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浅复深》一杯新茶

6、情为何物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那名绿衣姑娘却脸色大变，也不管阿末，调头就往回跑。
　　阿末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便跟在她身后，一路经过回廊穿过花厅，随后走到了新房门口。
　　此时的新房里，挤满了人，一路拥挤到了门口。阿末和绿衣姑娘被挡在了门外，绿衣姑娘急的直跺脚。
　　这时，沈贵和他的夫人赶了过来，众人才让开了一条道让他们进去，阿末和绿衣姑娘也趁机钻了进去。
　　里面乱哄哄的一片，阿末被人挤得根本站不住脚，只能透过人缝，隐约看到里面的情景。大红的鸳鸯锦被上，平静的躺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男子的身上，此时只着一件红色的内衫，坦露着胸膛，衣衫凌乱的新娘子和沈夫人正趴在男子的胸膛上嚎啕大哭。沈贵则站在床前焦急万分的踱着脚。
　　“大夫来了。”有人在门外喊着。
　　紧接着，走进来一位提着药箱的老者，众人纷纷给他让道。大夫放下药箱，拾起男子的左手，按在脉门，放下后，又细细查看了男子的眼睛和舌头，然后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给他准备后事吧！”
　　沈夫人一听，顿时急了起来，嚷嚷道：“大夫，你再给他看看，他、他怎么会...我儿子平时身体很健壮，怎么会突然突然就...”她说不出那个‘死’字，拉住大夫的衣袖，是那样的用力，不禁让所有人动容。
　　大夫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夫人，您请节哀！贵公子他患的是一种罕见的怪病，这种病在医书上被称作真心病。病人通常会有胸痹、心痛之感，更甚者会导致突然猝死。”
　　沈贵身后的随从突然开口，颤巍巍道：“老爷，前些日子，少爷的身体确有过不适，小人见他捂住胸口，面色苍白且痛苦，额上布满大颗汗珠，小人便要去请大夫，少爷阻止了小人，说不碍事。小人便没有放在心上。刚刚方才想起。”
　　沈贵忙问：“多久之事？”
　　随从道：“一月有余。”
　　沈贵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厉声喝道：“为何不告之于我？”
　　随从忙跪地磕头，“老爷饶命，小人不知少爷的病会如此严重，小人不是有意隐瞒老爷的。”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几位朝廷官员中，季询季大人管辖着这片区域，他责无旁贷，上前率先开口道：“沈老爷、沈夫人，逝者已登仙界，二位节哀顺变。沈公子的死因，已经水落石出，如今最重要的是，将沈大公子的遗体好好安葬，也好让他走的体面。”
　　“不，”无法接受事实的沈夫人，呆滞的摇着头，喃喃道，”不，我儿子不可能死的，他刚才还活的好好的，我不相信，明明他一直都很健康，一定是有人，”她忽然看到，依然还趴在沈公子胸膛上哭的伤心欲绝的新娘子，脸色顿时变得凶狠起来，对着她咆哮道，“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一定是你，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我儿子刚才只和你在一起，你本就不想嫁给他，所以，你就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杀了他，对不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杀了你。”说着沈夫人就要朝新娘子扑过去，她身旁的沈老爷连忙拉住她，她在他怀里，不停的挣扎着，哭喊着，扭打着，那模样是那般的绝望和疯狂。
　　片刻后，她终于哭累了，平静了下来，含着泪对季询道：“大人，您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奴家的儿子不是得病死的，他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
　　“这，”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让人不相信，只是，这沈贵是京都里有名的大财主，这个面子又不能不给，权衡了再三，季询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仵作来验尸吧！”
　　季询吩咐了下去。
　　片刻后，王兴带着几名衙役和一名仵作走了进来。衙役们开始清场，驱赶着无关紧要之人，一时间众人就像是，即将被赶出笼的鸭子，你推我攘的往门外涌去，阿末夹在人群中间，感觉自己就像一团被人揉园戳扁的面团，不由自主的被往前推去。
　　人群中，有人偷偷的小声议论着。
　　“依我看，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这验尸，验了也是白验。”
　　“是呀！你看那小娘子，定是爱大少爷的，否则怎么会哭的那么伤心，她又怎么会杀害他呢！”
　　“可是，人沈家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没了，怎么会轻易罢手呢！”
　　“哎，真是个苦命的女子！”
　　这时，阿末怀里的阿花，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虚弱的喵叫着抗议了几声，就挣脱了她的怀抱，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了踪影。阿末心急如焚，这么多人，阿花要是被人踩了一脚，非得丧命不可。
　　终于挤到了门外，众人都散了开去。阿末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努力寻找着阿花的身影。站在门边守门的两名衙役，都用阎王看小鬼儿的眼神盯着她，盯得她心底发毛，她干笑了几声，道：“乃个，衙役大哥，我有个东西刚才落在里面了，我能否进去拿一下？”
　　其中一个衙役，面无表情道：“去吧！快去快回。”
　　阿末连忙道：“行，谢谢啊！”然后快速跑进了房间。
