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香》夏洛琳

3、灵狐明雪

　　那狐狸一见我，张嘴就喊道：“寒······”
　　还没等她喊完我名字，我便一把把她拎起来，死死捂了她的狐狸嘴，低声斥道：“明雪，你当心点！”
　　屏儿不在，本在门外守候的婢女闻声而入，她看到被打翻的茶碗，急忙过来收拾。我将明雪遮遮掩掩塞到书案下藏好，见她还不老实，硬是把一只脚塞进了她嘴里，起初她还在下面乱动，我软软地踢她一下，她才消停下来。
　　婢女换上来一只新茶碗，我和气地吩咐她退下了。待这婢女仪态端庄不紧不慢地合上房门后，我环顾四周确认屋内再无其他人，才将明雪放出来。
　　“姐姐你为什么捂我的嘴啊？”她又气愤又委屈地质问我，那明亮的狐狸眼眸中都快挤出了水。
　　我平淡地答道：“不是跟你说了么，任务在身。”
　　她没理会我的解释，哭丧着脸道：“寒薇姐姐，你要帮我，”吐出这几个字的狐狸嘴一张一合很是可爱。
　　“除了你哥的事外，你说你找我还能有什么破事啊？”
　　明雪是仙界灵狐族族上最小的妹妹，贵为一族公主。要问我和她怎么认识的，还是要从她这个族上哥哥谈起。两万年前的一天，天气大好，本来想去长乾那里闲逛，结果还没出屋，一个仙侍通报说有个女仙擅闯朱雀神殿，被他们拦下了，但那女仙不但没走，还嚷着非要见我，所以只好叫我去看一下。我走到大殿的正门，目光顺着层层台阶向下，看到一个小丫头十分单薄的立着，这丫头皮肤白皙，柳眉杏目，虽然脸上还有点稚嫩的婴儿肥，但再过个四五万年，必定风华绝代，对，没错，这小丫头就是明雪。在认真的听完她到访的目的后，我额头上不禁冒出了两滴无语的冷汗，她此行原来是因为掌管玄武神殿的烈嫣。据明雪说，他的亲生哥哥，灵狐一族的族上明弋思慕烈嫣已久，可始终思而不得见，内心痛苦，日日借酒消愁，这哥哥一向疼爱明雪，她不忍自己哥哥如此憔悴，便想找个法子帮他。直接找烈嫣那个只会给别的人牵红线的神仙肯定不成，于是她想到了烈嫣的好友，掌管朱雀神殿的我，她打算跟我说说，让我帮她哥哥一个忙，时不时在烈嫣面前提一提他哥哥。我当时虽然答应了她，可是这两万年来，我没少在烈嫣旁边旁敲侧击，奈何她就是没理解出什么来。
　　“那日你们走后，我去问了问月下老儿化为凡人的烈嫣姐姐在凡间会嫁给谁，可是那老头却说他不知道！”
　　“他是萧晨易的下属，当然不知道，”我呷一口茶，淡然解释道，“毕竟他的婚媒簿子是依靠那薄薄的命册而定，然而萧晨易根本就没有造我们的命册，他不知道也是正常。”
　　只听她抑扬顿挫的啊了声，道：“怎么还能这样······”
　　“明雪你说说你，做了这么多年神仙，怎么连这点神仙的常识都没有啊？”我看看她，眉头一跳，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我们四个来凡间是件秘密的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经明雪这么一闹，月下老儿肯定知道了，便接着问道：“那月下老儿是知道我们四个的事了吗？”
　　听闻此言，明雪信誓旦旦的保证，“放心，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知道应该保密的。”
　　“那就好，”我放心的点了点头。明雪虽然平时看起来单纯莽撞爱意气用事，但实际上她们灵狐脑袋都比较灵光，办起正事来还是很可靠的。
　　“哦，对了，”我接着说，“明雪，你帮我个忙。”
　　她摇摇那稀罕的长尾巴，“什么忙？”
　　“你暂时先留在凡间，四日后皇帝出宫巡猎之时，你帮我打探打探这宫中远辉阁里到底干什么······”
　　她乖乖点头，眼珠转了转，摇身一变，化为人形，虽着一身宫女服饰，但用还是她自己的容貌。
　　我打量她一番，觉得她这神仙的姿色在凡人宫女中太过招摇瞩目，况且，明明是个神仙，隐个形穿墙进那远辉阁就行了，绝不会改了凡人命册······
　　她听到后，恍然大悟般地拍拍脑袋。
　　这最棘手的问题虽是解决了，但我还是本着顾及明雪安全和保证万无一失的原则跟她讲了讲到底该如何打探，比如说告诉她这皇宫里哪一个在凡间都不是等闲人物，千万乱别用法术，那阁里有什么东西，在做什么看到记下来告诉我就好，东西决不能碰等等。
　　毕竟如果一个不小心改了他们命册，那可是触犯天条，要受天谴、遭天雷劈的，即便这天雷是给妖界众妖所设的劫数，打在神仙身上不会受什么伤，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但钻心之痛可不是谁都受的来的，而且八成仙力还会被封七日，陷自己于危险境地，所以一般神仙到凡间都还是会小心翼翼的。
