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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前尘旧事 ...

  •   白日朱雀神殿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夜色低垂,众人散去,此时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我散漫地踱入殿内,正厅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安置着一扇精巧的三折屏风,屏风所绣乃朱雀神殿全貌图,刺绣针针巧夺天工,线线暗藏玄机。图中神殿巍峨高耸,雄踞南域,四周仙气氛氲缭绕,但殿身略显陈旧的绛紫色仍然携着一股威严之息穿透万丈烟岚,一眼望去便知是仙家圣地。
      我行至屏风旁,画了道银光闪闪的秘符,将其投入屏风,一道暗门瞬间现于屏风之前,起初,那门还似水中倒影般支离破碎,波动不止,待其定住后,随着嘎吱一声脆响,我推开了门。门后是一条散着森森寒意的幽深暗道,冷气携着一股白烟溢出门缝,在我裙裾边盘桓不定。
      我关门进去,慢慢地走到了暗道尽头所连的一间宽大密室。密室内空空荡荡,唯有中心高台上一点发着明光。
      此乃仙界四大圣物之一的画骨扇所栖之地。
      其他三件件圣物皆既可救人性命,也可夺人性命,画骨扇也不例外。说其救命,是因画骨扇可画六界众生之骨,只要魂魄俱在,便可为肉身毁坏者画骨,免其一死:说其夺命,是因其投入秘符后可启动扇阵唤排山倒海之力,使方圆十里之内生灵俱灭。
      不过,四件圣物却很娇气,非天地子女不可开启,当年仙界得到它们后,东皇太一为不使其成为仅供朝拜的废品,便造了我们四个,一来守护,二来万般无奈下下得以启用。但无论是救命夺命,这四件圣物所行皆是逆天之事,自然需要代价。若是救命,则需要启用之人五成道行酬祭扇子;若是夺命,则启用扇阵者同归于尽。
      每每检查画骨扇,我的心都会紧紧一抽,如若当初我能保得阳深魂魄,即便是道行尽毁的代价,我也······可惜这代价我即便想付,终究也是······
      密室里过于沉闷,出来后我便御风而行前往神殿后院的流光湖透口气。渐飞渐近,只见不远处山谷中浮着一层厚而密的光点,像是成群飞旋舞动的萤火虫。
      圣物所在之地必有异象,就比如说西域白虎神殿的万里云烟,北域玄武神殿的冬梅花海,东域青龙神殿的藏书之楼。
      而我朱雀神殿,就是这流光星湖。流光湖烟波浩荡,湖底有暗河与九天银河相通,万亿耀目繁星便由暗河进入流光湖,又从湖底重新升入夜空,千万年来循环往复,一直如此。
      话说回来,这御风而飞虽比腾云难不了多少,但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些意外,轻则扭脚,重则受些不轻不重的伤,就比如说今日,我就险些扭了脚。
      我正当落地之时,突然发现湖畔多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瞧,竟然是白日里消失后就再也没出现过的沈随!我一大惊,落地不稳,险些负伤。
      谁知他过来一把扶稳我后第一句话便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啊······”
      我没理会他这一问,诧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一直就没走过啊,”他清淡地笑着,“既然此地属你朱雀神殿,不如带我赏玩一番可好?”
