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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长安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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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日子没过几日,徐不迁收到了一封书信。信封以朱漆封面,边缘绘有蒸腾祥云图案,信纸质地平滑坚硬,看着就不是寻常物件。信里是封邀请函,邀请各位家主去长安一议灾情,落款是长安苏星晚。
自殷墟一役,各家遭受重创,自家雪尚且来不及扫,哪里有闲心欢聚一堂。各大家都是在苟延残喘中拼命求得了一线生机,将这一线生机小心翼翼呵护长大,好不容易接班人们堪堪能接下大任,嗓子里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顺下,便突降大灾,搅得四方不得安宁。长安独居中央,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此次灾情严重,八大家齐聚长安,确实方便些。
徐不迁手指轻轻敲打着信纸,思来想去,还是收拾了行囊离家赴会,虽然清河没有祸患,但保不准哪天突然就临到清河受罪,去学习学习经验也好。
翠屏不知他要走,啃着包子推开他门,嘴里含糊不清的喊道:“徐不迁,徐不迁!今天厨房蒸了虾仁馅儿的大包子!”
屋里寂静如初,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外间暖塌上乱放的两件衣服也不见踪影,这个房间整齐的不像是徐不迁住过的。
翠屏捧着包子愣了一会儿,又往里进几步,不期然看到桌子上被茶杯压着的一张信纸。经过多日接触,翠屏已经不难认出他的字。
信上写的是,“翠屏小妹,为兄去长安参加道家仙会,此次仙会没什么意思,就不带你蹭饭了。等以后太平时期,我再带你去长长见识。你在徐家好好学习,多读书少打人,好好照顾徐管家。”
落款为——你英俊潇洒绝世无双聪明绝顶的好大哥。
翠屏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拿着包子。她恶狠狠咬着包子,吃完之后手得了空,三两下把那张纸撕的粉碎。自言自语道:“臭不要脸的,明明我才是绝世无双聪明绝顶。”
徐不迁仅仅花了大半天时间就到了长安,长安极繁华,城内处处人头攒动。徐不迁幼时来过多次,对这里不算陌生。
苏家极为讲究礼数,早早派人在门外迎接。徐不迁进去时,两排身着长安苏家道袍的青年道士在旁躬身行礼,齐声道:“恭候清河家主。”
苏家道袍秉承苏家传统,从里到外讲究到极致。两排青年道长皆是白衣翩翩,道服袖纹朱雀星宿,领口附着两弯银边新月,衣衫下摆绣了三层莹蓝水纹,一眼望去,正如海浪栖息在云上,泠泠如星辰光芒。
苏星晚自后面走出,眉眼都带着儒雅温和,却分明有凛然剑气自周身散出,逼人不敢轻视。他穿着与道长们别无二致,气派却不同。通体的白像是初冬第一层最莹润的雪,沾满天上的慈悲与荣光。
他微微一笑道:“徐家主,好久不见。”
徐不迁努力回想,确认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不过这人确实长得很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之前的数次道家仙会,这个人物都不曾出席过。他便只道:“嗯,久仰大名。”
苏星晚的大名,确实是如雷贯耳。苏家家主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苏夜,一个苏折。这个苏星晚是苏家前家主早已过世的弟弟的儿子,之前在苏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苏家前家主一去世,不知怎么一步步爬上了家主的位置,身份十分的玄妙。
苏星晚挥袖作“请”,“我带你先进去,已经来了几位家主,都各自在厢房休息。”
徐不迁跟他进去,问道:“不知暮川南家可有人来?”
苏星晚道:“暮川南家灾情严重,恐怕会晚点来。近日各家都是多事之秋,本次道家仙会不便占用多少时间,便仓促设在明日,想来暮川最晚明日早上便到了。徐兄不必忧心。”
徐不迁点点头,应句知道了。他微微侧头看苏星晚,苏星晚只顾前视,不曾注意过他。他暗道这苏星晚与苏夜差的也太多,苏夜是不长脑子又嚣张跋扈的性子,从小被苏家人娇惯的不成样子,这苏星晚看着便温文尔雅,远山眉下面是一对温和如泉水的眼睛,睫毛极长,自然的翘出一个美好的弧度,秀挺的鼻梁嵌在白玉般的面容上,十分赏心悦目。
两人未到给他准备的厢房,便碰到个小煞星——苏夜。苏夜不穿苏家道袍,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全黑的衣服,抱着把黑剑站在前路冷冷看着他们。他对苏星晚向来是没有好脸色,见此嘲讽道:“苏大家主真有闲情,请个不中用的草包来苏家干嘛?蹭饭吗?”
