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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8 激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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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怨恨,可当我意识到命运对我达成了我所认为的一视同仁时,却发现不公和公平,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
——松本手记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便是两年过去,在这两年里,松本清张与天造寺久信的配合愈加默契。
松本清张平日的生活变成了三点一线式,不过是战斗、学习、休息,如此循环往复,一天又一天的过去。
日子算不上平静无波澜,但十分充实,几乎每天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倒下就睡,然后第二天早早起来,又开始了重复的日子。
松本清张从不是没有任何野心的人,他说服了天造寺久信,也征求了独眼的意见,两年间在贫民窟游走战斗,扩展势力,并打响了两人的名声。也正是如此,松本清张的实力才能在一个安全的情况下稳定成长,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天造寺久信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的力不从心,再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其间的转变可谓是巨大。
“怎么了?”
松本清张刚刚结束了他的战斗,对方的尸体倒在他的脚边,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染红。而在他的周围,残肢断臂,鲜血淋漓,那是天造寺久信发泄似的产物。
“啊啦,没什么。”天造寺久信回过头来,脸上虽然带着松本清张毫不陌生的笑容,但透过那澄澈透亮的碧绿色眼瞳,他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厌烦。
于是他皱了皱眉,毫不避讳的对上他的双眼,灰色的眼眸中似乎有锐利之光在闪烁。
“说谎。”
“真的没什么啊——”他对着松本清张锐利的双眼不过才两秒,下一刻便心虚的将视线收回,嘴里小声地嘟嚷着。
松本清张冷哼一声,一脸不信的样子。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只是有些烦躁而已。”天造寺久信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他抓了抓金色的头发,成功将脑袋变成乱糟糟的鸟窝状。
“烦躁什么?”松本清张有些疑惑。毕竟这两年来他和天造寺久信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什么事情都在一起行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在他看来根本和以前没什么不同。那么问题就来了,天造寺久信到底烦躁些什么?
“这个……”
松本清张注视着天造寺久信,他对于天造寺模糊不清的态度有些厌烦。
眼睛——乱飘。
动作——慌张。
声音——含糊。
语气——敷衍。
结论——说谎。
在确定了天造寺的情况不对后,松本清张目光落在他那双丝毫没有改变的碧绿色眼睛上,不知为何,松本清张的内心仿佛升起了形状模糊的火气,心中更是难以平静。
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边在内心差异于自己情绪不稳定的焦躁感,一边为天造寺久信的含糊不清的说辞而感到生气。
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吗?
“好了,我知道了。”松本清张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了内心的躁动不安,面上还是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被压抑的内心却是一片波涛汹涌。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好想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们是同伴啊。
他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伸出,在天造寺久信低垂的头上轻轻一点。这动作的意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他也就不知道他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眼瞳幽深如墨。
天造寺久信听到他这样说道,抬起头,白净的脸上是微怔的模样。
这两年来,松本清张了解了天造寺久信,天造寺久信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天造寺久信是个直觉系的单纯性格,但单纯并不代表他的智商低下,正巧相反,他的智商只高不低,什么事情都是一点就透——这点也正是松本清张所喜欢的,天知道在执行计划中如果有一个连计划都理解不了的白痴队友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拥有敏锐的感知,以及对危险来到的超准的直觉。他的单纯来自于所看到的事物过于简单,正如同黑白造成的那样简单,他的观念太过于简单和黑白分明,对错来自于自己。
因为他的生活里离不开尸体和鲜血,于是他认为杀人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没有罪恶、没有负担。
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恰到好处。
这是在经历了两年的磨合期后,松本清张所得到的结论。
敏锐的天造寺久信自然是了解他的小伙伴松本清张的。
不服输、很聪明、喜欢做复杂的计划、有时候格外偏执和冷静、骨子里很理智,理智到像永远不会融化成水的寒冰一样。
寒冷尖锐,又是格外冷漠固执。
讨厌脱离掌控的事物,喜欢对方顺从他,听他话、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厌恶弱小。
在天造寺久信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来源于松本清张的。
他一直在容忍对方。
是的,容忍。
天造寺当然不是什么真正如同他表现出来的天真无邪,实际上跟松本清张第一眼所见到的印象那样,表里不一,性格自然也不是单纯的傻白甜,他喜怒无常,因最平常的喜怒变化而杀人的事例不计其数。
只不过自从与松本清张组队后,这件事情就成为了过去式。
因为松本清张讨厌没有意义的事——
“天造寺,你在做什么?”