      我点点头应了。
      我时常孤身一人荡着一叶孤舟,漂在流光湖中望着漫湖的星辰飞入九霄。六界皆知,仙界四方神殿殿主生而为神,地位崇高受各方景仰,却不知我们日日夜夜的孤独寂寥。
      今夜沈随相陪,算是幸事。
      我们二人乘扁舟随湖上清风一路飘动至湖心,才施个术定住舟身。只见无尽星辰从湖底徐徐上升破出水面,缓缓升入夜空,同飘向一处,一并染亮了湖面经久未散的水雾,仿佛是闪着金光的烟尘。我曾经不知该如何形容此等美景,直到我在凡间见到了漫天浮散的祈愿灯。
      被团团星辰环抱着,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似是忘记了什么事。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若再抚琴一曲,岂不更添乐趣。”沈随神态安然的坐在舟尾,将一把瑶琴置于案上,徐徐道。
      缕缕琴音恍若高山流水,溢出舟中,在湖面四散开来,融在漫漫星雾里。
      一阵凉爽的微风拂过,不远处有淡粉色花瓣落雨一般飘飘洒洒一路而下,浮于水面,将一方湖水染成淡粉,片片花瓣与湖中的星尘相融,随波荡漾起伏,闪着异样的金光。那便是六界仅存于流光湖一处的落雨花,落雨花十分脆弱,每朵花仅一片花瓣,微风过即凋零,因此十分稀少。当年阳深将六界间最后一株落雨花树栽在流光湖旁,也许是此地水土相宜,十几万年过去了,落雨花树在此繁衍生息,竟成了片落雨花林。
      落雨花香气虽淡雅,却十分持久,不一会儿,湖面幽香浮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琴声愈发舒缓,未几,沈随啪的一声歪倒在琴上,琴声戛然而止,湖面上突然降下茫茫大雾。
      我终于想起来我忘记了哪件事。这落雨花香有毒,它的香气会勾起记忆,不论是凡人还是神仙,一旦闻得落雨花香,眼前就会出现幻象,这幻象便是自己的记忆,这很少会有人知道。与彼岸花勾起死者生前记忆不同,落雨香勾的是累世记忆。闻香者会陷入沉睡,他的记忆便织成梦境,将其与其周遭的人带入,就像现在这样。其实这香气,如果说它是毒,勉勉强强算得上,如果说它不是毒,它确实也不是毒,关键要看它勾起的是什么记忆了,若勾起的是伤心往事,那便是剧毒,若勾起的是温情脉脉,那便是良药。
      流光湖我不知来了多少次,进来前给自己施个法术以免被落雨花勾起记忆早就成了习惯,只怪我刚刚进来时因沈随同行,一时疏忽了,无意识地给自己施了法,结果忘了告诉沈随,现在,我只好乖乖坐在这里,等他的这场梦结束了。
      只不过,既是入他的梦境,那我便会忘了自己是谁,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我双手抱膝,静静坐在舟中,望着眼前白雾,一时渐渐模糊起来······
      他记忆中的物象逐渐显现在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中。
      大雾消退,映入眼中的是一座仙气缭绕的仙山,山中一处溪涧潺潺之地,一座简朴却又不失威严气势的宫殿掩映在密林之间,殿前匾上“昼辰宫”三个金字因无灿阳晕染显得略有陈旧。
      一个仙官由殿门几经周转进了华琚殿,来到一间名唤“流华堂”的屋子,步履匆匆的,貌似是有要事奏报。
      “殿下,下官已查实,当年合怨谱失踪之事确乃其皇长子夜祭所为,除了皇二子夜冥外,魔族凡是与此事相干的人一律被屠杀殆尽。”
      “我没有料错,那夜祭果然够狠。”仙官对面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一眼看去,那男子面色平淡,但浮在唇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却增添一股清雅风采,头发半披散着,头上白玉冠帽并上一袭浅灰长衫衬得他的样貌更加出尘。