徐不迁暗气,当初道家仙会时,他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小辈,少不得被逼着比试一番,每次都是徐不言与南冕宁抢第一,他和苏夜抢倒数第一,他有什么资格骂自己草包?便抢回道:“反正苏家都让你白吃二十年饭了,也不差我这几顿。”
苏夜直接拔剑,骂道:“你……”
苏星三两下夺过那把黑剑,面色不变道:“来人!把他关书房反省三天!”
旬声走出一队苏家道士,群起而攻之。苏夜本就道术不高,三两下就被制服。且这些道士像是做惯了这事,上来便有人点了他哑穴,逼得他涨红了脸也反抗不得,被人压着去了书房。
徐不迁不忘落井下石,远远喊道:“苏兄好身手!”,气的苏夜拼命回头瞪他一眼。
苏星晚手里拿着那把黑剑,叹了口气,歉疚道:“家弟不懂礼数,还请不迁兄多多包涵。”
徐不迁忙道无妨无妨,心想反正自己也不懂礼数,不吃亏不吃亏。可这苏家堂兄弟关系未免太差,当着他这外人,苏夜都能寻衅滋事,想来是对他这堂兄意见颇大。
这晚徐不迁悄悄去苏家书房看苏夜,带上一只外面街上买来的烧鸡,想着他毕竟跟自己同患难过,叙叙旧也不错。
苏家书房他不陌生,之前的道家仙会,每次比试过后,苏家老头与自家老头便都会气的冒烟,争相把他俩扔进书房闭门思过,恨不得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他与苏夜年纪轻轻便饱尝人情冷暖,也算是难兄难弟。
他撬开书房门,轻声道:“苏草包兄?”
一本厚书猛的砸来,苏夜怒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徐不迁躲过那书,走进道:“怎么这么大火气,你上火吗?”说着拿出油纸包着的那只烤的金黄的烧鸡。
苏夜见那烧鸡,迅速扯下一只鸡腿,冷哼一声道:“能不上火吗?我苏家被苏星晚那个贱人夺去,我在这苏家毫无地位,三天两头被罚面壁思过,真是气死我了!”
苏夜是苏家家主唯一正统的孩子,苏家极为注重出身,可以说,从他出生的那天起,苏家人就已经把他当苏家接班人对待。可如今苏家家主的位子被一个他从未正眼看过的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夺走,他怎能不气。
徐不迁看他吃的满手满脸都是油,无奈的叹了口气,劝道:“他毕竟是你堂哥,身上留着苏家的血。”
苏夜闻言狠狠咽下嘴里那块肉,愤愤道:“他若是真为苏家着想,我无话可说。可我们苏家前十几年对他那么坏,他怎么可能好好为苏家打算!”
苏夜已经被苏家家眷惯坏了,一向欺负人欺负的理所当然。他当初那般折辱苏折,都不觉得自己过分。现在他的嘴里能说出“我们苏家对他这般坏”这种话,可想而知苏星晚之前在苏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徐不迁回想起今日见过的那张明秀的脸,微有些可惜,低声道:“他毕竟是你们苏家人,当初何必这般待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苏夜把手边吃剩的骨头往他身上一丢,愤而骂道:“原来你也站在他那边!他苏星晚就是千般好万般好,你就跟着他吧!迟早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徐不迁拍拍衣服,低声嘲讽道:“嗯,不像你,吃东西还吐个骨头。”
苏夜瞪他一眼,沉默片刻,忽的凝重了些,低声道:“徐不迁,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没有一个朋友,只有你与我关系还不算坏,我跟你说,你一定要离苏星晚远一些,他没那么简单。”
徐不迁认真看着他,缓声道:“一无所有不起眼的小道士,两年内爬上苏家家主的位子,怎么可能简单。”继而话题一转,“倒是你,苏家众望所归的接班人,两年内混成这个样子,也是不简单。”
苏夜听前段还挺像样子,后面就开始落井下石,怒极反笑,自嘲道:“确实是不简单……”
苏夜模样俊逸,下巴与眉眼像来都是高高扬起,一副趾高气扬的少年德行。徐不迁印象中的苏夜,一直都是傲气逼人嚣张跋扈的,此时他少了那些傲气,像只被拔了毛的花孔雀,晓得了什么叫屈辱与容忍。他依旧扬着头,却少了以前那种目中无人的神采,明亮的眸子透着阴郁,想来是成长不少。
徐不迁见他如此,一时无语,撕下另一只鸡腿塞他嘴里,安慰道:“还是多吃些吧,以后莫要跟你堂兄硬碰硬了,这么大人了,能不能长点脑子。”
苏夜被塞了满嘴,含含糊糊的说不清话。
两人凑在一起也不容易,分着把那烧鸡吃完,徐不迁便要离开,苏夜见那门已经被撬开,非要出去,理直气壮的表示:“老子不怕苏星晚!”
徐不迁由得他,只再三叮嘱:“你好好做人,莫要惹事。”
苏夜冷哼一声权当回应,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