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红》锦水汤汤

4、第三章

　　“春松，一下午野哪去了？天这么晚才回来……”

　　一位长须飘飘的老爷爷，从灶膛前回过头来问春松。灶膛里的火光印亮他皱纹满布的脸，看见桑梓，他剩下的话没能再说下去。这，必定是春松的爷爷，就春松一路上提供的信息，这一家，现在就爷爷奶奶外加春松和他哥哥四个人，父母已经不在世。

　　“大爷，我是路过这里的人，天晚了，央春松带我到您家歇一晚，明天就走。可不可以？”

　　桑梓微笑，尽量诚恳婉转，毕竟冒失的跟一个小孩子找上门来借宿有些突然，这世道什么人都有，随便收留一个陌生人也是有些不妥的，幸好桑梓是女子，想来还不至于让人防备排斥。

　　“姑娘别客气，我们这里好多年没有客人来过了，既然来了，我们都很欢喜的，你不嫌弃，今晚就住我们家！”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用围裙擦着手，从灶台后向桑梓笑盈盈的走过来。那笑容，真像外婆看见桑梓时欣喜的样子，温暖慈爱。桑梓咧嘴笑，少了很多拘紧不安。

　　“春松，去舀热水来给姐姐洗洗手，马上吃晚饭了。”

　　老太太一边吩咐春松，一边用围裙擦拭矮几旁边的凳子，招呼桑梓坐。

　　“奶奶，来打扰您，给您添麻烦了……”

　　“这姑娘，说什么话，我们家就老婆子和老头子守着两个孙子过日子，姑娘你遇上春松到我们家来，也是我们有缘法，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呀！来，洗把脸，再吃晚饭！”

　　春松端着盆子，那盆子是木头制的，十岁的春松端起来有些吃力。但他红红的脸却是笑嘻嘻的，这小子，看得出来是真的很高兴。桑梓受他的感染，也带着傻笑接过木盆。春松递给桑梓的是一块类似于麻布的面巾。

　　现在是秋天，山里面的秋天已经有初冬的寒冷，一路上跌跌撞撞下来，一身汗是免不了的。拧一把面巾覆在脸上，毛孔都跟着张开来，舒服极了。脖子上被野草划伤的地方，遇水隐隐渍得发疼。

　　“姐姐，吃饭了哟！奶奶，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春松拉桑梓到桌前坐下。桌上有一盆蕃薯，一大碗不知名的青菜，还有一大盆炖肉，热腾腾的冒着烟。

　　“你哥哥怕也要回来了，你们先吃，就不等你哥哥了。”

　　老太太拉开长条凳坐下来，桑梓和春松坐一边，老夫妻两个坐在上首。老大爷从桑梓进来后就再没开过口，这让桑梓心里有些怪怪的，但也不想深想是为什么。也许，老大爷只是不善于说话罢了，桑梓这样解释。

　　“奶奶，桑梓也不饿的，等下春松的哥哥好了，一起吃！”

　　桑梓并不太饿，这一路的刺激遭遇，让桑梓的胃也处于兴奋状态，忘记了它的本职功能。这一家人，应该平时都是一起吃晚饭的，桑梓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破坏这种温馨的等待。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共用一饭一蔬，这是努力劳作的回报之一。

　　春松奶奶笑眯眯的，倒没再说什么。老爷子依然静默不语，只是目光不时的在桑梓身上扫描。

　　“姐姐叫什么名字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春松歪头问桑梓，打破这短暂的沉默——桑梓正为老爷子探寻的眼光有些不自在。

　　桑梓微窘，是哦，上人家家里来了好半天，都坐到饭桌上了，还没报上名来，真是的。

　　“秦爷爷，奶奶，我叫桑梓。这次是要去四川的，路上火车出了问题，把我一个人丢山梁上了。正愁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有人家呢，春松就上来了。”

　　“四川？火车？！春松，你跑上山梁上做什么？不是讲过不许乱跑到山上去的吗？”

　　一直不说话的老大爷开口，语气明显有些激动。春松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怯意，低下头，一边又悄悄的瞄桑梓一眼，期待桑梓解救他。也许是这小子不听大人话乱跑，爷爷担心他所以生气了。

　　“呃，秦爷爷，春松小孩子好玩，您就别怪他了。不过，春松，下次也不能一个人走那么危险的路上山了，万一有什么事情，爷爷奶奶都不知道的……”

　　“我回来了，今天猎了几只野兔，还有一只狍子，呵呵！”

