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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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桉师兄说我昏睡了整一年。他说三界已复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还说，还说，师姐死了，救我而死，逆天伦而死。
我奇怪于自己的镇静，好像早预料到般，但其实也没有。
我静静地听着，一个念头倏然升起，心境陡然生了波澜——
“师姐活着，我陪着；师姐死了，我也陪着。”
“小伍！你活着，天下人才能活！同样，苍生不灭，你便不能死！”
冰床冻僵了我的神经，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小伍，师姐当年救你时用的是长生花。”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长生花是这样子的啊。
“师兄，我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了？我不会死了，师兄，我会长生不老的呢，哈哈哈。”
我明明在笑，我明明想笑的，可偏有眼泪从我眼眶里滚出。
我把头埋在膝上，号陶如婴孩。
我曾问师姐“后来”，师姐反问我“哪有后来”，也许吧，自师姐死后，我的叙述便可隐于空白。可是，怎么办呢？我的思念该怎么安置呢？我很想你啊。
我依旧日日打扫山门石阶，看灵山一茬茬弟子进进出出，师尊依旧半甲子一出关说些不冷不热的场面话。自师姐死后，我的生活像一汪深谭，风要很努力地吹，才能勉强吹出一圈波纹。
但终究是有一些变化的，我棋技精进了不少，还开始看棋琴谱。桉师兄飞升成仙，日常是绕灵山一周听一路“师兄好”和弟子们的恭维和歆叹后来到我打扫的山门，袖着手东扯西扯。
“小伍，这都四月份了，诗里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要是咱山上也栽上桃树，必定也是一番花团锦簇的光景。”
我不说话。
“小伍，成仙真没意思，整天被一帮老头子拉去喝闲茶。要是我下辈子要修仙，你一定要阻止我，要是我不听，你就稍微泄露些天机给我，反正你都这个样子了，也不怕什么天谴。”
“你会死？”
“哎呀，你这孩子，大清早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桉师兄跳脚，“神仙不过是一天当凡人一年来过，凡人命有尽头，神仙自然也有，况且，一年一天也只是讨巧的说法，没个准数。”
我继续扫树叶。
“倒是你，命系苍生，长生不老。师姐真是给我安排了个苦差事，每天盯着你，怕你摔了磕了喝水呛了，惹得三界动荡一番。”桉师兄自成仙后就有几分唯我独大的气势。他嘴里不住数落着，想借此打发无处安放的时光，“要我说，谁敢对你下手啊，苍生二字囊括宇内，杀你无异于自戕。”
“长生不老，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啊，也真是苦了你了。”
我不说话，抠着竹帚上凸起的刺。
长生不老？怎么可能长生不老？不生不死，亦是不死不生。不历死亡，长生便没有任何意义，何况我已经这般老了，老得快要忘记感情是如何产生和宣泄的了。我默念着师姐的名字，从每一个清晨到每一个日暮，从第1级到第861级台阶，好像我一停止，“霁月”这两个字就会溜出我的心脏，不能挽回。
我太老了，老到午夜梦回前事，除了喟叹在没有其他。
每天晚上我依然会在山腰留一展灯笼，可我知道，再没有人为我轻轻提起，走到我房前。
师姐，我果然还是很想你啊。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已经非常老了，时光对于我来说只是经过，没有任何记忆去填充，更没有记刻和点数的资格。桉师兄如愿投胎且官运亨通一路自在，师尊偶尔从半甲子一出关拖到了一甲子，师姐这两个字再也不会是谁的特定称谓。
桉师兄仙逝时对我说：“万不可执念过深”，我那时才知道师兄的执念并不比我浅。可师兄也错了。令我烦恼的并不是这过深的执念，而是执念的无可寄托。
以前是期盼，现在是盼而不得。不可期，不可念。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师姐不那么决绝该多好。一切都将恰如其分，各得其所。师姐会守卫天道不致湮灭，我继续做我的洒扫小童默默仰望师姐一辈子。
问道人扶持天地纲常，百姓安居乐业，世间不复浩劫。师姐的做法是对是错，除了这么惨烈的生绝法，难道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
一定有的吧，可师姐最终还是选择了对生命的彻底背叛。师姐要的是天下太平，万物自然，要一场盛大的轰轰烈烈的离别，师姐在挣扎在忿怼，显然，师姐成功了。
可我呢？我曾想陪师姐老去，不能；想追随师姐死去，也不能。
师姐，我这样子，到底还是很狼狈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