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春空梨花梦》Aria夜阑

42、纵使风雨起，倾心两不疑（二）

　　楚楚半夜起来去厕所，却发现厨房里有不小的动静。这个时间如何还会有人在厨房。顾家一向最为重视时间作息，几乎不会让人坏了规矩。就是从前祉桓少爷还小时半夜饿了也只是偷偷叫秦管家拿一点冷食。

　　她心中生疑，猫一样地走向厨房。

　　“你在做什么？”
　　背后忽然有个冰凉到极致但却又异常熟悉的声音。楚楚吓得僵立在那里，连头也不敢回。
　　顾祉森走到她面前，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睡袍，脸上的神情隐在幽暗的灯光下，叫人看不分明。
　　楚楚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声音微弱。
　　“我听厨房里有动静，怕会有外人在……”
　　“外人？”
　　顾祉森动也未动，但楚楚却觉得莫名地冷，黑暗里的顾祉森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似乎准备着随时将她撕咬致死。

　　他问完这一句，便径直走到楚楚跟前，微微俯身，在她耳旁轻声说道：“外人我不清楚，可内贼却不得不防，经楚楚，见好就收。”

　　顾祉森的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极为暧昧，偏巧夏长安刚好端了碗面条出来，红橡木的托盘沉甸甸地，她一时之间很有些端不动了。顾祉森抬头看到呆呆的长安，有些不自在，挥手叫楚楚退下。

　　楚楚见到长安虽心中百转千回，但也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得点头离开。剩下夏长安和顾祉森在大厅中沉默相对。长安正发愣时，顾祉森已经夺走了她手中的托盘，手臂一轻，方才回过神来。
　　“你……”长安看着他淡青色的眼圈，有些犹豫。
　　“我回书房去吃，你赶快回房间休息吧。”说完，他并不动，只是看着长安。长安解了他的意，便拉了拉身上白色珊瑚绒的睡裙，轻轻上楼去了。

　　回到书房，天色已经渐亮，而书房内壁炉的火却生得极旺。暖意扑面而来，顾祉森笑着摇了摇头。准是傅澜远。
　　果然没过半刻钟，敲门声就响起。
　　“进。”顾祉森正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傅澜远轻轻推门而入，他脸上表情虽看不出什么，但以顾祉森对他的了解，这分明是出了什么事。顾祉森看他一步步走过来，傅澜远似乎深呼吸了好多次。

　　“爷，许月人出现了。他正躲在成州的卡崔娜西餐厅当服务生。”
　　顾祉森浅浅笑了。

　　晌午，卡崔娜西餐厅。
　　这里很幽静，黑皮沙发座之间是高高的植物隔开的墙。碧绿清婉的叶子几乎遮住了客人们或喜或嗔的面容。这里是成州上流人士最为喜爱的餐厅。既有中西结合的美味佳肴，又有淡雅封闭的隔间，绿植不仅能减弱噪音，还可以在似有似无的密闭空间里谈些事情。

　　顾祉森挑了最里面的隔间，绿植摆放的位置正对着宽宥的走廊，堪堪只容一人通过，他从前也来过这里几次，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装饰，若是想要密闭的空间完全可以做得更隔音，若是单纯一家供人娱乐的西餐厅，倒不必这样替客人遮遮掩掩。但这里却正好对上成州人的口味，尤其自诩上流社会的人。若不及时预约，可能排队就要一月有余了。

　　他轻呷一口黑咖啡，身子慢慢地向后靠去。

　　隔间的碎珠帘子被掀开，是傅澜远。
　　“爷，他过来了。”
　　顾祉森点头。傅澜远在一侧站好。

　　帘子再度被掀开，服务生装扮的夏长宁走了进来，他把手上的香肠奶油意大利面恭恭敬敬放在顾祉森面前，转身欲走。傅澜远先他一步拦住了他。
　　顾祉森道：“麻烦再加一瓶年份好的红酒。”
　　傅澜远放手，夏长宁离开隔间。
　　顾祉森拿起叉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意面。

　　少顷，夏长宁果然拿着一瓶上好的红酒走进来。他姿势熟练地开红酒，又轻盈地把红酒倒入杯子中。敛眉低首做出邀请顾祉森喝酒的姿势。
　　“两位若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离开了。”
　　“慢着，”顾祉森轻呷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红酒，缓缓开口：“别的吩咐倒也没有了，只通知你一下，梁下的燕子飞回来了。”
　　夏长宁的身子一滞，眼中湿润。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爷，这窗旁的早春花开得极好，还请您多多留心。”

　　傅澜远随顾祉森出了餐厅。
　　正是春分时节，一片绿意盎然，早开的花朵清香怡人。街道两旁的行人亦纷纷换上了春装。有一队小学生正整齐排成一字队在往前走。顾祉森和傅澜远想要等他们走过再去对面找停下的车。
　　其中一个小男孩，团团脸，他站在队尾，一直注意着顾祉森，等他一过来，他刚吃了冰淇淋的粘腻腻小手抓住了顾祉森的西装裤子。顾祉森低头看他，小男孩的手顺势抓住了顾祉森的大手。
　　紧接着小男孩就跟随着前面的队伍离开了，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顾祉森一直坐到车里，才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张字条。他隐隐约约觉得这里是他追寻了许久的真相。