      “那合怨谱有下落了么?”他道。
      “暂时没有,”仙官觑他一眼,顿了顿,“事发那日夜祭撤换了断离宫中的所有下人,没被换走的只有三个皇子身边知根知底的那么几个宫女,我们的眼线被换出,便断了情报网。”
      他垂眼盯着桌面,轻轻点下头。
      “不过,几日前我们倒是查到了一些其他的事,”仙官接着道,“殿下想必知道当年魔族皇三子夜祈被囚是因为其趁乱送走挚友寒薇仙子,于是我们边查到了这‘乱’的由头,当晚断离宫之乱,是因天雷击中断离宫主殿失火所致。”
      他听到此处,正执笔的手突然悬停于纸上,这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一如他头上白玉一般毫无瑕疵可言。
      只见他沉吟片刻,一抬眼,眸中精芒耀目。只听屋中响起坚定的语调:“我要去凡间一趟。”
      那仙官大惊,迟疑一问:“殿下这是······”
      “召七染来,”他斩钉截铁地打断,“这事不要对其他人说,必要时我会让七染与你联络。”
      待那仙官离去后,他默然地坐在藤椅上,摊开一捆竹简,阅毕,随手一挥,那竹简瞬时消失,又回到一旁的书架上。十万年前他父亲沈榷老族上暗中领了寻合怨谱的任务,但碍于身份,不便调查,便一并丢给了一向不抛头露面的他。十万年来,眼线们几乎把魔界翻了个底朝天,其他四界也都寻遍了,也就只剩下个凡间,方才他的密探说断离宫遭天雷失火,或许就是夜祭因将合怨谱投下凡间所遭的天谴。
      如若下凡调查,直接借用凡人身躯就必须遵其命册,这断然不可,所以只能将自己列入凡间一世轮回。
      在向七染交代好诸事后,他便起身前往司命府去寻少司命。
      按照他的安排,他生于凡间孟国的帝王之家,当了一个爱四处游历的闲散王爷,以便搜寻合怨谱的踪迹。
      一日,一个下巴上生有颗美人痣的宫女暗中跑来告知他,凡间各处发觉合怨谱极有可能藏于徐国皇宫。正巧,皇帝欲派人出使徐国,他便稍稍使了些手段,让这差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抵达徐国京城五日后,他听说徐国的忘忧公主备受冷遇,日日流连于市井之中皇族无人在意,觉得她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便由着她的喜好引来了她。
      或许是因为多年来见惯了他那美人儿姐姐的缘故,他着实练就了一副非声色所能动的本事。可他见到忘忧公主时,虽然表面上强压着,但一颗十窍之心还是抖了两抖。那公主玉骨冰肌,虽为女儿之身,一双美眸两弯远山之间却未显娇弱之态,即便容颜绝色,也难掩一身清绝傲骨。
      说实话,她与自己族内的女子相比,容貌并未出色,可与他见过的众多其他女仙相比,着实容姿出众。
      他脑中闪现一丝疑惑,便派了七染私下去查,可探得的只是一些这个公主的身世经历,性子喜好,外加上会些武功而已的琐碎事情,实实在在是一个凡人而已。
      天地浩大,万物之灵并非仅为仙神所属,他如此一想,便也作罢了。
      几日后他作为正使出现在徐国朝殿,见到略有尴尬的她时,觉得这个公主很有意思,便时不时笑吟吟地看她一眼,吓得她打翻了身侧的茶碗,他瞧着她惊慌不定的样子,觉得她傻乎乎的可爱。
      猎场那日,他以比试剑法之由接近她,为了不露出破绽,他刻意未用仙家剑法,虽是挑落了她手中宝剑,却也未曾料到一个凡间女子的剑术会如此高明。抬眼间,她白如凝脂玉雪的面庞上泛起两抹酡红,随即空手劈来,他并未破她的招数,而是由着她的性子,任她夺去了自己的剑。
      看着她又气又恼的模样,他嘴角浮起一丝淡笑,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在意她。
      日后,只要抽得闲空,他便会同她一起混迹于市井百态之中,一来是为了打探合怨谱的下落,二来也只是单单想多看她几眼。
