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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蝙蝠(六) ...

  •   16

      张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是她却不愿意醒过来。她走在许多年都不曾走在的乡间小路上,那条小路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外婆家的狗兴奋地向她扑了过来,猫儿倒是很矜持,只是冲她咪呜几声,就不愿意理她了。这条乡间小路。开着许许多多以前不曾见过的野花,那些野花杂七杂八的铺了一地,被风一扫,纷纷扬扬的飘了下来。有些掉在了她的脸上。张深伸手拿过了一个花瓣。

      她向前走去,不停地向前走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够停下来。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停下来,不要往回头看,只要一直走一直往前走。可是耳旁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回头看着我,回头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着我呢?

      ……

      走吧,往前走吧!不要停下!

      很小的时候,难受了就要哭,哭着哭着会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都是热的,时间一长身边的人会觉得烦,后来学会了轻声哽咽,再后来可以只流眼泪,声音都没有,这两年能做到眼泪也不流,光心疼,还能平静的对话。

      一步,又一步,近了,近了。

      得漫山遍野地走路,得走过好几座山,才能够到达那个地方。什么地方,忽然有些看不清了。

      忽然听见有人唱歌: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有些话要跟你说:
      我亲爱的宝贝,
      请闭上你的双眼
      我们的第一个人开始说话
      请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他是由猎人扮成的大灰狼
      在你问他几点的时候
      他可不会像大灰狼先生一样留情
      他的猎枪正在泛着冷光

      我亲爱的宝贝
      现在是第二人开始说话
      “你是最远,最远的一朵花儿
      在这断了线的无希望的绝了人烟的土地上
      在沙漠深处
      泪水浇灌出了美丽的花儿”
      人们为美丽的你,求了太多年
      我亲爱的宝贝
      当他向你诉说着情思
      请千万不要答应他

      接下来是黄眉嘴
      你可千万别相信他的胡话
      他的柔情蜜意,死了多少年轻貌美的姑娘
      亲爱的我的宝贝
      你应该被供奉在最富丽堂皇的宫殿
      所有人儿,都该匍伏在你的脚下
      亲爱的
      宝贝——”

      这歌声是唱的极美极好听的,然而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远处的灯火都让人觉得害怕,更遑论是这听着便有几分空灵的歌声了。

      “——深深——”

      是妈的声音。

      约摸两年前的一个黄昏,和妈在湖边散步,她一直是没有什么心情出去走走的,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心血来潮,像个少女般娇羞地穿上了她那尘封在衣柜多年的百褶裙,拉着自己的女儿风风火火地出门了。站在湖边吹着凉风,风扬起了妈的发,妈忽然问她:“深深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没有呢。”张深有些局促不安了。

      “妈也知道你没有,你向来很听话,除了成绩这点始终不让人如意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妈那天拉着她说了很多的话,后来回想起只觉得不可思议,妈一向不是那样的,之后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呆板而又守旧,穿着那不知道穿了多久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衣服。

      梦醒了。

      17

      张深开始咳嗽,发烧。

      妈很害怕,把她给锁在屋子里,让她自行隔离。她靠在墙上,听到了妈压抑的哭声。

      张深很想要跟妈说,她没有事的,睡一觉就好了。可是她很难受,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抓住了,她摸着自己的喉咙,里面卡了根鱼刺,卡了根鱼刺。

      良久,妈渐渐没了哭声:“你能够挺过去的,相信妈,你能够挺过去的……”妈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再说话。

      她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那盏灯,前几个月换了的,正明亮着呢,闭上了眼睛仿佛有星星在看着自己。这盏灯的方位不太好,这是妈说的,这灯泡老是粗,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原因。常常这个月修好了,下个月又给坏了。她偏头去看那个窗户外头的月亮,好大好圆,妈说的话仿佛就在眼前可以听得到。

      “妈,我可不可以不去医院?”

      “这怎么可以!”妈情绪激动道,“你先在这里隔离着,要是明天还没有好,就去医院。”

      “嗯。”

      “妈,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现在不说,怕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跟你说……”张深看着头顶上的灯,这灯光太亮了,太亮了。

      “说什么胡话呢?!”妈声音更大些了,张深都可以想象到妈的动作了。她定然是在挥舞着手臂,一定要振臂高呼一声才好像可以体现到自己的存在感似的。张深想到这儿,不由得笑出声来。

      ……

      张深还是被隔离了。

      在医院里头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难挨,虽然食物比不上家里,但是也可以吃得下嘴,不过好像隔壁病房里头有个人还得了病的,吃不下饭,这就难挨了。

      住了几天,医院又多了不少的人。因为床位不够,上面又下了通知,要去建新的医院。

      “也不知道为啥有这么多人。”

      隔壁房间的是个中年妇女,跟她妈一个岁数,长得挺胖,看着至少得有一百五十多斤,这么多斤说不准都说少了。

      “这次人传人,大家又不当回事。”张深小声地说。

      也有的人,唯恐所有人跟他一起陪葬。只要想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张深就恨不得把那个人给挫骨扬灰了。她那天在公园路北路,想要回家喊自己妈来的,她一个人扛不动爸已经冰冷的身体。走了十多分钟,有个红绿灯,她看几绿灯还有几十秒,就停了下来。有个中年男人经过她时一直在咳嗽,她那个时候没有多想什么。回想起来时却又后悔莫及。

      听说这儿住了个叫许平的男人,就是他爸吃的蝙蝠,张深却一直没有缘分遇到。有些情绪激动的要去揍人,却被护士们拦住了。张深却在心里头默默想:要给揍死了才好呢,他的父亲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当地某个商务酒店接到通知,政府要征用酒店作为观察点。酒店迅速做出反应,除了在外地无法返回的六人外,其余十九名员工很快到达工作岗位。

