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蝙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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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医院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在签下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就该清楚这一切，不是么？
外头的路已经被堵死，车子一路一路的，外头的人别想要进来，里头的人也别想要出去。原先十分热闹的街道，如今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个人，还都戴了口罩。不让串门，拜年也从“新年快乐”变成了“您戴口罩了吗”。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有些人认出了他，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些脾气火爆一点儿的，想要冲上去打他，却被身旁的几个人给拦住了。不过就是那几个拦住了火爆脾气的人，看他的眼神也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就是他爹！大过年的你说吃什么蝙蝠，他难道还想飞不成？”
年轻一点儿的女人掏出了手机，指着其中一条消息说:“说是吃了能够壮阳，男人嘛，你说就是那些死人肉他都要吃的。”
“该死！”
路人的指指点点让他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亲戚朋友们也对他们一家敬而远之，人们看他们的眼光都是怨恨中带着些畏惧的，人一走近就离的老远。
就好像他是最肮脏的东西。
“……妈，我在。”
妈在电话里头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一句话要说好几次才说的完整，最后琢磨着他在电话那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许平你爸他……”
许平抽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尽力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道:“爸他走了。”
“走了？走了好啊……”他听到妈在电话那端小声念叨，最后竟是一声哀鸣，“他爸啊，走了就不遭这个罪啊！走了好啊！”随后是重物落地声，他有些担心他妈的安危，挂了电话后想着赶紧回家。
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一个的士。许平想着这儿离家也不是很远，走路的话也就半个多钟头，在心里烦躁不安了一会儿，干脆走路回家。
路上碰到几个看起来还在读书的学生讨论这次的疫情，都说学校要很久才能够开学，老师都已经丧心病狂地给他们上网课了，有些学生上厕所的时候看，结果被班上人看到了，现在都觉得尴尬。听到这他觉得好笑，想要笑却强行憋住了，满脸通红。说到这儿，又有学生说:“就该怪那个吃蝙蝠的，大过年的他想要凑个五蝠临门不成？”他听着怪别扭的，加快了脚步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他长舒了一口气。喊了几次妈也没有人应声，他心里一个咯噔，妈该不会……
他找了好几个房间，最后在爸的房间找到了妈，妈看着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一遍遍地摩挲着，眼眶通红，连他几时到了跟前都不知。
“妈……”他低声叫了一句。妈却仍旧看不到他，眼里只有那张老照片，他走上前辨认了半天，也没有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自己的爸——他太年轻了，不像自己爸。
“妈……”他又轻声唤道。这时，许平妈才如梦方醒，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平儿，妈现在只有你了。”
2
吃蝙蝠的第十天。
他被确了诊。
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覆山压海的气势来，她嚎啕大哭，坐在地上拍打自己的大腿，嚎哭道：“我苦命的儿啊！”哭着哭着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抓要隔离许平的人，却被人给拦在了外边。
“妈……”
“你先回去，快回去。”
许平虽然也有些震惊自己确诊，而且是被自己父亲给传染的，可是孝道在先，他不可能去责备自己的父亲。所幸他脑子此刻还很清醒，妈还没有确诊，这是个好事儿，不过她跟自己接触过，一家人哪里有不接触的道理？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得让妈赶紧走，不然要是跟自己一起被隔离了就不好了。
于是他趴在母亲耳旁，只三两句就说清楚了，让人赶紧回去，他只是被隔离一段时间而已，许母愣愣地点头，也不再说话，也不再嚎了，只是用一双灰暗无光的眸子盯着他，如古井无波。