他回过头,看着跟自己组队没多久的小伙伴,笑的一片温软明亮。
“啊,杀掉他们,他们让我不开心。”
松本清张皱了皱眉,没有血色的唇瓣微微动了动,灰色的眼睛缓缓扫过一地的残肢断臂:“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还是少做吧。”
“哎?那,好吧。”
他犹豫了一秒,对着还没咽气的人露出可惜的表情。
啊,同伴,应该是要包容的吧?
毕竟是同伴啊。
所有疯狂与罪恶,全都隐藏在他澄澈而纯真的眼瞳、带着天真无邪般的笑容,以及干净秀气的脸中。
他的每一根发丝的弧度都叫嚣着危险。
他的纯白下是粘稠发黑的血液。
他的影子里潜伏着野兽。
他的脚下是深渊。
然而这一切松本清张并没有发现。
他说完后便转过头,向着回去的路走去。
刻意放慢的脚步,是等待着后面的少年追过来。
面无表情的脸上,眉眼间却隐含着点点温和。
灰色的双眸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是细致的柔和。
是的,正如同天造寺久信所感受到的那样,松本清张确实是理智到冷漠的性格。
但他是人,人总会寂寞。
寂寞的人,会对想要温暖他的人抱着微小的善意。
对啊,我们是同伴呢。
那种事情,也没关系,我们是同伴啊,互相容忍就行了。
在那一瞬间的背道而驰,两人的想法出乎意料的重合在一起。
“哟,小松本我来了!”天造寺久信飞快的奔过来,在松本清张刻意放慢的步伐下,轻易的追了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喂!你的手!”松本清张注意到他手上残留的血迹,面无表情的脸终于破裂,一脸嫌弃的避开那只手。
“啊啦啊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你倒是不要在我的衣服上摸啊!!!”
夕阳下黄昏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看似嫌弃、咆哮着的松本清张眼中却是浅浅的笑意,而依旧笑着的天造寺久信,眼瞳深处却闪烁着幽光——
同伴,果然很温暖呢。
……
“我回来了。”
松本清张平静的回到家中,看上去已经把刚才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投入了新的忙碌中。
天造寺久信在身后小心翼翼的看了松本清张一眼,确认松本清张并没有生气后才算是舒了口气。对他来说,松本清张绝对是一个敏锐的存在,他需要遮掩住自己所有的不平静和异常。
发现小伙伴并没有在意他这边后,他装作平时的模样与步调,不急不慢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算没有感知敏锐的小伙伴,但还有多管闲事的老头子啊。
装着往常的模样平静的和老头子打了声招呼,成功看到了老头子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和惯例的点头,他努力绷着一张和往常无异的脸,走进了房间。
关上门后,他背对着门,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好了,该做事情了。”
……
“记住了吗?”
独眼高大的身体站在松本清张的旁边,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松本清张的身体全部笼罩在其中。
松本清张的面前是一张长方形的矮桌,准确的说是个长方形的木台。上面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看上去略有些凄惨,半条腿被撕扯下来,左手被扭成了反方向,看来是彻底断了。
松本清张面对着尸体,平静的眼睛里是专注的光芒,他沉默的点了点头。
“很好,依我刚才说的,解剖他。”
松本清张闻言点了点头,拿起了做工较为简陋的手术刀——那只不过是独眼把匕首拆成两节,再磨出手术刀该有样子和弧度,然后接上罢了。
默默屏息凝神,动作细致而小心的划开皮肤,翻出里面粉红色的肌肉组织出来,然后又依照独眼所说出的指示,动作流畅的将那块血肉剥离开,那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然而两人却早已习以为常。
贫民窟的空气,向来是浑浊而带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路上常常遗留着暗红色的血迹,还有些早已被染红的土地,恐怕要挖上几层才看得到没有红色的黄土。
虽然是第一次,但早已积累大量理论知识的松本清张毫不畏缩,对尸体的处理更是得心应手。作为一个合格的猎杀者,他很清楚如何致命;作为一个合格的医者,他很清楚如何救治。
又是一番漫长的时间过去,松本清张将手术刀放下,深深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刚停下来一瞬,独眼的声音便响起:
“做的不错,但还需要练习。”
“你的理论知识向来优秀,实际操作却还是要差一些。以后你可以去试试去找一些现成的伤
者,去处理一下伤口,看看你能救活多少人。”
“好了,回去休息吧。”
“等等。”
松本清张叫住了独眼,原本快要消失在阴影处的身影一顿,却没有回过身体。
“天造寺他最近有些奇怪。”
松本清张此时坐在椅子上休息,他仰着头,依靠着椅背,一副疲劳不堪的模样,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带着几分沙哑。他闭上了眼睛,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部轮廓慢慢滑落在地上。
