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浅复深》一杯新茶

78、偷天换日

　　萧府书房。
　　萧思远从暗格中取出一卷宣纸，启绳展开，‘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八个大字跃然于纸上，鲜艳欲滴。
　　阿末与箫思远的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皆愁眉不展。
　　这字迹没有丝毫消退之像，反而愈加明艳。那么，当日那陶世杰的考卷是如何在收卷到誉录的短短几日突然消失的呢？
　　日渐西斜，箫思远因衙门里有事现行离开，独留下阿末一人坐在书房内的书桌前对字无言。
　　月上枝头，树影斑驳琐窗寂。屋内烛光摇曳，映出孑然女子扶额低首的倩影，烛火昏黄如豆，拖曳着几个墨迹的影子犹如远行，突然，一缕冷风晃动幽窗，凌乱了光的足迹，光点忽然一闪，阴差阳错的点燃了遐思里女子漆黑的美眸，女子蓦然惊醒，彷如醍醐灌顶一般。
　　贡院门口。
　　蒋贤蒋大人领着一众同僚再一次将萧大人迎进了贡院大门。
　　这回蒋大人知趣了些，对阿末陪着十二分的小心，一口一个阿末姑娘，点头哈腰好不殷勤。
　　萧思远依靠在陶世杰考号门口，一脸的高深莫测，同他一道望着阿末忙碌的蒋大人，谄媚的像一条正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阿末蹲在考号的一角，背对着门口，在地上寻找着什么，良久，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棕色的毛发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片刻，顿时呼出了一口气。
　　未几，同考试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刘芳被传唤来问话。
　　刘大人回道：“确实是下官为陶世杰收的卷，下官虽老眼昏花，当时又是烛火昏黄，但也确实记得他的考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只是有些许模糊，当时下官拿着试卷凑近想细看一番，谁知忽然出现一群苍蝇在下官眼前飞来飞去，有一只还飞入了下官的鼻翼，下官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阿末仔细端详这位年过六旬的刘大人，中等身材，大腹便便，布满沟壑的脸上眼窝深陷，瞳孔混浊，没有焦距，说是老眼昏花也不为过。
　　二人从贡院回到萧府已过午时，饥肠辘辘，忽有锦衣卫回报有个大胖小子在门外求见，看神情有些紧急，萧思远忙传唤人进来。
　　原来是当日那成衣铺老板的胖儿子，胖小子满脸焦色，拉着阿末语无伦次了半天，阿末才听明白，竟是小海失踪了一个晚上。
　　阿末连忙让萧思远派人去找，官府衙役全部出动，寻了两个时辰，最后被一名小海的玩伴引路，找到了小海失踪的地方。
　　一条狭窄悠长的小巷，阿末、萧思远和王兴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衙役，一路行至到巷子的拐角处，这拐角口上有一块圆形巨石，依傍着一颗歪脖子杨柳，柳枝稀疏，丝绦迎风摇曳。那巨石上豁然端端正正的放着小海的小篮子，里面还留着没有卖掉的几个小玩意儿。
　　阿末望着不远处的小篮子道：“现场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小海应当不是被绑架，他把最心爱的小篮子留在这里，定是遇到了什么紧急事情又不便于携带小篮子，我猜想，他或许是在追赶什么，又担心篮子里的小玩意儿弄丢，便将篮子先放在这里。我们沿着这条路追过去，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于是一行人沿着巷子深处疾行了数步，巷子又出现了一条岔路，众人只好分头行动，萧思远指挥王兴带着那群衙役走另一条路，他则与阿末继续沿着巷子深处走去。
　　王兴站在岔路口没有动，望着两人相携的背影，身形犹如雕像，眼眸幽深似深渊里的死水，泠冽彻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阿末二人已经走出了巷子，眼前是一片杂草荒芜的旷野，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然，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师内寻这么一处荒凉隐蔽之所，定是哪个大富人家乔迁后留下的一处地基，经年月久远、斗转星移，岁月隐藏了昔日的种种痕迹罢了。
　　阿末二人沿着一条芳径走，道旁野草横斜，几欲淹没小路，时近薄暮，目极之处影影绰绰，尚能闻见一些零星虫鸣，细听之下，隐约还有若有若无的口哨声，渐渐的，那声音愈发的清晰起来，模糊的视野之中出现一个人的轮廓，近了才发现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约莫七十余岁，蹒跚行步，手中还端着一个装着两颗红桃的白瓷碗。
　　阿末上前问道：“奶奶，昨日可否看见一个小男孩从这里经过？”
　　问完了话阿末才发现眼前的老太太双眸紧闭，竟是个瞎眼的。
　　老太太用苍老的声音回道：“没看见，小丫头。你看见我的小尾巴了吗？它是一只猴子，我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它了。”