      酒店总经理是个头脑灵活的小伙子,很快就成立了厨房——后勤小组,并且加固门窗,保持通风,疏通管道,保证人员的出入。另外派人做好人员登记和管理。

      张深也是被选中的人之一。

      张深入住酒店时,只觉得房间很宽阔,比自己原先的那个房间要大多了。不过很多人都情绪激动,有些性子软的,更是流下了眼泪,吵的人心烦意乱。

      每个人都单独一间房,设施设备齐全。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生间,洗手液,毛巾,肥皂,口罩等也都有。若是无聊了,还可以打开遥控板看电视,电视屏幕也大,不会看不过瘾。

      张深躺在大床上,被子是洁白的,她抱着被子,觉得自己不那么累了,睡一觉吧,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

      张深睡了一觉起来,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才凌晨三点多。想要再继续睡吧,又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又没有什么好做的事情,于是打开电视找点节目来看好打发时间。

      也不知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太差,在这个点上,她竟然一打开就是个恐怖片。她也懒得换台,就这么看了起来,可是才看了一会儿,她就害怕地换了台,刚才出现的那个脸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害怕,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新的电视节目是个相亲的,她看着看着又觉得无聊了,不过天也差不多快要亮了。

      不知不觉,张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后睁开眼睛已经是早晨了,有浅浅淡淡的阳光照进房间。她看向窗外,车辆倒是停了一堆,不过人少的可怜,几乎没有几个出门的,家家户户都关上了窗,锁上了门,拒绝人口的流动。

      “咚咚——咚咚——”

      起初是咚咚的声音,见始终没有人应声,便又成了砰砰砰的声了。就在门外头的人疑心出了什么事儿,要硬闯进来时,张深才如梦方醒般:“等一下,来了,来了!”

      张深慌慌忙忙地穿好了衣服,随手拿过梳子把头发给梳了一下,连鞋子都没有来得及穿就给外头的那个人开了门。

      “给你的早饭,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门外头的那个人也戴着个口罩,是N95的。现在戴口罩就成了潮流,没有不戴口罩的,若是不戴口罩出了门,是会被人剜眼剜眼的恨的。

      “像是我妈平时给我准备的早饭。”张深接过那人给她准备的早饭,道谢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妈妈每天都给你准备这些吗?”

      “嗯,早上的时候会,一根油条,两个鸡蛋,是一百分的意思,一杯豆浆是怕我吃了觉得干,所以多给的。”张深说到这儿,苦笑一声后道,“可惜以后都不能够在家里吃了,现在也没法去外头,不知道肺炎什么时候才能够过去呢?”

      “会过去的,那时候的非典都给扛过来了,这时候也是一样的。”说完这句话后,那人就跟她道别,“我去给其他人送饭了。”

      张深关了门,手上拎着还热乎着未冷的早饭,脚下一个激灵,这才觉得有些冷了,快步走到了床边,三下两下脱了外套上了床后,随手拿过一个鸡蛋往床头柜一敲,蛋壳碎了一地也来不及处理。咬了一口,是热的,是熟的,很好吃,吃着吃着眼泪流了下来。

      那个只活在记忆中的对她很好的爸爸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同学家的爸爸虽然三四年才回家还找了个小三并且生了个孩子但是还是可以再见一次,她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爸爸了。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给煮的鸡蛋总是会有种酸酸的味道,她以前总是会默默地吃完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吐槽着这奇奇怪怪的味道,可是在这里,鸡蛋的味道没有任何问题,很好吃,好吃的甚至让她觉得她以前吃的那些东西都是白吃了,都是最难吃的垃圾,可是她却第一次那么想念妈妈做的饭菜。

      等到早饭吃完后,眼泪已经流的满面都是,想起刚才那个人说的话,张深又要伸手去擦自己的眼泪。

      尽管想念着妈妈做的饭菜,可是哭过了之后,心里还是有着怨恨的,她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可是她就是不开心,是这样吗,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看着手中的鸡蛋和油条,她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吃完早饭后,张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现在还早,才八点钟不到。以往这个时候都在上早自习,自己因为熬夜打游戏的缘故,睡眠质量并不好,第二天总是犯困。一开始觉得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意恋挺过去,毕竟人定胜天,谁晓得,定着定着她就像是被人给施了个定身咒,随后便与周公相会去了。

      这样子下去可不行,张深想着,于是去药店问买药的小姐姐要了个清凉油,效果没有风油精好使,但是比风油精温和,至少涂抹在眼睛上不会火辣辣的疼。之前涂了后桌的风油精,一不小心风油精进了眼睛,眼泪水簌簌地流下来,就像是洪水决了堤。

      现在倒是不需要清凉油和风油精轮番上阵了,张深昨晚上睡的挺香,就差流一枕头的憨口水来做个证明。

      张深看了一眼窗外,没有什么好看的,一成不变的景色,昨天来的时候还觉得挺美的,现在却觉得跟家里没什么不同,反而让她更加觉得陌生,没有什么好的。

      酒店里太过无聊,在恐怖片里头又是出事儿的高发地点,就越来越觉得不如家里好。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好像昨天还在学校里头跟同学谈论以后会读怎样的大学,哪座大学不如哪座大学,谈论哪个男明星更加帅,哪个女明星又在作秀了……贫困山区的儿童到底有没有收到他们的捐款,女孩子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子多舛……这些都是她会去关心在意的话题。

      而现在,她被困在了这里。

      等待着不知结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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