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尾蛇》薛不腻

4、蝙蝠（四）

　　12

　　谁也没有想到陈广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这是没有人愿意见到的事情，它就这样发生了，以不可被抗拒的姿态强势地盘旋在所有人的心头，陈家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阴影，没有人敢去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

　　胡老太静静地坐在陈广的房间，房间原本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此刻却有些凌乱，她没有心情注意这些，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去打扫，陈广还在这里，他的袜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到处放着的，接下来应该响起王小蔓虽小却清晰的抱怨声。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滴——

　　滴——

　　胡老太静静地看着，眼神是涣散的，好似没有目的一般，止住了……止住了……

　　良久，她站了起来，摸着去年过年时买给儿子陈广的毯子，这个毯子很暖和，她给姐弟一人买了一个，海樱虽然口中说着不要她这么破费，最后还是收下了，儿子倒是高兴地收下，说：“妈，您真好！”她是怎么回答的，已经记不得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

　　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响起了一道沙哑的歌声。

　　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唱过的歌，陈广听过，让她多唱几遍，她却不愿意再唱。她的嗓子坏了，还唱歌儿，这多不好啊。可是现在，她却想要一遍一遍地唱，唱到嗓子冒烟，唱它个地老天荒才行。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

　　她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开始很小声，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后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就连在厨房里头做饭的王小蔓都听到了。

　　王小蔓支起耳朵听着，听的入神，直到切菜切刀手指头才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刀，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吸着。她刚才已经跟海樱姐去了电话，海樱姐说她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也不知道海樱姐什么时候能够到，希望快一点到才好。

　　她这下子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做菜了，但是胡老太是老人，需要补充营养，要是因为伤心过度……她不敢想象，海樱姐，你什么时候到呢？这么想着，她又煎了一个蛋。

　　“叮咚——”

　　随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王小蔓心神一凛，熄了火，就转身去了客厅。

　　果然是陈海樱，陈海樱好像还是没有变，这么多年，脸上也不曾染上多少风霜，不过她胸口别了一朵花，不知是什么名儿，这个关头，王小蔓也不好多问。

　　“妈呢？”

　　“在陈广的屋里头呢，海樱姐，你先去看看吧。”

　　哪里还用王小蔓多说，陈海樱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陈广的屋子跟前，看到胡老太抬头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歌声已经停止了。

　　“妈——”

　　陈海樱走了进去，也没有换鞋，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会责怪她的，能够责怪她的人早就已经走了，从来不多苛责她的人如今也不在了，都走了，都走了。

　　“妈，妈。”

　　陈海樱唤了好几声，胡老太仍旧是抬头看着天花板，走近了一看，胡老太的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头打着转儿，却没有掉下来。

　　13

　　这一顿饭吃的没有什么意思，味如嚼蜡。死了一个壮年男人的家里并不好受，一直以来，都把陈广给当做希望，如今这希望没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很久之前，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陈海樱就知道自己是不被人期待的，自己的弟弟陈广才是一家人的希望，尽管这个弟弟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比她差劲，他依旧是全家人的希望。

　　她还记得她十二岁的时候，那个时候陈广八岁，家里给买了个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可是个高档货，很了不得的，她倒是一下子学会了，可是陈广不仅没有学会，还把自行车给整烂了。这下子可还了得，好些钱买的呢，一下子就坏了。她爹不问个是非曲直，直接从村门口抄起一根黄金棒就往她身上打，她死活不说话，一个哭声也没有。陈广见状，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哇哇大哭，她爹听到了陈广的哭声，又跑去哄陈广去了。

　　……

　　可是直到陈广这一下子突然就走了，她才忽然明白了过来，以前的自己一直不屑，觉得自个儿爹娘都是老封建老古董，可是这会儿她才觉得，原来自己也是被这种思想给深深地影响了的。她结婚两年一直没有孩子，别人背后说的那些闲话她不是没有听到，但她想着让那些人闭嘴是不可能的，大不了自己也不跟亲戚往来，就好了。她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可她现在才知道，她是想要一个儿子的。

　　她去过不少的医院，问了医生，医生说她没有什么问题，身体很健康。去求过菩萨佛祖，捐了不少的香火钱，也没有多少效果……

　　原来，自己也已经成了那个老封建。

　　“海樱姐，你怎么一直都不吃，快多吃些吧。”说着，王小蔓用公筷给陈海樱夹了一块鸡腿。

　　陈海樱回过神，看着那块鸡腿，那鸡腿表面并不光滑，整个呈现出金色的色泽，油光水滑的，闻着挺香，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样。

　　陈海樱一直不喜欢吃烫的东西，喜欢吃凉一点儿的。这次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把鸡腿塞进了嘴里，咬也咬不动，只一个劲儿地活动腮帮子，好久才哽咽了下去。她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块鸡腿，被命运撕裂地粉碎，被不断强加在她身上的命运推着走，一步一步的。直到她被那看不见的手，给一刀一刀地剁碎，放到了那巨人的口中，吞下了肚子里去，才算是完了。

　　这顿饭吃的没有滋味，全程几乎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全都是用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王小蔓觉得有些压抑了，她赶紧吃完了饭，回到了自己跟陈广的屋里，看着房里的摆设，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王小蔓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跟陈广说，自己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先前想着，自己未婚先孕说出去不大好听，所以一直都没有说，想着还是打掉比较好，可是这时候，她又忽然有些不想要打掉了。

　　就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吧，要给陈家留个后代呢。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