他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脊背上冒出涔涔冷汗，额头上不断掉下细密的汗珠来。好像过了好一会儿，妈的眼里才渐渐有了些神光，她看着他，眼里的神情叫人看不懂，好像是要把他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眸子里似的。
“平儿，好好在这儿养伤，听医生的话……”许母说着，转身就要离开，步子走的不稳，一走就要歇几口气，后来还是一个好心的小伙子去搀扶她，才没有跌倒。
“……医生，我们是被集体送过去隔离吗？”
医生正在指挥手下的几个护士疏散一些围观群众，听他这么问话，点头：“是，等会儿会有专车来接你们的。”
3
陈司机现在有些烦躁，王医生的电话已经催了很久了，可是现在还在路上堵着的。现在情况紧急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疯求了，大过年的吃啥不好，非吃个蝙蝠，现在这世道乱的，啥样人都有，那人还在的时候，哪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给王医生回了个电话，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后就把手机给丢在了一旁，专心看着前面的车。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大的岁数，不过看背影曼妙，估摸着是个美女。陈司机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平时也爱看些年轻姑娘，这时候又堵着了，看远处的风景原先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既然有了个美女，虽然只是背影，也算是大饱眼福了。
只是这样干等着实在无聊，陈司机伸手往耳朵上拿今早上姐夫哥递他的烟，他今早上别在了耳朵上，就一直没有取下，看前面还排着长龙，这会子刚好够抽一阵子烟。
“啪嗒”一声点上那根烟，狠狠吸了一口，陈司机才觉得自己是把以往的那些苦闷尽数都给抛了，一干二净，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王医生，小张应该快要到了，你先别催我，这口罩的事儿哪里比得上人命关天，还是得找小张。”
“说是小张他今天没来。”
“没来？”陈司机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烟气在嘴里胡乱的塞，“怎么会没来？”
“不知道，不过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那些病人现在都吵着要走，我怎么能放他们走，放走了这不是添乱吗？”
“添乱？岂止是添乱，要是这全城的人都感染上了，你王医生可是难逃其咎。”
王医生一下子急了：“陈司机，你怎么说话的，这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情，干什么都推到我头上。”
陈司机冷笑一声：“你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谁又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些吃蝙蝠的人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蝙蝠身上，就像我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死在这车上。”
王医生本来还生气陈司机说风凉话，听到他说自己说不准哪天要出车祸才回他一句：“真是个疯子，你继续开你的车，可别出什么事，还等着你回来。”说完王医生就挂了电话，也不管陈司机心里是怎么想了。
“这是个什么垃圾路，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堵，要走的时候偏偏就堵了。”陈司机抱怨一声，见前面的车开始缓缓往前进，自己也踩油门往前走。说起这踩油门，陈司机就想到自己交往了一年多的女朋友，真是够气人的，平时也不笨，还是个高材生，怎么老是把油门给当成刹车踩？
“小蔓，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你跟妈一起吃吧，做排骨汤，晚上冷一冷我回来也是可以喝的。”想起了还在家的女朋友，陈司机觉得不放心，跟她去了个电话。小蔓没有多说什么，嘱咐了他一些事情后，就挂掉了电话。
前面的车走的更快了。
陈司机踩动了油门。
4
王小蔓正在给老人婆做饭，她跟陈广是已经确定了要结亲的了，是以人也搬到了男方这儿。她的老人婆待她挺好，拿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的看待，也从来都不说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让陈广为难。
陈广是个开车的司机，平时收入虽然不是太多，但是好歹能够养家糊口，一个月也有两千多，要是忙一些也有个四千多。他的女朋友王小蔓则是在当地的一个小学当老师，工资也不算高，不过好歹是吃的国家饭，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就丢了工作。
“小蔓，陈平他怎么还没有回家？”陈母本来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可是只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那些电视剧里头播放的内容她也不爱听，就是王小蔓这个年轻人还比较还看一些。她就爱看些戏曲，可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一个台是放戏曲的，哪怕是戏曲频道，也不是那么让人满意，就像是在跟她作对。
