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火》杈杷果

5、人生百态

　　一楼缴费处。
　　再次站在缴费队伍中，前后的人不再是之前的人，陆程洄要面对的也不再是原来的生活。
　　手上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下楼一个来回，短短几个小时生活就变了样。
　　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
　　两次缴费心境不同，现在她才注意到了队伍里其他一些人的表情，大家似乎都并不轻松。
　　也对，也许下一秒大家就会遭遇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谁还会有心情嘻嘻哈哈？
　　这一次，陆程洄想着事情，队伍走得很快，一下就到她了。
　　单子递了进去，往包里摸才想起只剩下两百块钱现金了。
　　陆程洄想把单子拿出来，取点钱再来。
　　她又想起，自己带了卡，低着头在包里一阵乱翻。
　　她背着大大的墨绿色包包，里面东西很杂很乱，半天找不到卡。
　　“你交不交？不交就走，要找东西旁边找去。”
　　小方框里坐着的人脸色不善，语气比之前更加不耐烦。
　　陆程洄刚好摸到了卡，赶紧递了过去。
　　输了两次密码，结果里面的人又把卡退了出来：“卡里钱不够，钱带够了再来，别浪费时间。”
　　小框里面的人脸都皱到了一起。
　　陆程洄这才想起来，这几年她当老师的工资并不高，有时候还会拿钱出来接济学校和贫困学生，几年下来，存款不足万元。
　　今天早上取了一千五，现在卡里剩余的钱大概凑不齐五千了吧。
　　这还只是用钱的开端，自己就这么窘迫了。真要动手术，自己大概拿不出来钱了吧。
　　陆程洄赧颜，刚想让里面的人把单子递出来，视线里就多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绿油油的卡递了进去。
　　她抬头看，是李泽楷。
　　他对着陆程洄笑了笑：“你妈不放心你，怕你弄不来这些，让我下来看看。”
　　李泽楷话只说了一半，没说的一半是陆芳在他的办公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丢人，才把他赶了出来。
　　两个人交完费，往楼上走。
　　“李医生，谢谢你，钱一会儿我就还你。”
　　“不急，等你妈妈病好出院了再说吧。”
　　陆程洄笑了笑，没点头。
　　她其实特别不好意思，说到底，李泽楷只是陆芳的追求者，和他们家也没什么实际性的关系，他帮忙联系了权威的医生已经很帮忙了，总不能让人家又出力又出钱吧。
　　回到办公室时，陆芳已经没哭了，还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但是眼睛里的血丝却遮不住，一看就是刚哭过。
　　陆程洄只以为陆芳是在自己面前故作坚强，人后却忍不住心里的惶恐害怕，心里更加难受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办住院手续时，陆程洄原本想要单人间病房，陆芳一直娇生惯养，和别人住在一起未必习惯，而且来探病的人多了，单人间也方便。
　　但是最近医院床位紧张，只有一间双人间还有一张空床位，其他病房腾不出来。
　　病房另一张床位住的是一位老奶奶，姓张。
　　三个人到病房时，张奶奶正在睡觉。
　　李泽楷陪着她们到住院部，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上班了，临走前说，如果有空出来的单人间，他就安排一下陆芳换病房，陆程洄道了谢。
　　没多久，病房门被一阵猛力撞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快看不见的男人闯了进来。
　　他气喘吁吁地取下口罩，赫然是陆程前。
　　陆程洄抽了张纸，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么喘，一定是跑来的。
　　刚才拿到结果，陆程洄就给他打了电话，来的速度比她预期的要快一些。
　　近距离看，陆程洄才发现陆程前擦了粉，颧骨周围还有残留的腮红，应该是刚参加完节目赶过来的，精致的模样看起来女气兮兮的。
　　因为这张脸，他连话都没说上，就被陆芳一脸嫌弃地打发出去洗脸了。
　　陆程洄趁机和陆程前到外面说话。
　　陆程洄虽没有像陆芳那样痛哭流涕，内心的忐忑慌张却是半分不少，眉间尽是阴郁之色。
　　此时，两个人现在站在楼梯间，很少有人来的地方，陆程前不做伪装也不怕有人看见。
　　之前打电话是助理小胖接的，陆程洄没有提及病情，现在一五一十地向陆程前说了一遍。
　　陆程前听完，强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轻轻抱住陆程洄，语气坚定：“姐，你不要担心，我肯定会给妈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让她健健康康蹦蹦跳跳地出院。”
　　陆程洄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程前成长为能撑起一个家的男子汉了，让她可以放心依靠着他。
　　她拍拍陆程前的背:“一切等妈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说，我叫你来主要是让你给我点钱，住院费是李医生给的，得还给人家。”
　　陆程前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放开陆程洄：“你干嘛借那个人的钱？你没钱给我打电话啊，我转给你。”
　　“当时在办住院手续，难道还要等到你来了再让妈住院吗？再说了，这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一直都打不通。”
　　陆程洄翻了个白眼。
　　这个死小孩，自从知道李泽楷是来追自家老妈的，就再也没给人好脸色，什么都跟人对着干不说，就算没有矛盾，也要制造矛盾。
　　就算人家做的是好事也要死怼到底。
　　犟地跟头牛一样，谁劝都没用，也不知道像谁。
　　陆程前一哽，他总不能说好几天前陆芳就下了死命令，不准他接陆程洄的电话吧，索性转了话题。
　　他从羽绒服包里摸出一张卡塞到陆程洄手里：“这张卡本来就是要给你的，现在正好，密码你的生日，赶紧去把那个人的钱还了。”
　　陆程洄捏了捏陆程前脸，说知道了。
　　“对了，拿着这钱去买两件衣服，”陆程前补充道，“看你穿的都是什么，走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姐。”