　　穿一身墨蓝长衫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站在顾公馆的门口，门房见他生得姿容俊秀，言谈举止皆是不俗，以为是顾先生的客人，语气殷切友好。
　　“这位先生尊姓大名，我好去里面通报。”
　　“鄙人夏长轩，是夏长安的大哥，还劳烦您通传一声。”

　　秦叔见到门房苦着一张脸来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说是夏长轩，便长吁一口气。吩咐门房好好领进来。又自来夏长安这里禀报。彼时夏长安正守在房间里午歇，窗子大开着，她在窗下的躺椅上闭眼睡着。身上只披了条浅粉色的细纱。有风轻轻吹进来，窗外那树桃花开得正好，花瓣顺着风轻轻飘进起居室，落在地板，窗帘和夏长安泼墨一般的长发上。
　　听见敲门声，她连忙站起来去开门。
　　秦叔见她穿着家常的碧青色旗袍，显得身量纤细，清丽淡雅，从前脸颊凹陷的肉也长回来了一些，多少看着还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总不会叫夏长轩挑出毛病来。

　　他轻轻咳了咳：“你大哥来这了。”

　　长安一瞬间失神，许多的回忆翻涌而来，大哥虽然和她没有三姐与他亲近，但是大哥从前在家中对她亦是百般关怀。就算去了外国留学也是每日家书不断。思及此，她和大哥竟然有四年没有见面了。

　　秦叔见她失神，又道：“我们将他安排在一楼会客厅了，你梳洗打扮过后就下来找我们吧。”

　　长安关上门回屋，换了件湖水蓝的连衣裙，又叫使女帮忙补了一点淡妆，毕竟多年未见，还是希望让大哥看到一个俏丽的妹妹。就不必多担心她了。

　　宽绰的会客厅里撒了法国的香水，味道是很浓的刚割下来的新鲜青草味。令人不觉心旷神怡。夏长轩坐在玫瑰金长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铁观音，茶气缭绕下越发显得脸色温柔而又和煦。
　　长安走过来，脚步慢慢放缓。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夏长轩。

　　夏长轩听到动静，回头来看。只见长安完全出落成少女的模样，与年轻的母亲是这般的相似，回忆起夏家从前的光景，他不禁心中大恸，眼圈即刻红了。

　　“长安。”他只得轻轻唤她。
　　“大哥……”长安被夏长轩极轻极轻地揽入怀中。她止住眼中的酸涩，也很轻很轻地回抱了他。

　　秦叔见此情景，吩咐使女们退下，亦轻轻关上了会客室的门。

　　二人随即相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大哥，你几时回来了？现下住在何处？”长安看着夏长轩清隽的脸庞，多年不见，大哥看着比从前清瘦了许多，眼中的神色亦添了许多的疲惫。
　　“我三天前刚坐轮渡回来，还是因为收到了长晴的信。家中遭此变故，我却不在你们身边，让你们受苦了。”
　　长安使劲摇了摇头。
　　“大哥，你远在大洋彼岸，我和姐姐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耽搁你念书。但是，父亲仙逝，姐姐大婚，可能姐姐觉得再不告诉你太不像了。”
　　夏长轩默默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二人竟有些沉默。
　　似乎是想了许久，夏长轩看着长安说道：“长安，你在顾公馆一直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跟着哥哥走吧，我跟朋友们筹钱在夏府附近租了个两进的房子，虽然环境不能和从前相比，但到底是自己的家，总比一直寄人篱下的好，你说呢？”

　　长安知道夏长轩来顾公馆必然是为她无名无分待在这里，从前，父亲离世，姐姐和李妈妈回了阮府，她被顾祉森救回顾公馆。但如今，大哥回来了，她确实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但是父亲，父亲和祉桓的事情还有诸多谜团未解，倘若她这时离开了顾家，也许这些事情就再也找不到真相了。

　　见长安犹疑，夏长轩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长安心中思绪万千，只当她小小年纪贪恋奢华绮靡的生活。此时，怒气忍不住染上眉头。

　　“长安！我话已至此，还希望你好自为之，未出阁的姑娘，万不可如此骄奢淫逸。”
　　骄奢淫逸？
　　长安的心口被夏长轩撕扯开的疼，原来大哥竟是如此看待她的么？她眼睛早已染上一层水雾，朦胧看向夏长轩。
　　下一刻她就轻轻笑了。仿若四月微风中吹来了一点点春雨。

　　夏长轩也冷静下来。长安毕竟年纪小，一时迷途也是有的。于是只好说道：“我不逼你，但是你若要执意留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但长安，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父亲不在了，只有我来为你考虑今后的事了。”
　　似乎有冰凉的雨水浸透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长安站起身，又对着夏长轩展颜一笑。
　　“大哥，我会好好想想的。”

　　夏长轩也不便多待，只得也起身。
　　候在门口的使女听见动静，早进来引路。
　　夏长轩临走时，回头看一眼长安。
　　夏长安还是那身湖水蓝的衣裙，长发顺滑听话地披在肩上，身子纤细柔弱仿若无骨，她冲他轻轻地笑，夏长轩却觉得她似乎就要消失在这座富丽堂皇，金雕玉琢的顾公馆中了。
　　他忍不住说道：“长安，若要寻我，去夏宅旁的宅子找我。我若没有旁的事，一定会在家的。”

　　夏长安以为大哥还在生气，没料到他还是舍不得她。她一只手紧紧揪着沙发靠背的垫子，望着夏长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