      可他明明知道仙凡之间终为孽缘,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招惹她,动情便成负累,不得不受凡间原则的束缚。但真情已动,又岂是能轻而易举放下的?长相厮守无望,便只有许她一世无悔
      近日来,七染来报,说是徐国正以重赏寻铸剑名家打一把宝剑,疑是借合怨谱所铸,而且她打探到,徐国皇室称得此宝剑便可挽大徐倾覆之势,光凭这一点便可推得这并非凡间所能衍生出的事,更何况附近各个耳目探得的消息皆把矛头指向了合怨谱。至关重要的是,他也从她不经意的几句话中印证了这一点,并推得铸剑之处乃是徐国皇宫中几乎被废弃的一间屋子,名曰远辉阁。
      他本欲待到七染取得合怨谱后再返回孟国,谁知天不遂人愿,孟国皇帝一道圣旨将他召回徐国,虽未明缘由,但他估摸一下也估摸出了个大概。不久前七染传信说,孟国的皇长子和皇二子夺嫡致使两败俱伤,眼下东宫之位已无其他人选,日后行动也许会大为不便,但好在合怨谱踪迹已知,并无大碍。
      那一年凡间的上元节,他看着她明艳到足以点亮晕染长寂夜色的笑容,心中无尽的疼惜。若不是事关六界太平,他又怎愿对她说的话字字推敲?他爱她,他明白,她也明白。
      临行前,他与她指天为誓,死生不相负。
      但凡间事难料,即便是大司命萧晨易,也未能将凡界之事算的一清二楚,更何况其他的神仙呢?他走后第二日,便听得消息道,许是因为天干物燥,徐国皇宫远辉阁爆炸,死伤铸剑师一名,下人数个,既然如此,合怨谱连同那剑也应一 同葬身了火海。也好,这样也算是免了无穷后患。
      数月后,孟国与杨国联盟,合力攻徐。徐国本就国力危殆,加上皇帝怯战,便连忙将两个公主送往两国和亲。那杨国皇帝贪图美色,是个始乱终弃的主儿,她又怎会平安无事?他得知此事后,暗中使了使手段,将她换至了孟国。
      他本以为将她接到自己身边,天天看着她,她便会安全无虞,可那时他忘了,当朝这个皇帝生性多疑,心狠手黑,绝非慈悲为怀之辈,凡事以利当头,怎能容得下他去娶一个将亡之国的公主呢?她无论身处何地,都只是人质而已······
      每每皇帝传她独自进殿时,他的一颗心总是提到了嗓子。自己此刻是凡人,一时栽培的凡人眼线使唤得不比在仙界时得心应手,只剩下一个不常露面的七染可用。他恨自己恨得牙痒,只后悔当初不多点几个眼线跟下来,好在她次次平安无事,他才松了口气。
      虽本为善谋的神仙,虽在凡间有着东宫储君的身份,但他终究没能护她周全。
      一日一封飞鸽传书被呈在他眼前,看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姐姐长宁公主意图行刺杨国皇帝,事情败露,自刎于大殿之前,被判定为徐国派去的细作。他知道,依老皇帝“天下之人,谁敢负之”的性子,即便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也绝不会放过她。
      消息传至孟国还需一日,这已是最后的期限。他速速召来七染,命自己安插在凡间的这个密探连夜将她送出皇宫。
      可七染听闻后,立即跪在他面前行一大礼道:“殿下,此时实乃她的命数,您现今虽为凡人,不会遭天雷之谴,但若要强行易改她的命册,必致凡界生乱,殃及六界。”
      “若不是我,她的命数也许不至于如此,”他抚着座椅上金雕镂空的扶手,甚是无力道,“去安排吧,若是乱了凡间运行,我来担着后果。”
      七染连声道:“殿下,她终究是凡人,寿数难永,你又何必为她触犯天条······”
      “好了,你快去吧。”他的声音微有不稳。
      “殿下······”七染又一叩首,哀声恳求。
      “七染,你想抗命吗!?”他厉声打断七染。