“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独眼这样说着,沉稳的声音中带着属于老年迟暮的沧桑。
“是吗。”松本清张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早年对独眼的谨慎小心现在也只剩下了空壳,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现在的他疲倦不堪,哪来什么精力做表面功夫的恭敬。“那可是你孙子。”
“那又如何,我护不了他一辈子。”独眼回答道,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平稳,仿佛说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话说完后,独眼便离开了那里,只留下精神疲惫的松本清张。
松本清张整个人瘫软在木椅上,微微喘息起来,他确实是疲惫不堪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来说都是这样。毕竟他白天与人战斗,回来后不过是休息了几分钟就开始了精神高度集中的学习,更别说这一次还是他第一次的实践操作
他的弱项。
听到独眼的回答,松本清张忍不住发出一两声轻笑,低低的,仿佛压抑着什么,这点连松本清张自己也不太清楚。
“对啊,你护不了他一辈子……”
松本清张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之意,声音到了最后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更是轻的连他自己也听不出。
“所以啊,你才会教我学医。”
他的口中呢喃着,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里面的灰瞳在昏暗的灯光下是如墨的黑。
或许是太累了,松本清张瘫软在椅子上睡着了。
光怪陆离,现实与梦幻相交,他的梦,向来是在理智与疯狂中挣扎,在回忆与幻想交织的边缘线上。
他看到了时光倒流。
他再次回到了那天。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人物。
“你不错,跟我学医吧。”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一句话。
他看着独眼两年前的模样,与他两年后的模样似乎没有改变,但又似乎改变了不少。他看着独眼的脸,然后将记忆中的脸与之重叠,最后,他笑了。
尝试拒绝吧,我要看到不同选择的未来。
“不要。”
他在那里站着,突兀的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一反常态在他面前的胆小拘谨,站姿随意轻松,丝毫没有惧意。
那张总是紧绷着的,显示着他主人冷漠成熟的脸,破碎,重组。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他所期待的未来,而是梦境的崩塌和重组。
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又似乎很漫长,他看见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出现裂缝,边角如同被燃烧着的布条,一点一点被火舌吞食,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
最后,脚下的地面化作粉尘,面前的人化作镜面。
他面前的是一面镜子,周围是蓝天白云,清澈透亮的天空。
他蹋在云端。
行走在空中。
脚下是他熟悉的城市。
他微微一低头,便看到下面的城市被他俯视着,高楼的尖端直冲云霄,却还是离自己太远。
他一抬头,便看到上面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市,与之不同的是,他是倒着的。高楼的尖端似乎对准了他,悬在他头顶,但也离得很远。
到底哪头,才是地面?
哪头是正?哪头是反?
他看向镜子中,镜子里没有倒映出他的身影,里面只有蓝天白云,就像是他不曾出现在这里。又或者,与天同化。
神差鬼使的,他看着那面镜子,手轻轻的碰触在镜面上。
镜面传来的触感令他惊讶,没有属于水的触感,也没有镜子的坚硬感,那是真正的空无一物,镜子就像是根本没有存在一样,他所接触到的完全是空气。
正当松本清张微有些失神的时候,手对面传来拉扯的感觉,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拉进了镜子里,在整个人穿过镜子里的一瞬间,景物再次变换,这次却快的让人察觉不到,就像是镜子那头本就是如此。
他看到了一个人。
以及崩坏破碎的世界。
无数的线条,或粗或细,或长或短,在他所看到的世界中出现。线条紧贴着景物的轮廓边缘,还有无数稍显透明的线条衍生出来,与其他线条相交在一起,看起来交错杂乱,密密麻麻,毫无章法。
但松本清张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线条杂乱无章,正好相反的是,他隐隐觉得这些看似无章法的线条带着某种相连的规则,遵守着秩序,有条不乱。
在看到它们的一瞬间,松本清张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些线条的意义所在。
那些线条所代表的什么。
某种力量,在他的体内浑然天成,躁动不安。
其名曰——
「点与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