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尾蛇》薛不腻

5、蝙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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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车祸，死神夺走的不仅是陈广的生命，还有一个被陈家遗忘掉的人，那就是在这场车祸中丧生的另一个人，张嘉兴。

　　张嘉兴在个建筑工地上做些笨活儿，比较稳定，那个老板也不错，对他比较好。他有个记账的本子，干完一天的活，一百或者五十，都要写进去。他自然是开不起这个四个轮子的车的，但是他比较倒霉，这天他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准备去那建筑工地讨要自己最后的工钱就回去跟老婆女儿过年的，谁知道就偏偏遭车给撞了。

　　这车祸来的奇怪，还是个连环套，一层套着一层，不过除了陈广和这人，也没有几个人这么倒霉到当场死亡的，多数是受了些伤，不过能够活命。

　　听说有个司机，他本来可以活命的，交警可以看到他已经躲过了，却在最后关头又给转了过去。副驾驶是最容易出事的，司机出于本能，会让副驾驶位置的人给自己挡祸。谁也不知道他最后那一瞬间想了什么，坐在副驾驶上的妻子已经陷入了昏迷，手却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作孽啊！”

　　确实是造孽，谁也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在这个关头，本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有个病毒肆虐也就罢了，偏突来横祸，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没了命，运气好点儿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有个还要截肢，也不晓得之后拄着个拐杖能不能够适应自己的新伙伴呢。

　　交警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张嘉兴的袖口里头掏出个半旧不新的电话本来，里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堆人的电话号码，他的手机已经没有用了，是老牌子诺基亚，大哥大若不是资历更加老些，这手机中的砖头这称号还不知要花落谁家呢。

　　交警人手不够，这次车祸来的意外，状况又比较惨烈，十多个车子撞在了一起，只是死了几个人就够让他们意外的了。不过这样子也好，死的人越少，越好。最后分配了一个年轻的交警负责联系张嘉兴的儿子深深。

　　“这应该是他儿子的手机号码。”年轻的交警指着来诺基亚最顶上的那串号码跟名字。

　　“那还是让他赶紧过来吧。”

　　年轻交警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却没有人接，这让他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学生都已经放假了才对，毕竟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人讲学的。

　　年轻的交警眉头紧锁，正要打第三个电话过去的时候，对面终于接了，是个年轻的女声。

　　“我是罗取，是干交警的，请问，你跟张嘉兴是个什么关系？”

　　“……”

　　“怎么了，不方便说吗？”年轻的交警想，说不准这女生是他儿子的女朋友，如果是这样，确实不太好说。

　　“不，他是……我的父亲。”

　　“是……你说什么？他是你的父亲……哦，是这样子的，你父亲他出了车祸，正在公园路北路这边，需要你来一趟，你看看你现在方不方便，不方便的话还是让大人来。”

　　15

　　张深愣愣地看着手中已经用了几年的手机，这是她上了高中之后，张嘉兴买给她的，不是什么牌子货，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陶来的。

　　“深深，怎么不说话？”身旁的同桌见她不说话，有些奇怪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也对，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让你来陪着我出来……是我不好。”

　　张深见同桌自责，连忙说:“不，没有什么，不过是……你上次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这个，我就是看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所以想要让你跟我一起喝一杯奶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其他人都说不出口，也没有什么朋友，要不是你跟我玩，我真的不知道要什么办才好。”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张深被她突如其来的坦白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同桌，同桌比自己成绩好的多，人也要好看的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缘并不是那么好。

　　想来，人缘这事儿也是玄之又玄的事情，她以前一直以为长得好看的人天然便有一种优势，至少不让人厌恶。不过也还好啦，总没有人厌恶她的同桌，她同桌也就是不怎么跟人交流，显得比较冷淡而已。

　　“奶茶店？”

　　张深以前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奶茶店，那太奢侈了，她家里头本来就没有什么钱，才没有多余的钱给她来买奶茶喝。

　　“是啊，要去吗？”同桌征询着她的意见。

　　“这，好吧！”

　　这个奶茶店装潢的不错，看着很阔气，同桌很满意，走在前头，点好了自己的后，便回头问张深：“你要什么味儿的？”

　　“跟你一样吧。”张深几乎不知道奶茶是什么味儿的，她没有吃零嘴的习惯，她也不知这是谁教给她的，很多同龄人所有的习惯她都没有。

　　“那好，再给我一个水蜜桃味儿的。”

　　“深深，你的奶茶加不加冰？”同桌正在前台点单，忽然想起张深先前说的还不够清楚。

　　“不加冰的话，你还不如给我买个开水来喝。”

　　这是她曾经听一个女孩儿对自己男朋友说的，她现在说出来，应该没有大问题。这样想着，她打开了手机里的小游戏，俄罗斯方块。

　　张深听到她的低笑，道：“也是。”

　　同桌见她一直在玩手机，凑过去了一看，原来是九十年代流行的游戏，便轻声说道:“快些喝吧。”

　　“怎么喝了一口就不喝了？”同桌见了喝了一口后就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奶茶可要快些喝才好。”

　　“有些苦了。”