　　为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阿末猫着腰，偷偷摸摸的在屋内搜索着阿花的小身影，在边边角角找了一圈儿之后，终于在一堆人的腿缝间见到了躺在地上阿花，阿花旁边有几块碎裂的白瓷片。那堆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地上的阿花，皆是伸长脖子，目光热切的观看着床边仵作的验尸。而离着阿花距离最近的是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衫的挺拔身影，阿花就躺在他脚下。阿末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此人便是当今颇为得宠的状元郎风浪风大人是也！
　　阿末伸出食指，轻轻的在风浪背后戳了他一下，风浪正摇曳着折扇，闲散优雅的扇着风，回过头，便见一个极为眼熟的小姑娘，正对着他嘿嘿嘿的谄笑，他饶有兴趣的顺着她目光示意的方向低下头，便看见一只小白猫的尸体正躺在他的脚边，他腿脚不自觉的一颤，额头顿时挂满黑线。
　　阿末从风浪边上挤了进去，然后蹲下身子，将阿花小心翼翼的抱起，皱起眉，她怀里的阿花，此时软绵绵的躺在她的怀里，闭着眼睛，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活蹦乱跳，她心中生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手指颤巍巍的伸到它的鼻翼，她松了口气，看来只是睡着了。不过一想到它睡着的地点，阿末就不禁汗颜！
　　阿末发现，那些碎瓷片的边上，还有一滩透明的小水洼，应该是不小心打碎的茶杯盛出的水。难道阿花是喝了它才睡着的？心中不免开始紧张起来，这水不会有毒吧？不经意的抬起头，她发现，面前的床底下，竟然暴露着一片绿色的衣角，和方才见到的绿衣姑娘身上衣服的布料甚是相似，会是谁的衣服呢？心中的疑惑更深，她想看个究竟，于是偏着头，将脸贴在地面上，眼睛很努力的往床底深处瞧去，无奈，那名仵作的腿，在床边走来走去，总是遮住她的视线。
　　风浪看着自己腿边的那名红衣姑娘，以一种屁股朝上、脸朝下的怪异姿态，趴在地面上，看起来真的...很不雅观，但十分的滑稽和可笑。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身旁站着的董俊熙，送过来淡然的一瞥，然而当他看到地面上的人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虽然只是那么一瞬，但却被风浪悉数扑捉到了。
　　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阿末，还想看个仔细，背上却被人轻拍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了风浪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他的眼里极尽戏谑和暧昧，阿末呆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顿时如一颗熟透了的苹果，满脸通红。她刚才...呜呜，真是丢脸死了。
　　阿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回头，狠瞪了风浪一眼之后，若无其事的观看验尸去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董俊熙，袖袍里紧握的拳头，又紧上了几分。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这时，仵作已经验完了尸体，朝众人拱了拱手，道：“回各位大人，死者并无外伤，也无中毒迹象。”
　　阿末这时候才看清尸体的全部面貌，躺在床上的男子，面部纠结，双拳紧握，想来死前一定受过极大的痛苦，他的胸前有一团很浓密的毛发，因为距离有些远，那块毛发看在阿末眼里，有些过分的黑，就如同一大片墨迹粘在胸膛上一般。阿末心中不禁感慨，原来中原男子的胸毛也会如此的茂盛。
　　新娘子和沈夫人分别坐在男子的左右两边，以巾拭泪。如娇花般纤柔的新娘子，哭得梨花带雨，青葱手指紧捏着湖蓝色绣花丝巾，用力揉搓，使得那玲珑精巧的骨节都微微泛白，然而，她那不舍的目光始终未曾从男子的身上离开过半分，可见，她有多么的悲痛和伤心欲绝。
　　听到仵作的结论，沈夫人蓦然从床上站起，大声嚷嚷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再验一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抓住仵作的衣袖，拽向尸体，“我有预感，一定是哪里没有检查到。”
　　就在仵作为难之际，尚存几分理智的沈贵，上前抱住了疯狂的沈夫人，劝解道：“夫人，你别为难他了，平儿是得病死的，你该清醒了。”
　　“不，”沈夫人大声喊道，“不是的，我有预感，平儿是被人害死的，我是他的亲娘，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在我心里一直在告诉我，他是被人害死的。老爷。”
　　沈贵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恸，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老天爷为何如此带他，让他沦落到断子断孙的地步，他这以后，要怎么活呀！
　　夫妻二人，一时之间，相拥痛哭起来。
　　就在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这对刚刚失独的夫妻时，阿末走到了新娘子面前，静静的问了一句，“姐姐，你既然不喜欢他，你跟他说便是，为何要杀了他呢？”
　　众人听到此话，顿时惊呆了。
　　还在低头默默拭泪的新娘子，抬起头，同样惊得目瞪口呆，“你...”
　　“唉~”阿末叹了口气，道，“人世间最残酷的悲剧，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情此景，你的良知还可安好？”
　　漂亮的大眼睛垂下眼帘的那一刻，闪过一丝愧色，稍纵即逝，再抬起头时，她轻咬着瑰丽的红唇，坚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末失望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仵作，道：“仵作伯伯，麻烦您再帮我检验一遍尸体，就验心脏的位置，一定要仔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好的，”仵作答应着上前，重新开始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