边姿态端庄地行个礼,便俯下身来低声与我耳语道:“寒薇姐姐,那远辉阁最近住进了一位铸剑师,听说是揭了皇榜招进皇宫来的。”
她说完,我镇定地点个头让她走了。她左右探看一下,见四周无人,便变回白狐狸,跐溜钻进一旁的花草间走了。
我目送她一直到寝殿的门口,看她安全离开,才收回目光,低头喝口茶细细思索着这件事。
一杯茶饮尽,我思索出了个好时机——上元节,毕竟那是个热闹日子,宫城防卫乃是重责,没人会搭理远辉阁这种冷清地方,所以防卫自然会略有松懈,若是夜深之时潜入未尝没有可能;二则,我那日勉勉强强可以抽得出身来。至于那远辉阁门上的锁么,没有钥匙,只能撬开。
挑定日子后,我长舒口气,倚在长椅上伴着风吹树叶的轻吟,沉沉地睡了······
转眼几日,上元节已至,我估摸了下,离夜深还早,便又偷偷溜了出去。
三日前,我接到了梁浩传来的消息,邀我上元节去寻他,这算是我计划中的一个变数。
于是我卸下满头华贵的首饰,只插一根质地极普通的簪子,换一身料子一般的舒适衣裙,混在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中间出了皇宫。
京城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道离皇宫并不很远,街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片片欢声笑语仿佛是上佳清酿的香气,将我熏得微醉,让我流连于万千华美闪烁的灯火间。这凡间的节日既多又热闹,我甚是喜欢。再想想以前十七万年的生活,我不禁悲从中来,倘若仙界也有这般多的节日,也能这般热闹的话,我也就不用天天闷在朱雀神殿里无所事事了。
十里花灯色彩缤纷,花样繁多,恍若云宫中发着各色光芒的奇花,路边还挂着着许多灯谜,隐隐约约的掺杂在花灯之中。一路随着赏花灯的人群走着,不知过了多久,道路两旁的花灯愈发稀少,人也渐渐稀疏起来。我缓缓寻着,终在街道一处灯火阑珊的角落寻得一位正摇着折扇的公子,这公子满含笑意的望着我,似是在看我的好戏。我无奈摇摇头,红着张脸跑过去拉上他就走。我们在一处石桥边停下,这座桥四周并无高大的亭台楼阁,却恰好可以看到一轮圆月,桥下河水缓缓向东流淌,水面如镜,清晰地映出月亮白玉盘似的倒影,河道两侧几棵腊梅迎寒而放,似是颗颗红得妖冶的宝石,暗香飘浮,令人陶醉。
只见他轻微喘息一阵,然后一把合上折扇,在我额头上轻敲一下:“不是我说你,你这眼神也太不好了,我在暗处偷着瞧了你半天,你才找到我。”
“要你管我。”我嘟着嘴。
他们没说话,抬头看着天边孤月。说实话,这月亮其实算不上孤单,今日天气极好,漫天繁星点点,成片依偎在月旁,反倒遮掩了这清月冷光,使之黯然失色。
“今夜月色甚好,又伴着正月腊梅,是极佳景致。”他对清风赏明月,掌中半开的折扇轻微摇动着。
我叹口气道:“那盛花虽美,但胜极则衰,终呈衰败之势头。”
徐国此时已水深火热,这京城帝都现在虽一派繁华,但终有一天,会随着大徐的没落而没落······普通百姓不会逃出民生凋敝的宿命,忘忧公主和长宁公主也绝不会享寻常人家的安稳。
“你这番话倒是很有意思。”他道。
“没什么,多想了些,不免感慨一番,”我说道,“真羡慕太平盛世时,寻常人家有的安稳生活。”
“既是这样,那不如我许给你,”他转过身,浅笑道。
我惊诧地瞧瞧他,随后扑哧一声笑,略不可思议,连嘲带讽地道:“你?您皇子这个贵重身份恐怕还不如我呢!这玩笑开得可真没水准。”
忽然,他对我调侃似地道:“我许你寻常安稳,从今以后,有福你享,有难我当,星宿为鉴,苍天······”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一挑眉,调侃道:“你为何不接着说了?”
“一般在这种时候,你应该用手捂住我的嘴。”
“行了,别说没用的了,”我摆了摆手,嫌弃着,“我信你。”
身体里的血突然涌上心头,把我的脸烧得滚烫,时间仿佛流淌的愈发缓慢了,慢着慢着又好像就凝固在了那一刹那。远处一束烟花升上天空,在漆黑夜色中炸开,光芒耀眼,绚丽夺目,再想一想,南方朱雀的璀璨七宿也不过如此。我才明白,我爱上了这万丈红尘下的凡间,爱上了这个目光深邃却极尽温柔的凡间少年。
我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爱他,即便只有凡人这短短一世。
“以后可能有一段日子,我都不能来找你了。”
我抬起头疑惑地瞧着他,心里却陡然生出一种失落之感,逼得眼眶微微升起了一团水汽。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你等太久,”他缓缓道,一只手揉着我的头,似是在安抚我,“此今一别,自当指天为誓,你我之间,死生不相负。”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失魂落魄的眼看着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