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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雪迎冬皇命陨,腊梅飘红满城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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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似乎比往年要深一些。
年殊回将军府时诗语萱在门口站着,她大伤初愈,面白如纸,身上披着厚重的裘貉,将她一张脸衬得尤其娇小。
他肩挑着霜色走近,她从下人手里拿过暖炉递给他,他未接,只道:“你不必多费唇舌,时桓的事,没有回旋余地!”
“我今日,并不是想与你谈时桓之事!”她回得从善如流,亦冷静非常。
年殊顿住脚步,侧身望向她。
她亦停下:“我常在想,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年殊鼻尖一凉,他微抬起眼,看到细细碎碎的雪花悠然而下,在灯光里,旋成了一段冰冷的舞。
下雪了。这是这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公主说的什么……”他的语气,如雪清白,一样浅淡,“我听不明白!”
诗语萱望着他,目光很清澈,很空灵,却也很悲凉,就似山间小塘,只影垂钓般的孤寂。
许久,她浅浅一笑,走时肩上已经微湿,她干脆将裘貉解下,露出了她一头飘飘的长发,和一身雪白的衣。
她梳的,是未出嫁的女儿家常挽的流云髻。
这夜的雪,洋洋洒洒着,落了三尺。京城埋在了浩瀚的白里,一夜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其实没什么不同,人们仍旧在商讨着明日的吃食,小孩也还是在街市上玩闹,便连路边的乞丐,也还是一如既往坐在墙角等着他人的施舍。
一切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它就像一场酝酿许久的风暴,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一旦爆发,便是摧拉枯朽,毁天灭地之势。
在时桓等死的三日里,京城发生了许多事。第一日,平南王抵达京城,诗宇哲亲自冒雪去接;第二日,时桓病情好转,一下床便到皇上寝宫外长跪喊冤;第三日,时桓再次病倒,诗宇哲与平南王在金銮殿上起了冲突,诗语萱命人给年殊送了一封和离书,并且,快到午时之时,宫里忽然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
皇上驾崩是大事,与这件事相比,其他的事都不值一提。年殊当即进了宫,满朝文武也都聚集在了金銮殿。依南宣王朝的规矩,皇上仙逝,需一日祭灵,一日散魂,一日供众臣朝拜,之后方可入皇陵。而太子需在这几日里代政,根据先皇功绩拟写生平,待葬礼过后,先皇入土为安方能登基称帝。
葬礼定在五日后,十一月初,隆冬时节。雪落得更洒脱了些,风也一日比一日吹得更肆意了些,皇宫里植种的那几株腊梅,也陆陆续续地吐出了花苞来。
这几天里,京城中的各方势力都行动了起来,宫中平白死掉了很多人,大臣之中也有人失踪,也有人一夜之间被灭了门。诗宇哲囿于灵堂不能有大动作,但他的人也为他清除掉了很多障碍,算是为他登基铺了路。而年殊,却在这种时候隐去了势力,除了每日为先皇诵经以外,再无别的动作。
五日眨眼就过,可皇城之中却已翻覆了几回,时桓的案子被搁置,平南王突染风寒一病不起,邻国安插的内线悉数被歼,其他外戚皇族的线人也争相暴露,其中不乏高官,亦有混沌不知的平民百姓。鲜血流成了长河,到国葬的前一天夜里,像是怨魂一并回了人间,阴风怒号,狂云映雪,富丽堂皇的皇宫,纵是燃了遍地的火烛,也还是显得格外暗沉。
到次日清晨,狂风才止,年殊与诗语萱跟着诗宇哲从灵堂中出来,入眼的是一片耀目的白,天空澄澈地像用水洗过,而空中,还打着转儿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
许久未得好眠,年殊一个晃神,竟觉又回到了当年,阿牛执剑而立,身后是茫茫无涯的山与雪。
葬礼进行得很顺利,先皇的灵柩入了皇陵,诗宇哲与诗语萱带着一众皇子公主爬了三十六级台阶磕了一十二个响头,到灵台最高处,诗宇哲在灵钟上敲了三下。钟声骤起,震天动地,晃晃悠悠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先皇的一世,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结束了,功与过,是与非,尽皆化作黄土,但凭后人评说。然诗宇哲的一世,却才刚刚开始。
年殊握紧了拳头。
诗语萱从高台上回到他身边,一行人返身往京城去,她本可以坐马车,但她说要陪父皇走完这一程。风急,天冷,她的身子愈发显得瘦削了些,年殊伸手想要扶住她,她却款款退开。年殊收回手,她轻声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年殊点了头。
“你当真……”她微顿片刻,“不记得那个叫阿牛的姑娘了么?”
话未绝,声先起,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之间,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旁边山坡上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她没有得到年殊的回答,整个队伍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空中雪花仍是轻摇慢舞,一同落下的还有密密麻麻的箭雨。
山上冲过来的人皆着盔甲,所持剑戟坠着金穗,恰好一支箭飞到两人中间,年殊截住,果然看到它和之前射伤诗语萱的一模一样。
果不出他所料,平南王与时桓,选择了在这里下手。
这是皇陵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也是京城与外城连接的要塞,其势险,林茂,适合隐藏,即适合突袭。
他猜得到,诗宇哲亦猜得到,在来之前,他已做好充分的准备。于是接下来的情形,成为了年殊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残酷的画面。地面被铺厚了几层,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山坡上雪被浸成了暗红色,凉凉空气之中,裹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甚而连天色,都被晕成了浅浅的红。
年殊剿过匪,也上过战场,可没有一次如这日般惨烈。浩浩荡荡的两队人马最终只剩了诗宇哲,时桓和平南王,他们踩着堆积成山的尸体过,滴血的长剑融着雪,冻成了厚实的冰凌。诗宇哲单剑撑在地上,他明显已体力不支,而对面本应卧床不起的时桓与平南王,却都好端端地站着。
时桓一步步走近,他脸色仍是苍白,可他腰杆挺得比直,全然不是之前所见的那个病态少年。他将剑指向诗宇哲,冷道:“今日,我们便将从前的账,都好好地算上一算!”
诗宇哲,他,和年殊,他们三人小时常在一起玩耍,七岁那年也比过一场,年殊输得最惨,而诗宇哲与时桓却打了平手。而今经年已过,仍是他们三人,诗宇哲与时桓拔剑相向,而他年殊,则在远处的角落冷眼旁观,仿似这眼前的一切,根本就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