　　有一种人便是这样，明里傻乎乎的让人担心，实则聪敏过人甚是靠得住，恰巧明雪便是这种人，于是将诸事交代好后，我探头看看窗外无别人，便很放心地让她出去了。
　　巡猎这日天气晴好，不知是哪一位云中君心情不错，撤走了这块地方的所有云彩，赐了一片碧空万里，在日光映衬下，仿佛闪着釉光的蓝色琉璃瓦。
　　我无心注意着巡猎，一心只惦记着几日前交给明雪的任务，暗暗盘算着她现在进行的如何，正盘算的入神，却让不远处月白风清的一声拉回了猎场，那声音底气十足，却又很谦和有礼。
　　“本王听闻忘忧公主剑法过人，想请教一二，还望陛下恩准。”
　　我循着声音转头一瞧，视线直直的落了梁浩身上。不过说来，这梁浩虽为皇室贵胄，但与其他贵族子弟站在一起，竟徒增飘逸绝尘之感。
　　看来今日陛下高兴得很，竟还点头恩准了。
　　云里雾里的我只好举剑上去，糊里糊涂的与他比试。不知过了多少招，待我反应过来时，手中宝剑已被他挑落，我登时一愣，心底一阵猛烈的震动，原本我只觉得他这一副书生的儒雅样貌应该是不谙武技，现在看来实乃人不可貌相。况且，我今日居然败给了一个凡间小子······我再扭头觑觑一旁的烈嫣，只瞧见她也是一脸惊愕，嘴张得舌头都快掉了出来。我觉得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一股火像是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脚踝，待回过神，以空手接其白刃，数招过后，一掌劈去，夺下他手中利刃，才算是保了一点颜面。
　　只见他躬身一礼，笑道：“明明是比试剑法，这就是公主的不是了。”说罢他抬眼望向我，嘴角仍是挂着那一抹清笑，眉梢眼底浮起盈盈笑意，完全无那日的寒气森森。
　　翻来覆去都是他有理，我声色不动，保持着一副从容大度的姿态，心中暗骂着。
　　这估计是我十七万年以来最惨烈的一次战绩。我是习剑十数万年的神，即使方才因他是凡人未动仙家剑法而略有放水，也不至于如此。想当初师兄袭东皇尊位，承太一五成仙力，我与之也是比试了五百招后才落败，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难道是凡间十六年未勤加修习，身子僵硬迟钝了不成？不应该啊······况且我看那梁浩衣角飘扬，足底似踏清风，断然没费多少力气······
　　晚间，不出所料，烈嫣果然来我的寝殿找我了。认识她这么多年可不是白认识的，别人不知道，反正对我，幸灾乐祸乃是一大乐事，今日亲眼见我输了，一定按捺不住一颗激动地心，想赶快跑来同我念叨这事情了吧。
　　“不是我刻意夸张，今天你的这张脸蛋儿估计都红到脚踝了，长乾景凡他们两个没见到这等奇景一定是一大憾事，”烈嫣眸子熠熠闪光，像是捡到了块宝贝，“要是这事情一不小心传到仙界，你朱雀神殿门前一定会又有不少找茬的神仙吧。”
　　我一手撑腮，一手食指一下又一下节奏分明地敲着桌子，一脸不屑。
　　其实在仙界就有不少神仙找我比试。
　　仙界动辄百万岁的神仙有的是，我们四个不到二十万岁年纪轻轻的神仙只能算是小辈，还是小辈中年纪比较小的，当初三万岁刚刚成年就领了镇守神殿圣物的一品仙职，着实有许多神仙很不服气，不过从前这样的例子不少，一些年纪大的见过世面的神仙倒没怎么在意，毕竟从前阳深登上东皇之位那时也只有十五万岁，反倒是与我们年纪仿佛的年轻神仙们很是在乎，奈何四方神殿乃是圣地，不可擅闯，也没折腾出什么事来。可是自从两万年前明雪那小狐狸擅闯朱雀神殿后，我那里就热闹了起来，貌似是觉得我比较宽容大度，擅闯了也不会治他们太重的罪，来的人一个接一个，我击败了一个后还有一个，实在烦了，力有余而心不足，他们三个便合在一起帮我想了个好法子，让来的人先结成一队自己比试，最后胜出的那一个再来跟我比。
　　又奈何我们四个是灵物为身，灵气为魄，天地父母的神，除了自身修得的仙力外，可纳山川草木散落的仙力，别说是跟我们同辈的神仙，整个仙界也只有炽烈凤凰才可相比，所以那些胜出的也被我一一击败，如此热闹万年，便渐渐少有人来了，现在终归又冷清下来了。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烈嫣话题一转，她还是头一回这么大方的放过我。
　　“先说说，你交代给明雪的事，她办完了没有，”她眸色突然暗黯淡下去，严肃道。