　　猴子？不会是…阿末连忙问道：“好些天，大概是多久？”
　　老太太摇摇头道：“老了不记事了。小尾巴皮的很，又很聪明，我倒是不担心它饿着，只是小尾巴不是我喂养的，是我的一位故人让我照看着的，我平时只要一吹口哨，他就会跑出来把碗中的桃子叼走，我担心的是被歹人抓了去，回不来了可怎么办！”
　　阿末道：“老人家莫要担忧，您再吹吹口哨，兴许小尾巴就出来了呢！”
　　老太太依照吹了几声口哨，果然…
　　“吱吱吱…”
　　一只小猴子如蜻蜓点水一般，踩茂盛的青草欢腾着窜了出来，近了，不是小海口中的小黑是谁。
　　当时小海会将篮子放在巨石上，定是去追小黑了。
　　小黑先看到老太太手中的红桃，本想去抓取，却又看到了阿末，它显得特别的激动，也不管那红桃了，只是对着阿末一个劲儿的手舞足蹈，吱吱吱的叫个不停，似乎比划着什么。
　　阿末与萧思远对视一眼，萧思远似乎是看懂了，猜测道：“它是不是想带我们去找小海？”
　　一听萧思远的话，小黑的情绪愈发激烈起来，纵身一越便窜上了一颗枯藤，当着秋千跃上了一颗矮树，随后看了萧思远二人一眼便飞快的跃入了深幽的树丛。
　　阿末二人尾随其后，不多时他们停在了一口枯井旁边，向下望去，只见里面深沉望不见底，只是在井沿吊着一方用粗壮藤蔓做的软梯，上面有人爬行过的痕迹，方才那小黑便是通过此道下到了井中。
　　萧思远道：“我先下去看看。”
　　说完也不踩那软梯，而是纵身跃下，衣袂翻飞间已然到了井底，阿末在上面等了片刻，下面有人道：“下来吧！”
　　萧思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回音。
　　“哦”阿末应了一声便顺着软梯小心翼翼的爬了下去。
　　阿末的绣花鞋踩上地面的时候，萧思远划亮了一根火折子，然后她便跟着那处亮光一起进入了一道石门，随即是一道笔直的石道，石道尽处又是一扇石门，开启石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书房，里面四面石壁上皆是书籍，一张书案上堆满了书籍字画，笔墨纸砚，可见主人是个多么嗜书之人。
　　萧思远用火折子点亮了烛火，室内的光景清晰起来，阿末一眼便被书案上的字画吸引住了目光，她拿过一张字画放于眼前细看，大惊失色，这竟是梅瑾瑜的字？？
　　字画下压着的也豁然是那本让他名扬天下的《金钗奇缘》手抄本，阿末粗粗翻开了一下，愈发确定起来，那日被玉桃要了去的《金钗奇缘》上的字迹和这本一摸一样。
　　怔愣间听见萧思远在叫她，她这才发现萧思远已不见了踪迹，循着声音望去，那里竟然还有一道石门，她拿起那本《金钗奇缘》胡乱塞进袖子里，匆匆的走进了那道石门。
　　这是一间卧室，只一张小床和一张八仙桌，萧思远正给被绑在床上的小海松绑，一旁的小猴子激动的上串下跳，八仙桌的正中央放置着一方纸笺，用镇纸安安静静地压着。
　　阿末走到桌边拿起那方纸笺，上面写着：柒、肆伍；贰捌、叁零；伍伍、捌柒；玖，贰伍；壹叁，陆零；叁贰，壹零捌；玖玖，贰壹。
　　阿末先抱着小海顺着软梯朝井口爬，方爬出井口便见井边正候着五六个蒙面持剑的黑衣人，剑锋寒光四射，阿末连忙捂住欲脱口惊呼的小海，缩了缩脖子，悄咪咪的缩着脚欲回到井中。
　　萧思远望着井口两道僵住了的人影，月光幽暗晦冥，隐隐寒光闪闪，幽深瞳孔在黑暗中闪出狼一般冽冽冰凉。
　　阿末忽感耳侧微风拂面，一缕情丝在皎月里轻舞飞扬，一把长剑缓缓举起，映出如水月华，寒气袭人，剑尖落下，直袭阿末眉心，阿末将小海紧紧的护在怀里，视死如归般迎接着即将来临的命运。
　　突然，一道白光如箭簇一般跃出井口，紧接着便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黑衣人似一块黑布，轻飘飘的挂上了不远处的一颗树梢，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
　　白衣飘飘，翩然落地，面若桃花，公子如玉，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眸若星辰，耀眼夺目。
　　明明是个温文尔雅的文弱公子，其余几个黑衣人却莫名的觉得背脊发凉，双脚发抖，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黑衣人齐心提剑，坎向那个美若谪仙的男子。
　　阿末悄悄的与小海躲在了一处背光的小角落里，看着缠斗中的黑白光影，眸中闪着倾佩的小星星，几欲照亮了这暗光浮影的夜。
　　俄顷，黑衣人全部四溅飞出，倒地时皆口吐鲜血，几把残剑碎片哐当落地，犹如破铜烂铁。
　　与一片狼籍鲜明对比的是，剑眉星眸的公子哥依然飘然欲仙，纤尘不染，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公子哥身侧的佩剑竟未开锋，仿若配饰，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阿末眸中的光芒大盛，樱唇微张，崇拜敬佩溢于言表。
　　薄唇勾起，幽眸睥睨，那女子，月华如练，倾泻在她的双眸，亮如白昼。
　　“蠢货”薄唇抿出两个似有若无的呢喃。
　　今日清晨芸轩楼有官差出入，带走了一个清雅秀丽的缃绮衣裙女子，围观百姓嗟叹惋惜疑惑不已，此事不胫而走，顷刻间就连茶楼饭馆的说书先生都为此女子坎坷的命运配上了一段感人肺腑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