      七染全身一震,仍是跪着,发了一阵呆,见他执意如此,方一字一句缓缓道:“是,七染遵命。”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皇帝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了这个消息,当日午后便将他禁足于宫中,撤换了身边一应人等,断了与外面的联系。
      七染施个术隐形进来请罪说,待她赶到寒露院时,忘忧公主已经被人带走,不知所踪。她命令附近各处穿墙去寻,最后在天牢内寻得了她。因他们一众部下皆是仙身,若是施术法带走忘忧公主怕会遭天雷坏了事,他们有仙力的还可抵挡,可万一混乱之中伤及公主一个凡人······
      他双目紧闭,无力地挥了挥手,没让七染接着说下去,他明白七染的意思。炽烈凤凰一族栽培的眼线都不是平庸之辈,以他们的本事,抵挡几道天雷再容易不过,又怎会忌惮呢?七染只是怕他救了她,触了天条,会让忘忧魂飞魄散罢了······
      那皇帝不惜父子失和也要除掉她,她已是必死。
      他也只得到了三日后她会被极刑处死的消息。救她,她魂飞魄散;不救她,她转世后忘尽此生,世上再无这样一人······他最终选了后者,但相比之下,不也是很好么?他回到仙界后还可以时不时地到凡界偷偷看看她,已是足矣。
      忘忧公主虽为徐国细作,但毕竟是一国公主,本又是指给他的妻,尽管难逃一死,但念及情分还是恳请陛下免其极刑。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割破手指,呈上一封血书,用这个借口让她好好地去阴冥府。
      皇帝准了他的请求,但条件是他要亲手了结了她。毕竟是有十窍之心炽烈凤,那皇帝是什么意思他完全明白,这样也好,他怕别人出手会弄疼她。
      当他的剑锋直指她胸前时,他的手是抖的,他握剑二十余万年都不曾这样过。
      她眸色凄凄,微蹙的双眉之间皆是哀婉悲戚,两行泪珠断线一般从她的脸颊滑落,那一瞬,他的眼眶也湿了,终究是无法下手······
      他本以为她会恨他,他也希望她恨他,可她干枯苍白的唇却惨然勾起一丝笑容,只吐出了三个干涩沙哑的字,“多谢你。”
      他未及反应,也未曾料到,她会决绝地撞上自己的剑。她的血滴落在石板上,溅起了一朵朵凄美的血花。一颗心瞬间撕裂般的剧痛着,扯得他跌跪在地,他看着她满身累累的伤痕,不禁嚎哭起来。
      她虚弱地抬着手,柔柔抚了抚他的脸,轻风一般的走了,带着他曾经最在乎的一抹浅笑。
      这凡间对他来说,继续留下,已无意趣。
      死生不相负,她死,自己却生,真是笑话。
      他红着一双眼,提剑向颈间一勒,骤时血溅石板,刃锋间他的血与他挚爱女子的血缓缓交融在了一起。
      回到东域炽烈凤凰的封地后,他在凌虚山自己的宫内,日日盯着一捆竹简若有所思。那日裴清尘无意间在凌虚山的藏书楼里翻出这竹简时,他心底猛然一荡,就连他自己以前也不知道这凤凰一族竟有这样的禁术。
      这禁术可救凡人之命,化凡人为仙。
      施这术并未有多难,只是既然是禁术,那么施术者便会付出不可挽回的代价。让一个凡人死而复生,只需寻得此人魂魄,予魂魄前世记忆,可这需要用术两方以魂魄相连,从另一反面说,只要一人魂飞魄散另,一人当即灰飞烟灭,无人能救。
      只要能救她就好,至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他边想着,手中边掂量着竹简,打算前往凡间寻她的转世,刚一转身,一只翠玉笛横在他胸前,挡了他的去路。持笛的是一个清秀公子,生的眉目疏朗,颇为俊秀,背后两缕月白发带随风荡着,一派潇洒疏狂之意。
      只听那个公子道:“你从我手中接过那竹简时,我就料到会是如此。”
      “你将那竹简递给我时,我也料到你会来拦我。”他苦笑一声,欲推开玉笛。
      未等他伸出手,刹那间碧光一现,那玉笛幻化为三尺青锋,端端正正架在他襟前。
      “你疯啦?!”那公子吼道,“你可知道用这禁术会有何后果?!”