　　陆程前一脸嫌弃地看着陆程洄身上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毛衣，颜色似乎都不是原来的颜色了。
　　陆程洄敷衍地点点头，手指在凸起的数字上磨蹭，最后还是把自己想了很久的决定告诉陆程前。
　　“程前，我想找份工作。”
　　陆程前心下诧异，随即又有些矛盾。
　　之前他配合陆芳骗陆程洄回家只是不想看她过苦日子，可是他心里明白，留下来在家里过朝九晚五、千篇一律的工作不是陆程洄想要的。
　　“你不会回去了吗？”
　　陆程洄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想着如果以后要留下来也需要一份工作。”
　　陆程前知道她会拿自己的钱补贴别人之后，就老爱指着她的额头说她傻。所以她不会告诉陆程前，工资她不会留给自己，以后回去学校了，工资会全部给学校。
　　“不找也行啊，我养你。”
　　陆程前说得理所当然。
　　他希望姐姐可以不去那么远的地方生活，可以在家里陪妈妈陪自己。她不想工作也可以，她以前受了很多苦，以后就和陆芳享清福，他养得起她们。
　　在他看来，弟弟养姐姐天经地义，就算养姐姐一辈子他都愿意。
　　“说什么疯话，不工作我不成废人了？”
　　嘴里说着嫌弃的话，陆程洄心里还是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动，眼前的人已经成长为肩膀宽阔的男人，不再是以前只会躲在自己身后哭泣的小男孩了。
　　陆程前答应了帮忙找工作，想到以后一家人生活的场景，他恨不得现在就告诉陆程洄他早就给她找好了工作。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回到病房，陆程前陪着陆芳说了会儿话就走了，外面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他不能任性，只能等这段时间忙过了，再腾出时间来医院陪陆芳。
　　坐在车上，陆程前给李谢打电话，说工作的事。
　　李谢却改口说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编剧。
　　李谢说，都两天了，陆程前一点音讯都没有，他以为介绍的人没戏了，正好有人来应聘，条件又合适，就定下来了。
　　陆程前也知道这件事是他理亏，找编剧这样的事，自然是谁更适合就用谁。
　　他还是低声下气地恳求：“李谢哥，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但是你看能不能再给次机会？真的是特别能干的人，我保证绝对让你满意。”
　　陆程前好话说尽，电话那边的李谢才砸吧砸吧嘴，松了口，明天面试，看了人再决定职位。
　　挂断电话，陆程前就给陆程洄打了个电话，想了想，又把刚拨出的电话摁断了，叮嘱小胖：“一会儿你给我姐打个电话，就说明天早上八点面试，地址短信发给她，职位就说……嗯，编剧。”
　　小胖点点头，记在备忘录上。
　　这一天晚上，陆程洄是在病房里过的夜，睡的是从李泽楷那里借来的折叠床，中途她回家给陆芳收拾了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顺便洗了个澡。
　　下午六点半，她带着晚饭回到医院，隔壁床的张奶奶也醒了。
　　张奶奶是糖尿病和高血压，年近八十的她，常年疾病缠身，行动有些不方便，除了做检查和上厕所，她几乎不下床。
　　每次看着张奶奶半弯着腰，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缓慢地往外走，陆程洄都觉得心酸。
　　张奶奶身边一直没有人照顾，晚上也没有人来送饭。
　　陆程洄分了一碗粥给张奶奶。
　　大家的关系一下就拉近了很多，聊了起来。
　　谈话中，张奶奶也不隐瞒自己家的情况，有什么说什么。
　　张奶奶家在本市农村，儿女都在城里工作。
　　往常她生病都是在镇上的医院住院，前段时间她在地里干农活晕倒，被邻居送到镇上医院，又因为情况严重转到了市医院。
　　说到自己的病，老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一下深刻了很多。
　　她一直重复地说着，人老了没用了，子女的忙她帮不上，本来想着不要成为孩子的负担就好了，没想到会得这个病，到头来还是拖累了孩子，住院每天花钱就跟流水一样。
　　可是让她现在就去死，她又放心不下几个儿女。
　　日子难过！
　　有人陪着说话，陆芳的精神也好了起来，不再恹恹的，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病，老奶奶说到伤心的地方，她还会轻声安慰。
　　到了晚上八点，陆芳有些累了，躺下睡觉，陆程洄也打算休息了，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早上早起面试。
　　她刚把折叠床展开，病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长发垂肩，职场丽人的打扮。
　　进来的时候，她眼神不怎么友好地看了陆程洄这边一眼。
　　陆程洄没理她，继续铺自己的床。
　　原本躺着的张奶奶却一下就坐了起来，神情紧张地问她怎么来了，手紧紧攥着床单，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医院打电话说欠费了，让我来交钱，单子呢？”
　　女人语气不善地问。
　　张奶奶诺诺地应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叠单子递给她。
　　女人仔细翻看了一下，脸色阴沉：“真不知道花这么多钱给你看病吃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死，吃的药还这么贵，我们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恨恨地说完，她翻着白眼出去了，走出去老远了都能听见“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
　　张奶奶背着陆程洄这边偷偷抹眼泪。
　　陆程洄没想偷听别人的家事，但是一间病房就这点儿大，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劝慰的话都不合适，安静地躺到折叠床上，床“吱呀”地叫了一声，房间里又只剩下张奶奶压抑的啜泣声。
　　这个夜晚，那个女人没有再回来。
　　后来，陆程洄才知道，这个说话一点也不客气的女人，是张奶奶的亲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