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尾蛇》薛不腻

2、蝙蝠（二）

　　6

　　胡老太将许母带回来的时候，王小蔓正在炒土豆丝炒肉，肉香浓郁，胡老太忍不住走到厨房：“小蔓，你今儿个做的怎么感觉跟平常不一样？”

　　“阿姨，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样的调料，怎么还能够跟以前不一样呢？”

　　“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王小蔓炒饭正忙，胡老太也不好随便打扰，又随意嘱咐了些事情，就转回身走到了客厅跟许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从以前父母如何偏心自己的哥哥又到自己生儿育女多么的不容易一直到现在疫情蔓延肆意，两个六十多的老太婆聊着聊着就觉得十分投机。

　　也不晓得以往是怎么错过了的，只是打牌闲扯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兴许是现在的气氛作怪吧。

　　“我那大女儿结婚都两年了，肚子还没有消息，也不晓得咋个办，这生不出孩子可是会被人给戳脊梁骨的啊，就是亲戚朋友们不当面说，背后也少不了流言蜚语的……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要是生出个孩子就好了，诶！”

　　“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须我们太操心，放宽心吧，你还有一双儿女，我那个孩子他怎么这么苦命啊，就剩下我一个，我可怎么办啊，我一个糟老婆子……”说着说着许母就要掩面哭泣。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发生了这样子的事情，谁心里面都不好受，胡老太有心安慰许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她觉得正伤心，也不跟她说什么伤心的事儿，怕勾起她的眼泪来。

　　“阿姨，菜好了，饭还要再闷一会儿。”王小蔓端着盘子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胡老太安慰许母的话，不由得询问道:“阿姨，发生了什么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胡老太瞅了一眼盘子里的菜，“菜怎么有些黑，这还能够吃吗？”

　　“给肉加了酱油又加了淀粉，这样子肉才不会老，这是处理肉的方式之一。”王小蔓边解释边将盘子给稳稳地放在了红色的方木桌上。

　　“每家每户都不一样吧，你经常下厨？”

　　“也不是，读书的时候学了一些，现在没什么时间，也就不怎么做了。”王小蔓搬来了个板凳坐在胡老太的身旁，“刚才在冰箱还发现了一些鸡腿，晚上也给一并弄了吧。”

　　“你就是小蔓吧，刚才做的菜哟那香味飘出来我老远就闻到了，胡老太——”许母拉长语调，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胡老太，“你可有福气了！”

　　“没有没有，许老太等会儿你可得多吃些，小蔓，饭是够的吧？”

　　“够！够！”王小蔓庆幸自己多煮了些饭，也多做了一些菜，足够她们三个人吃了，不会少也不会剩余，刚刚好。

　　王小蔓看着方木桌上的饭菜，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阿姨，你刚才不是要去找陈广吗，怎么……”说着看了一眼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把沙发给坐塌陷了一角的许母，“不见陈广，许阿姨却在这里呢……”后来的话声音越说越小。

　　胡老太把王小蔓给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许母的脸色，然后轻声跟王小蔓说:“你许阿姨她儿子确诊了，心里正难受，你不要说的太多。”

　　“什么？！”

　　7

　　有时候谁也说不清楚，下一秒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就像早上王小蔓还在群里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似病例，谁晓得现在竟然就有了一个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疑似病例。

　　“是，是吗……”

　　王小蔓深吸一口气，道：“阿姨，这事儿只有你们两人知道吧。”

　　“是啊，小蔓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胡老太这个样子，王小蔓就知道她对这个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可惜海樱姐也不再这儿，不然说不准还可以拦着些。陈广还有个叫陈海樱的姐姐，也在教书，还跟人王小蔓一个办公室，也是这个缘故王小蔓才认识的陈广。王小蔓想着大家一个办公室的，也都认识，去见见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陈广这个人文化水平比起自己要低了些，但是老实憨厚，嫁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现在自己还能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陈广那局促不安的样子，想着还真是好玩。

　　因为两个人已经定了婚期，就干脆住来了这边，也好彼此之间有个了解。不过一开始她的母亲是拦着她的，说是她怎么可以还没有结亲就住到人家男方家，这样子是很不吉利的，但是她认为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哪里能够听这些迷信说法，就不顾父母的阻拦住了下来。现在想想，说不准是真的报应那也说不定。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再多说也没有任何用处，还不如向上天祈求保佑，可千万别是个要被确了诊的。不过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她既然有个确了诊的儿子，她自个儿不被传染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这事情有些麻烦，陈广还要去送物质，陈海樱早就已经嫁了出去都随男方也不怎么回这边了，她能够找谁替她拿主意呢？

　　“没，我就是问问，阿姨，你们先吃菜吧，我给你们舀饭。”

　　想了半天她才终于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太久不曾被回忆起来的名字，王子轩。

　　王子轩是她的高中同学，那时候成绩挺好的，后来听说去学了医，毕业了之后就回到了这儿，在市医院当了个医生，也不知道手术够不够高明，能不能够给她一副灵丹妙药？

　　“先不忙舀饭，你去给我们两个倒些酒下菜。”

　　“哎哎。”

　　胡老太的酒都是自己酿的，每次来了客人都会拿出来喝，自己平时虽然也喝，但是喝的并不多。摘些葡萄啊，桑葚啊，自己在家里就可以酿酒，个中滋味，不必多说，只有自个儿才能够体会。

　　对边楼有个张老大爷，那张家的孙女儿贪嘴，喝了她不少的酒，不过那女孩儿嘴巴甜，又总是陪她说话，她也就任那女孩儿去了。就是个小女孩儿，偷嘴也是没有什么的。

　　胡老太有时候看着张老大爷的孙女儿，就会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有这样一个顽皮可爱的孙儿就好了，自己一定会天天给他做好吃的，给他吃喝穿度，都是最好的。