“阿姨，他说他被堵在了路上，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让我给他炖排骨汤，他晚上回来吃。”
“晚上咋吃啊，这都不新鲜了都，这样吧，我去看看，你继续煮，我去外头看看。”
“阿姨！”王小蔓连忙从厨房里头出来，“阿姨，现在到处都在说疫情严重，您现在出去不太好。”
陈母看她，当即沉下了脸：“你也知道现在疫情很严重，我担心我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对，你要是怕，你可以不去，我要去。”
王小蔓见她实在拿定了主意要去，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拦着她，一来是长辈自己又是她未来的儿媳妇，这在舆论上就要压着自己的。只好任由陈母去了，不过还是走到自己房间给陈母拿了一个N95的口罩，并且告诉她应该怎么戴才可以防范被病毒感染。
希望陈广能够快点回来，王小蔓在心里想着，又要拿起一个鸡蛋打了搅拌。或许是因为有些心不在焉的缘故，鸡蛋破碎了之后的液体一不小心溅到了王小蔓的脸上。王小蔓转过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将脸上的水给擦干净了，就又继续搅拌那些鸡蛋。
鸡蛋搅拌好了后，王小蔓拿过了被她放在案板上很久的瘦肉，瘦肉被她切的十分均匀，她蹲下身子去碗柜里拿了一个小点儿的碗，把肉给放进去，随后拿起一瓶生抽酱油就往里头倒，倒够了之后又往碗里加淀粉。经常下厨的人能看明白，这是处理瘦肉的方法之一。淀粉包裹了肉，这样子才不易老，不会变硬失鲜味，还能够保持水份。
王小蔓其实并不经常下厨，也不爱下厨，但是还是学了些简单的菜，虽然只会一些简单的，但是她有好些个女同事都不会呢，哪怕只是会个简单的土豆丝炒肉，就能够教她得意半天，更何况她会的可不只是土豆丝炒肉。
说起她办公室里头的那些个同事，她就感到一阵自得，她会的菜虽然不多，但是好歹能够做几道像模像样的家常菜出来。而那些女老师呢，别说是做菜了，就是把饭给用电饭煲来做，也可以把人干饭给整成稀饭了。
“等到陈广回来就可以吃排骨汤了，现在先不做，就做个土豆丝炒肉吧。”
5
胡老太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口罩勒的她有些难受，就像是被地狱里来的恶鬼给狠狠地勒住了脖子一样。
她走一会儿就要歇一口气再走，一定是这个口罩勒的紧了，她这么想着，伸手就要扯掉戴着的口罩。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胡老太，这可取不得！”
这人正是从医院回来的许母，医院里一个医生好心，给了她几个口罩，又教她怎么戴，才放她离开了医院。许母一路上走走停停，想着自己走前许平跟自个儿说过的话，这越想她心里头就越是心惊，儿子的话意味着什么，她不敢细想，也不能够去细想。
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自己的小区，这小区是她几年前买下的，也不贵，算上装修费也才五十多万，可以说是很便宜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房子就不好了，除了这房子小了些，没有别的不好的，不过本来也就只有三个人，八十多个平方，也足够住人了。
再说了，不说别的，就是这小区的环境就足够让人歆羡的了，风景不说是那些旅游城市可以带动他们小区的经济发展，但是空气足够清新，树也多，晚上可以听到虫鸣，白天可以听到鸟叫，房子背后靠着一座小山丘，十分不错。
不过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这个房子实在是太小了。
这样子想着，马上就要来到了家门口，谁知道就碰上了自己的邻居胡老太婆，胡老太脾气好，人都爱跟她相处，不像对面楼的马老太，那个暴脾气哟，也不晓得她丈夫怎么受得了的，不过她也不爱多管闲事儿，平日里就只跟胡老太聊天打牌，日子一天天也就过去了……谁知道就给她摊上了这事儿！
“原来是许老太，这么早你就出去走路了，怎么你也戴着口罩？小蔓给我戴我还不愿意呢。”胡老太婆看着邻居也戴着口罩，觉得费解又有些新鲜。
许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我儿子被隔离了，医生让我先回家，我现在就害怕，我的这个心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疼……对了，你怎么这个点儿出去，卖菜的也都不卖了吧？”
“嗨，我哪里是去买菜，是我儿子给人医院送货去了，说是中午就不回来了，我要去……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儿子被隔离了？”
“是啊，被隔离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说这回的很严重，比非典要严重的多，可是非典那时候也只是说的很严重，并没有死多少人的……并没有死多少人的……”
这样说着，许母眼睛里又有了神光，充满希冀地看着胡老太。
“这谁知道呢。”胡老太太也想起零三年的非典了，也是这样人人戒备，生怕别人沾身，不过她认为这不过是那些年轻人怕死，平时给他们转发养生的不看，这个时候倒晓得慌了，该遭！
“要不你先来我们家来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蝙蝠（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