　　“欸？！”同桌也低头喝了一口奶茶，“你说错了吧，我喝着还是甜的，要不你来喝喝我的？”同桌说着，就要将自己手中的那杯奶茶递给张深。张深有些哭笑不得地拒绝了。

　　“是啊，很甜的。”

　　张深看着同桌的脸，竟然觉得有些模糊，像是雾里看花一般，什么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色也是如此，她好像从未看清过。

　　“不喝了，走吧。”张深突然说。

　　“可是……”同桌还想要说什么，但当她看到张深脸色有些不好后，选择了闭口不言。

　　“深深，你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太好吗？”同桌语中带着关切。

　　张深看着自己的同桌，同桌跟她不一样，她永远都是阴沉着一张脸，让人看了就生不出喜欢，同桌却随时都是一副笑模样的。很奇怪，这样子的同桌，按理说应该会有一大堆人围着才是，可是为什么只跟自己一个人玩。要说真的没有人找过同桌吗，那也不是，一开始很多人找她，只是都被她拒绝了。

　　张深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子好的同桌，为何只跟她一个人玩。

　　“我，我没有事，其实也算不上没有事，有一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张深整个人都靠在了墙上，阳光照不到她的脸上，整张脸都被阴影给挡住了。

　　“你说，我听。”

　　“我爸走了。”张深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在今天……”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同桌。

　　“……”同桌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我却没有什么伤心的，我只是很平淡地接受了这件事情，我在想，我是不是没有感情，是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没有人是这样的，他们知道父母要跟自己分别，都会哭个没完，可是……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能够跟你说了。”

　　“我是个怪物，没有感情的怪物……”张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很正常。”同桌开口，语出惊人，“这没有什么，你不必自责，没有人要求你必须要跟他们一样。”

　　“可是……”张深喃喃自语道，“我这样子，不会被人指责吗？”

　　“那你觉得，你装得出伤心吗？这事儿确实很正常，我有个亲人死了，我也不伤心难过，只是回了一句哦而已，或许他们觉得我们冷心冷情吧，不过确实不是所有人都一样。”

　　“嗯。”

　　同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是不忍心见张深这样的，但是这种事情旁人又无法帮她去走一遭，个中滋味如何，还得张深自个儿去体会才是。

　　“我陪着你。”

　　张深看着同桌那张皎洁的脸，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阿元。”

　　同桌笑道：“跟我客气做什么。”

　　“阿元，你说，为什么他们会哭？”张深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情至深，不得不发。”同桌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不过张深也没有来得及细想。还未等张深想起什么，就听她的同桌问她：“你总是说自己不会伤心难过，情憋在了心底里，最深的地方，他人无法触碰得到，你便说自己没有感情，这样，合适么？”

　　张深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的同桌会突然说出这么些话，可是有些事情她自觉还是不要清楚的好，于是也没有问，只是她不想要一个人去，想要让同桌陪着她：“阿元，可以陪我去公园路北路吗？”

　　公园路北路，是她老汉儿出事了的地方。

　　“当然可以，只是……”同桌顺手将她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在了耳朵后，看着她被冷风吹的通红的耳朵，轻声叹道，“罢了……”

　　“走吧，张深。”

　　公园路北路，这是太久不曾去过的地方，自从她上了中学之后，就不走这条路了。还记得在刚上初一的时候，她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就直接走到了北路，抬头一看，张深才恍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又折路走了回去，到自己的班级报道。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交警，确定了就是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人，只是还是得想一下等会儿应该怎样说。

　　“你就是张深吧？”

　　年轻交警看着眼前的女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家大人呢？”

　　“诶？！”张深诧异地看着交警，“我是跟我同桌一起来的啊。”

　　年轻的交警好笑地看着她，道：“小姑娘，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张深四处张望，也没有再找到同桌，心里不禁有些苦涩，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自己还得赶紧把正事儿给做了才行：“我爸他……”张深压低了声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走的时候还说只是去要个钱，要到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好好过个年。”

　　“这个我也不好解释，最开始是有个人丢了个香蕉皮，后头的没有怎么注意，一时打滑……结果整出了个连环撞，你爸骑自行车在旁边，不知怎么回事，就有个大货车撞了过来……”

　　“这样啊。”

　　“你怎么不告诉你家大人这事儿，这可不是小事情。”交警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同情。

　　张深不喜欢他的眼神，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惨祸过后的场景，现场没有被打扫，该怎样还是怎样，看到有些人肠子拖出来一截，她也没有觉得恶心。

　　“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张深看着交警，也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只是跟人告一声而已。电话接通以后，张深道：“喂，妈——是我——深深，我跟你说个事儿……”

　　张深组织了好久的语言，说句实话，把这话儿跟她妈说实在是有些考验她，她妈心理承受能力一向不咋地，不然也不会在她稍微表现地有一点儿不听妈的话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用“我都是为了你好”来给她洗脑。

　　“你为什么不听妈的话你是不是要离开妈妈妈妈不允许你……”这样子的话，实在是多的数不清的，在知道她爸出了车祸这事儿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不是难过，她也来不及悲伤，只是觉得要怎么跟妈说这事儿很难，那个远在家里说不准正在做着饭的妈妈，你要是听到了这话，是否会怨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