　　8

　　现在是一点五十五分，物资已经被陆陆续续地运了过来，然而本应该运人的专车却始终不到。王医生心急如焚，打了好几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正在这时，王医生的手机铃声响了。王医生心里一阵激动，想着肯定是陈广的电话，他一定要骂好好骂上陈广几句，这个点才到，知不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他按下接听键，下意识就开口问道:“陈广你死哪儿去啦？”

　　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将手机拿到眼前一看，皱着眉头看着备注的人名，心里觉得奇怪，王小蔓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她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做什么?是了，他看着运来的一堆堆物资，那里面就有现在缺少的口罩，而他是她的同学，又当的是个医生。王小蔓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也不奇怪，她肯定是眼馋这些口罩，想让自己白白送她的，不行，自己得好好敲她一笔。

　　谁知开口竟然是王小蔓虽小却很清晰的一句问话：“王同学，你给说说，一个人她的亲人被确了诊，她是不是也应该被隔离?”这话让王医生心中一惊倒是突然想起来一茬，他刚刚不就放走了一个亲人被确了诊的老太太?只是错误已经犯下，这时候弥补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将错就错，不然上头的若是知道了，他肯定是要写检讨挨批的。

　　他心中慌得不行，生怕被人被揪出错处来，然而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沙哑沉稳，他道：“我知道了，你先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小蔓在那头听他这么说，便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放心的将事情说出，并且说了自己定亲的对象陈广还没有回家的事情。

　　“什么? !”王医生这下子才是真的心惊了，就连声音也拔高了一些，但仍然是他特有的沙哑嗓音，“你认识陈广?”

　　在电话那头，王小蔓有些糊涂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难不成你也认识?”

　　“ 是认识，本来说要开专车来接人的，谁知道到现在也没有来，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又说了一些话，王医生才挂断了电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低声骂了一句见鬼又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护士们搬运物资，他自个儿倒是忙里偷闲，时不时观察下病人的面色，看看有没有不耐烦的。小孩儿倒还好解决，现在已经有几个在一旁打闹了，大人们的神色越发不耐，有几个还显得暴戾，像是一副要准备暴起伤人的模样。

　　这一切都让他十分心惊胆寒，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陈广赶紧带着他的车来到医院。

　　只是这贼老天就像是在跟他作对似的，他想要什么，什么都偏偏不来。以往王医生一点也不想见到陈广那个烦人的司机，嫌他碍眼，多看一眼就觉得烦，谁知现在就跟祈求救世主庇佑似的。

　　风水轮流转。

　　现在该轮到他求人了，他苦笑。

　　9

　　王小蔓挂掉了电话，细细咀嚼着王医生的话，心里也渐渐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了。就像是在高空中踩钢丝一般，整个人就踩到了棉花上一样，令人惴惴不安的。

　　客厅里的胡老太跟人许母边喝酒边聊天，聊着聊着，两人便说起了从前。

　　“那个时候刚嫁给孩他爸，是没有这么好的，家里头很穷，就一间房子就是我们的家，买了一头猪，跟猪睡一间屋的，茅草屋里头看个猪儿，那猪刚买来还不肯吃饭，好不容易才让它吃了饭，刚买来时多小啊……”胡老太说着用手跟许母比划，摇晃着脑袋道：“看大了不容易的。”

　　“那时候都穷都苦。”

　　“是都穷都苦，可我们的苦还要难熬些呢！孩他爸是排行老二的，不受老头儿的待见，只分了一个屋，我结婚后就住了那儿，后来才添砖加瓦，卖了养的猪，有些钱。”胡老太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我生海樱的时候，吃的什么，吃的桃子，后来吃伤了，我小时候唱歌很好听的，但是后来再也没法唱了，桃子吃多了就吃伤了……”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许母给她夹菜，“多吃些菜，我们慢慢聊。”

　　胡老太眼眶湿润，看着眼前的老太太，觉得慈眉善目，就像是庙里头拜的菩萨。

　　……

　　正是数九寒冬。寒风怒吼着、咆哮着，刮在人的脸上，像是刀割一般地疼。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正飘着鹅毛大雪。男人搓搓手，哈了一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跟街坊邻居聊着天。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柴房过。女人微弱的抽气声不时从柴房里传出，这让他的心一紧。

　　“侬晓得伐？”他正留心着柴房里的情况，邻居家的女人就找他聊天了，“这女人生产，可是进了鬼门关一趟呢。”

　　“我啷个不晓得，该就是这样子，才守在这柴房外头，我们这儿穷，莫得啥子人愿意来，连个接生的都难找……”他说着，壮实的身子一抖一抖的，看着竟然十分无助。

　　“侬晓得伐，政府前些天给我们修路了，还说是要扶贫，你们家也有份呢。”邻居家的女人还在那儿喋喋不休，他却没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柴房里头的是他的婆娘，二十岁嫁给他的，一直没有怀孕，村里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他虽然让她不要在意村里头人的闲话，但是自己心里始终有块疙瘩。男人最在意的就是香火和后代，现在不像以前，一定要生个男的，但是你起码也得生一个啊。他去求了很多赤脚医生，庙也跑了好几道，还弄了好几个法子，都没有凑效。

　　兴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他婆娘终于有了，他兴奋地一宿都没合眼，抱着媳妇儿，摸着她的肚子……里头孕育的是他的后代，他的！

　　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生个男孩儿好，可以传香火，女孩儿也不错，女孩儿是贴心小棉袄。这样想着，他摸着媳妇儿还不明显的肚皮：“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就是这个样子，许平是我们家的希望。”

　　胡老太听完叹口气，道：“大家都不容易，这次也一定能够扛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