　　桑梓没来及再讲什么，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随着门帘的掀动在屋子中响起。桑梓极度讶然，这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浓眉大眼，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这人没什么，但他背上前着的物什，才是桑梓惊奇的原因——如果桑梓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张弓！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那应该是他刚才说的战果。

　　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动物皮毛衣服，油灯、木面盆、粗麻布面巾，现在是弓箭猎物……如果前面种种桑梓可以当作春松家穷物质贫乏，那么，这个年轻人呈现在桑梓面前的一切，让桑梓一时无法给自己合理解释。

　　“哥哥今天回来好晚哟！去了很远吗？野物很多哟！”

　　春松跳下木凳，这小子这一蹦开，让跟他同坐一条凳子的桑梓，变成跷跷板着地的那一端。稳住下跌趋势抬起身来，对上另一道惊奇的视线。桑梓扯开嘴角，眼底盈了礼貌的笑意，迎上他的视线。

　　“你好！”

　　“你好！”

　　不迟疑的回应桑梓，却用目光询问他的家人。突然冒出一名女子在他家的饭桌边，是有些疑惑的吧。

　　“哥哥，她是桑姐姐，从我们家路过的。我带她回来的哟！”

　　春松献宝似的，手舞足蹈，可爱的小孩！秦冬阳摸摸春松的头，对桑梓微微颔首笑笑，算是欢迎了吧。转身接过秦奶奶递过来的水和面巾，净面洗手。

　　桌上的炖肉重新热好端上来，桑梓的胃终于恢复了它的本能，开始叽叽咕咕。看秦爷爷开动了，也不客气取了一只蕃薯在手，剥了皮，咬一口，很是香甜。虽然桑梓最想喝一碗粥，但有得吃就不错了，客随主便。况且人家根本没计算桑梓的晚餐份额呢，今天就这样将就一顿吧。但等桑梓吃了一口秦奶奶捡到桑梓碗里的炖肉，就再不以为今天的晚餐是将就了。

　　“唔，奶奶，这是什么肉，好香哦！”

　　“兔子肉而已，炖了蘑菇。这几天兔子猎得多。好吃秦姑娘就多吃些，就怕我们山里面的饭菜你不喜欢！”

　　坐在桑梓对面的秦冬阳（别奇怪桑梓为什么知道他名字，他老弟在路上就告诉桑梓了）代替秦奶奶回答她。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的劳动所得，他说话时眼睛里闪着骄傲，黑黑的眸子在灯光下闪亮亮的。

　　“哪里会，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美的兔肉！这菜也很好吃呀，好清甜哦！”

　　就着蕃薯，桑梓吃得不亦乐乎，早些前那些微的拘紧，早被贪吃的她抛得老远。

　　等桑梓吃饱饭，奶奶早去灶台上把水舀好在一只大大的木盆里。秦冬阳利落的把木盆端起来放在桑梓坐的凳子前。春松也跟过来，拎了鞋子。应该是要洗脚的。

　　“春松，你等会跟我们洗，这水先让秦姑娘用！”

　　秦冬阳制止了春松脱鞋的举动。

　　“春松，和姐姐一起洗吧。水这么多呢！秦冬阳，别叫我什么桑姑娘了，我会以为自己在演电视，呵呵！就叫我桑梓吧！”

　　秦冬阳看了桑梓一眼，眼神中夹杂着疑惑，没再阻止春松。

　　“咦，桑姐姐，你的脚好白哦！”

　　春松大声嚷。是哦，平时倒不觉得，和春松的脚丫一起放在褐色的盆里，桑梓的脚真是白嫩得过分，被春松这么喊出来，变成焦点，脸不禁发烫，莫明的窘迫。原本背过身在翻捡今天猎物的秦冬阳，回头看了桑梓他们一眼，再飞快转回头去。背着灯光，桑梓看不见他的表情，想必有些尴尬。本想在热水中多泡一下被狠狠摧残过的双脚，现下只能匆匆的捡起旁边的擦脚布揩干水，穿上春松刚给桑梓拎来的布鞋。

　　秦奶奶举着灯盏，带桑梓上楼歇息。春松围着他哥哥打下手，处理猎回来的动物。

　　这幢房子，是两层的木楼。秦奶奶带桑梓上了楼时，木楼发出吱嘎的轻响。桑梓住的这间房，原是春松的姑姑住的，姑姑早些年嫁出去了，一直空着。床帐是很厚重的麻纱，黑黑的。秦奶奶帮桑梓摆好枕头铺开被子，放下床帐才扣了门出去。周到细致得让桑梓又想起自己的外婆，也是这样对桑梓爱护有加的。

　　这一天，真是够折腾桑梓的，手脚发酸，一沾枕头，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