　　她说道此处，我沉默片刻，转头透过窗户纸模模糊糊的望向窗外，手不自觉间摸过桌上一册书，一页页漫无目的地乱翻着，此刻已是夜阑人静，明雪还没有来找我，虽说她仙力在身不至于身处险境，但不知为何，心还是半悬不悬的挂在这副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莫名的风吹过，烛台上明火纵跃跳动，似熄未熄，接着屋内现出一团光，光芒消逝后，明雪端端立在眼前，见到她，我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姐姐，我来晚了，”她开口道，视线落到我们这时，见我们二人理都没理她，眼里像没她这个人一样，顿时呆了，于是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慌忙跪行着凑到我身边，不停摇着我的手臂，哀声求道，“姐姐我错了让你担心了，我不该贪玩的，姐姐我求你别生气了······”
　　本想要教训教训她，但听见她这含含糊糊带着哭腔的吐字，看看她那包着泪花的一双杏眼，刚刚绷得硬邦邦的心一下子塌软下来，良久，我吐出一口气，缓缓道：“算了吧，下次可不准了。”
　　听到这话，立即精神了起来，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姐姐，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明雪将她在远辉阁里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一字不落的讲了个干净。
　　明雪说她隐个形进去后，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十分惹人注目，不过让她最奇怪的就是那里，因为那张桌子上堆了许多书，大部分书是由竹简所制，成堆竹简上散乱的放着几册书，一册书里还夹着不知什么东西，远远看着像是一方微微泛黄的绢帛。她正准备细细探究，几个宫女推门而入，还在嘁嘁嚓嚓的讲话，她凑近一听，说是那远辉阁是为一个最近要进入皇宫的外人专门收拾出来的，可惜这几个宫女只是被派来收拾屋子的，之后就除了一味的抱怨并没有说太多别的。待那些宫女走后，她大略看了看那些古简的内容，大多都是铸剑的法子，最后实在没什么可找的了，她便施个术将所有物件归位后出来了。
　　那远辉阁里果然有异样，我叮嘱明雪帮忙留意一下那里的异相，等里面有动静的时候来知会我一声。
　　她爽快应了，转身消失在一团红光中。
　　“你说，这到底是不是萧晨易所推的那桩子事啊”，烈嫣低头垂目，细细端详着手中那只茶碗，一脸严肃，沉声说着。
　　我摇头：“还不能确定，可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无端在皇宫里设那么一个铸剑的地方着实奇怪，可如果是，那么那剑有何用处，又有什么法子去毁掉它呢？”
　　只听烈嫣语调悠悠，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最难的不是该如何找到那件事，最难的是了结了这事后我们该如何在不修改他人命册的情况下回去，我们在凡间的死会牵动不少命册，是需要想一个好法子的时候了······”
　　我噗嗤一笑，朝着她右臂轻拍一掌。她这话虽不正经，确实是个值得好好考虑的问题，算了，暂且不管这个，先办正事。
　　第二日一早醒来，我兜兜转转，假装无意间又走到了远辉阁门前，那已经破损不堪的门上已加了一道新锁，见到门前守卫松懈，我便上前刺探一下，突然，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将我拦在门前。
　　“此乃禁地，您不能进去，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为何不能？”
　　“此地未有陛下亲旨，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没再深究，转身离开，结果我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一走，便再没能找到机会进去，而明雪也说，里面也在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