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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迷雾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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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十三街,还有一处快活逍遥地儿,那便是北京城里的逍遥坊,说是逍遥,那也只能对有钱人来说,而对于那些穷困潦倒的又嗜好赌博的人来说,痛并快乐着。
这不,日中坊铁匠铺的臭老七便被逍遥坊的两个下人打了出来,他被推了个趔趄,差一点就狗吃屎了,摇摇晃晃,醉酒似得几下子才站稳了脚,回头吹胡子瞪眼的朝那两个下人啐了一口。
“狗眼看人低。”说完吹着小曲儿离开了。
这一日便这么过去了。
这臭老七原名仇七根,家族世代都是铁匠,手艺传到他爹时开了间铁匠铺,日子倒也殷实,他爹在去世前给他娶了媳妇,又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他,也算含笑而终,可谁知他爹前脚一蹬腿,他后脚便染上了赌瘾,不过月余输光了所有家底,还把老婆孩子一并给输没了,从此孤家寡人,整日里游手好闲,也没个正事儿,实在不行给别个铁匠铺打打铁挣个饱腹,但只要有余钱都败给那逍遥坊去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的勤劳朴实的相邻们,一提到此人,无不摇头嗟叹不已。
外边儿夜深人静,臭老七的身影早已被黑夜同化在了墨色里,但这粒沙子并没有影响到逍遥坊里的热闹,一张张痴迷狂狷的脸,一声声决定命运的吆喝声,将贫富放在赌桌上的人们疯狂大叫着,光怪陆离的灯火,金银珠宝瑰丽炫目,说是天堂,说是地狱,因人而异。
天堂和地狱,一瞬间。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不正经儿的地儿,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特别多,有两个看着还挺英武的青年人,华冠丽服,摇着把提字的折扇,钱袋坠着腰带,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要说这皇城地下,捡块石头都有可能变金子,更不用说人了,你大街上随便碰着个人,可能就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什么的,逍遥坊的下人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明人,语带三分笑,对二位公子巴结奉承着呢。
可也怪,这二位仰首阔步,闲庭信步似得一个一个赌桌的转,也不下注,眼看一日便就这么过去了,那钱包还是鼓鼓当当的,这要怎个好哟!
真是愁煞死人了。
第二日也是,第三日也是…眼看着就要过了一候,那二位依然只观看不下注,原以为嫌赌注小,明里暗里也都暗示了移驾到地下去,可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视而不见,这种看的见摸不着的感觉,抓心挠肺的难受的紧啊!
如若是只这点逆心事儿也就算了,整日里还有个不省心的臭老七在眼前儿碍眼,穿得破破烂烂,还浑身都是臭味儿,真想一棍子打出去。
然而近日这臭老七也不知走了傻运儿,出手这么阔绰,一定金子往桌上一放,大爷范儿十足,可每日也就一定金子,直到输没了才走人,摇摇摆摆的走出逍遥坊大门,你还不能赶人憋着气哈着腰给送出去,大眼前儿过时,那味道,捂着鼻子忙蹙眉摆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远远的,只听的那臭老七在唱,夜里头,看不见身影,只那曲调在回荡,千回百转,倒有几分戏台上唱角儿的味道。
“俏冤家,走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
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岩羞戴石榴花。”
曲声沿着广宁门大街一路空灵飘荡,街边的红灯笼散发着溟蒙的光芒,星月隐耀,静出数道蝉鸣。
那臭老七的身影方拐进一条僻静小巷,笔直的街道上便出现两道人影,尾随其后,很快的也闪入了那条小巷。
浮光掠影。
“嘎嘎嘎…”
枝头上的几只乌鸦把树影摇曳,掩映于灰白樯瓦上,像挂在墙上的水墨画。
有声的水墨画可不多,还惊扰了墙内的人家,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紧接着是哄儿的妇人哼唱摇篮曲的声音。
片刻,带着朦胧光晕的月亮偷窥出一丝的光线,但足以把墙垣楼阁、树荫叠峦的素描勾勒出了个大概。
“吱嘎……”
开门的声响在更阑夜静的时刻格外清脆,但蹑手蹑脚的人影却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快速的合上门后飞也似得朝院子中的一棵看不出名字的树木跑去。
一道樊篱隔着里外,墙外的两个身影晃动了几下后,纵身一跃挂在了墙头上。只见里面的人影在那棵树下来回的转圈圈,一会儿顺着转,一会儿逆着转,嘴里还神神叨叨的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你晚上别来找我,你反正已经死了,要这些钱财也没用,不如让我拿去翻本,回头我多给你烧些纸钱。你千万别来找我啊!”