      “我知道。”他平静如水,一手持简挺拔地立着,周围一草一木与其相衬皆可入画,“你不该拦我。”
      “既是你的朋友,我怎会眼睁睁看着······”那公子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话方说到一半,抬首间迎上了他坚定如锋的目光,瞬时把未说完的后半句一口全吞进肚子里,转而一手甩开他,随意摆摆手,用一副眼前这个人实在是不可救药的口吻道,“行、行,你爱怎样就怎样,想干什么我帮你就是了······”
      “多谢,”他拍拍那公子的肩头。
      “不用谢不用谢,”那公子随手一挥,“不过,你动手之前有句话提醒你。”
      “依你的性子,她若出事你也会随她而去,这点你很明白,你也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怎样,”那公子接着道,“可你想过没有,现在她就算是转世,但魂魄还在,可万一某一日你魂归天地,她便连一丝魂魄都没了,难道你也想让她陪你死么?”
      他脚下步子一顿。
      “若是真有这么一日,别说是我了,白虎神殿的长乾仙君都救不下她,”那公子肃然道,“你沈随聪明一世,怎么偏偏就糊涂了这一时。”
      他一手紧紧握着那竹简,沉吟良久,直到手心的汗已经渗进竹片时,方长吐一口气,“罢了······”
      那公子见状,走过去用笛子敲敲他的肩头,摇着头喟叹道:“不出我料,你果然不忍她死,看来你此番还真是······”话至此处,裴清晨顿了顿,紧接着改口道:“也对,你何时办过假事······”
      见他默然,那公子继续道:“你日日测算人心,杀伐决断,我今日真是有幸,不偏不倚的测准了一回你的心思。”
      可是还好,幸亏还好,他本是炽烈凤凰一族的皇长子,而她是坐镇南域朱雀神殿的天地之女。
      一千年后,碧云宫的后院中,他又与她重逢。她一双清眸静则寒若秋水,动则波光流转,钟灵毓秀,一身清绝傲骨一如既往。
      他见到她时,她立于玉水溪旁的白杏林中,衣袂飘飘,长袖浮动,脸颊两侧散落的青丝随风轻拂不止。几朵杏花飘落肩头,她玉手掸去,那曼妙背影些许熟悉,像极了他爱的凡人女子。
      可仙界五年,凡界已是千年,他却仍未寻得那女子的转世来生。
      思至此处,心中不免酸楚翻涌,他本欲转身离去,那杏花林下的女子却追了上来,极有礼地道了句歉。
      “寒薇误了仙君的时辰,实在抱歉。”
      这声音明明就是忘忧的······他全身一僵,在震惊中徐徐回了身,呆望了眼面前这个他最熟悉的女子,她方才说她是寒薇仙子。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个身份。
      她一见他,身躯一颤,花容骤乱,二人沉默良久后,她跪身按曾经的凡间礼制行一稽首之礼,她再抬首,两行泪珠已挂在脸庞。
      他心口一缩,带起一阵抽搐般的痛。他脑中闪现的只有她曾经鲜血淋漓的十指和臂上的累累鞭伤。
      见她玉指纤纤,皓臂凝雪依旧,他才松下一口气,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哄道:“别哭······”
      他是最喜欢她笑的,实际上,她哭起来梨花带雨依然动人,只是自己偏爱罢了。
      她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畔语音微颤道:“殿下为何来此赏花,要知道那盛花美则美矣,但胜极则衰,呈的终是衰颓之势。”
      桥下遥遥传来一个明艳的女声,想必是她的朋友。
      “过几日我去寻你。”他宠溺地揉着她的乌鬓,她乖乖地嗯了嗯。
      他得知数日后裴清尘要去赴她的生辰宴,便讨来了他这好友的请帖,顺带招致了裴家大皇子的一顿牢骚。他受不了裴清尘的纠缠,便甚不在意的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他,结果这位闲散太子一听,嘴巴张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道:“你一直在乎的凡间女子竟然是她······”
      在裴清尘絮叨的空当,他细细打量着一只银步摇,上面镶嵌的美玉正是他炽烈凤凰一族的宝物通灵白玉,脑中浮现着串串流苏随着她姿态摇曳的样子,不由得一笑。这银步摇朴素淡雅,正可以衬得她清丽脱俗。
      奈何清风漫卷三千落红融氤氲香气,不如心头挚爱一人眉目间笑靥如花。
      慢慢的,眼前的物象开始淡化破碎,层层白雾又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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