说完便停在一处用铲子铲起土来,不一会儿放下铲子,蹲下身子开始刨土,刨了几下从坑里面提出一个包袱,似乎很重,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包袱放到地上后打开来,一道闪闪发亮的金光瞬间照亮了四周,照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老脸。
脸上的欣喜尚未褪去,便凝结在了流着哈喇子的嘴角,因为一道比黄金还要闪亮的白光正驾在臭老七的脖子上。
头上的麻袋被豁然揭开,露出臭老九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眼前站着阿末、张梦寒、王兴,还有杜俊和齐昭阳。杜俊和齐昭阳一身锦衣玉带的膏腴子弟打扮,正是逍遥坊里的让逍遥坊众下人伤透脑筋的二位金主。只是那得不到的一袋银两是个啥玩意儿,要是让那些个下人们知道,非得气晕了不可。
这是张梦寒想的主意,既然要去暗访,外表虽然很重要,腰带也要鼓鼓的,让那些个势利眼享受享受看得见摸不着的滋味,如此一来就得一直狗腿似的巴结奉承着,不吃亏,反而当了回众星捧月的大老爷,岂不乐哉!
俄景斜照,碧罗玉簪少女蹲在鹅卵石小径上认真捡着地上的小圆石放进手心里,等到有满满一手掌时,她抬起头朝不远处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沉思的缃裙少女调皮一下,声如莺啭佩铃,“阿末,这些够了没?”
阿末的眼睛一亮,随即美眸弯成了两个月牙,脆生生的道:“够了。”
阿末的眼睛里还闪着亮晶晶的泪花,如此便好,即使是暂时的忘却痛楚,那也是一切好的开始,总有一天,随着时光的流逝,伤口愈合,结巴脱落,淡淡的印痕只能证明我们曾不负时光的深爱过一个人。
失去,不仅仅只有遗憾,还有一种遗憾美不是么!
“你、你们是什么人?”臭老七看到杜俊手里未出鞘的长剑,缩了缩脖子。
“说,你是怎么知道陈阿四家的院子里埋有金子的?或者说,你就是杀死陈阿四的凶手?”杜俊危险的眯着眼睛,恶狠狠的道。
“不、不是我,我,”臭老七闻之色变,连忙摆手否认,结结巴巴道,“不,是,是小的,小的,不,小的没有杀害陈阿四。”
“若陈阿四不是你杀的,你怎么知道他家里藏着那么多金子的?说实话,不然宰了你。”杜俊继续厉声喝道。
“我…”臭老七吓得面如死灰,连忙磕头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小的只是偶然得知的。”
“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不然,我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杜俊抬起长剑,作势要拔剑。
臭老七身子剧烈一颤,在他的腿根处流出一汩水滩,随即众人立刻蹙眉捂住口鼻,那骚味…
那泡尿暂且缓解了臭老七的紧张,他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但听到杜俊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嗯……”字,立刻又跳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这就说,这就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晚,打更人走街串巷,手中的锣声震天响。
打更人的身影才转过一条街角,不见了人影,后面一个醉汉身影便东倒西歪的走来。那醉汉短褐穿结、首如飞蓬,吧唧着嘴,满身酒味,时不时还吊着嗓子吼上一句,引得旁边的住户骂了些污秽话。
走到一处草丛边停下,醉汉解开腰带往草丛里撒了泡尿,这泡尿缓解了不少的酒气,让醉汉清醒了些。
酒醒了,耳朵也就跟着灵敏起来,他耳畔微动,只听的不远处似乎有说话声。循着那声音走去,到了一个深巷的入口,便见两个人影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影似乎将一大包东西塞进了另一个人影的怀里,随即那人影便先行走了出来,醉汉连忙散开,躲到他撒尿的草丛里蹲着,那人影走出来时,他的脸正好被不远处一家人屋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照了个正着,让醉汉看了个真确。面生,不认识。
然而后面走出来的那个人,就算化成灰醉汉也是认识的,那便是陈阿四的那张脸,陈阿四怀里还抱着一大包东西,看样子挺重的,走路时背部微微佝偻着,但眼珠子倒灵活的滴溜乱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都是一个粪坑里蠕动的臭虫,谁还不知道谁肚子里的那点坏水,这陈阿四顶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于是酒意全醒了的醉汉偷偷摸摸的跟在了陈阿四的后面。
醉汉一路跟到了陈阿四的家门口,陈阿四推门进入,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便扯着篱笆墙上的青藤往上爬,试了几下,都被不结实的藤蔓扔了下去摔了个屁股开花,老胳膊老腿折腾了几下没折,倒也给顽强的爬上了篱笆墙,本想跨开腿翻身到墙内去,谁知听见吱嘎一声陈阿四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连忙又收回腿缩起脖子猫在墙头窥视里面的动静。
陈阿四的怀里还抱着一包东西,偷偷摸摸的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把东西放在地上之后开始用铲子铲土,挖了一个坑之后将东西放了进去,放进去时陈阿四还谨慎的东张西望了一下,看样子特别小心,这让醉汉更加认定陈阿四心中有鬼,把东西卖好土后,陈阿四又在土上踩了踩,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后方才回到屋里去。
又猫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了,醉汉又抬起一条腿准备跨过去,谁知又是吱嘎一声,陈阿四又抱着一包东西走了出来,醉汉在心里捶胸顿足了一番,又得猫回原位偷窥。
这回陈阿四抱着东西来到了那颗树下,把东西放在一旁后,陈阿四便绕着那颗树干绕圈,先是顺时针绕了三圈,后又逆时针饶了三圈,再顺时针绕三圈,逆时针绕三圈,如此循环往复,直绕得醉汉眼冒金星、头昏脑胀方才停下,然后用铲子在树下刨坑,把东西埋进去填土,和方才如法炮制。
这回陈阿四回到屋里后许久都没有动静,但前车之鉴让醉汉不敢再贸然行动,直到窗户上的灯光熄灭,醉汉才开始行动,谁知一条腿方跨到篱笆墙顶,架在上面不上不下时,吱嘎一声屋里又鬼鬼祟祟的串出一个黑影。
醉汉慌忙又收回腿,猫回原位。陈阿四这回没有挖坑埋东西,只是绕着院子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了几圈后在院子的大门口停下,又不放心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走出院子锁上大门,拍拍身上的衣服朝飘香院的方向去了。
醉汉松了一口气,抬起脚准备又要行动,谁知猛地闻到几声嘹亮的狗吠声,回头一瞧,路的尽头,背光走来一人一狗,两条影子被路边的灯笼照得硕大颀长,醉汉以为自己已被发现,吓得架在墙头的那只腿猛地一颤,下一刻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哎哟喂,这回那条腿真折了。
他试图动了一下,疼的脸几乎扭曲变形,冷汗涔涔往下掉,因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人一狗危险的逼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紧张的闭起了双眼,额上的汗珠稠密如豆,半晌才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一看之下,陈阿四已经牵着大狼狗从他底下路过,并且正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虚惊一场。他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陈阿四将大狼狗拴在了那颗树下,然后蹲下身子摸着狼狗身上的毛发道:“乖,好好看家,回头给你带大骨头。”
说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又锁上大门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花了半盏茶的功夫,醉汉才忍痛将那条折了的腿从篱笆墙头挪了下来,差点没要了他半条老命,同时又要担心着被狼狗发现的危险,一直胆战心惊着。
那狼狗耳朵特别灵敏,一有风吹草动,一对招风耳便立时竖了起来,汪汪汪的叫声惊天动地,能震得篱笆墙抖三抖,更不用说站在篱笆墙上的人了,更可怕的是那双在黑暗中幽蓝发光的双眼,锐利如箭,探测着四周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
醉汉瑟瑟发抖的猫在青藤丛中,进退维谷,又不敢随意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那条虎视眈眈的大狼狗发现然后扑过来撕成碎片。
直到天边翻起了鱼肚白,醉汉还猫在陈阿四家墙头上以茂盛的青藤掩藏身影,这会儿他两眼紧闭,像树皮一般布满褶皱的老脸愈发憔悴不堪,从他鼻孔里似乎还均出了一丝鼾声,和萦绕在他周围的苍蝇的嗡嗡叫声交相辉映。
虫蚊的叮咬让他睡的很不安稳,时不时在老脸上呼上一巴掌,结果这次打得重了些,龇牙咧嘴地疼醒了,眯起浑浊的双眼看天,不知今夕何夕,方记起来便绰起袖子擦掉嘴角的哈喇子,又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
“妈的,折腾了老子一个晚上。”
“汪汪汪…”
臭老七脸上一白,他竟然忘了还有那条大狼狗的存在,终于意识到危险时为时已晚,大狼狗已经挣脱开绳索朝他这边扑了过来,他惊慌之下一个不慎踩空掉了下去,来不及安慰开了花儿的屁股和折了的腿和老腰,利落的从地上爬起便一瘸一拐的遁逃而去,后面的大狼狗动作敏捷,越过墙头扑过来咬住了他的破布烂衫,与他一道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