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Ch.23 微光 ...
-
【初生的太阳拼命穿透沉雾，最终在一片黑沉的云雾中拨散开来，露出些许微光。对于生活在黑夜里的子民来说，已经是最难得可贵的礼物了。】
——松本·手记
松本清张此刻的心情很平静。
天还是一片暗沉，但他却没有了睡意，于是便早早起床收拾了起来。一边收拾着，一边在脑子里思考着情报的细节，整理着略繁杂的思绪，好让大脑彻底清醒冷静下来。
黑手党出手了。
蜈蚣的野心不小，横滨最近又是势力大换水的混乱时刻，各方势力都想从中摄取利益，贫民窟里不安分的可不少，借此混乱的时期，蜈蚣便暗中挑起事端，集结人马，甚至搞出了军火交易。
军火、武装势力。
这两项已经触及了黑手党的底线。
暗中布置的蛛网在一瞬间将猎物缠绕捕捉，为期半月的清剿活动可谓是声势浩大而迅捷无比，这才过了多久，蜈蚣的手下便被清理了大半，剩下的不是躲起来就是为了逃命慌不择路，根本不用耗费多少力气便能彻底剿灭的一干二净。
他来到窗边，窥探着远方略显喧嚣的地方，在那里，灯火点点，一批黑手党成员正尽职尽责地做着最后的清剿活动。
“但这并不是结束。”
恍惚间，松本清张听到了死马平稳淡然的声音：
“蜈蚣的异能有些棘手，逼太紧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所以？”
记忆中的他这样问道。
“黑手党的工作是剿灭，什么是剿灭？是要像龙卷风那样，一瞬间清理地干干净净，不留敌人任何反抗余地和挣扎机会的清理活动，这种雷霆之势就要快、准、猛，这样才能彰显黑手党势力的强大，起到威慑做作用。”
“杀鸡儆猴？”
“对，就是这样。所以这一次的清剿不仅要达到清理敌人的目的，还得杀得漂亮，两败俱伤这种局面，黑手党是不会允许的。”
“但他们只带来了一支队伍。”
他听见了自己冷静的声音。
“所以，这个时候就得一个人来收尾，那个人就是最后干掉蜈蚣的人。”
“那时，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
松本清张吹着夜风，再热络的心思也冷静了下去。
他想着自己收集的情报，试图从中寻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从而推理出更多的东西来。
「点与线」是个收集情报极为好用的异能，虽然在武力方面去起不到帮助，但却是最适合他的辅助异能。
想想吧，一个看不见的监控器随时就在身边，就算是间接接触也能将监控传递下去，而他本人大可待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同时监控着很多人，不仅能看到他人所看，所听、所感也一览无遗。
换句话说，只要被他的“点”附着，这个人就跟透明了没什么两样。
点所衍生的线，更是能让他清楚地看到他的行踪和交往人际关系。
而他在梦中所看到的“有马律”这个名字，让他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死马是黑手党的人——
这一点已经被他猜到并证实了。
那么，所谓的“收尾人”有马律，是不是就是死马呢？
有可能，但说不通。
松本清张脑里思索着，手上也没闲着，他为自己穿上了最体面、整洁的衣服，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搭配着灰黑色的长裤。
少年的身姿在很短的时间内抽条了起来，像是把所有营养都消耗在了长高上面，整个人拔高了不少，身材清瘦线条深刻，眉眼间的锐利被平和稳重所替代，他没有戴帽子，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爽干净，气质也褪去了青涩的稚嫩，所有攻击性的气势都变得温和淡然。
与以前相比，他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加的……正常。
死马在教导他。
言传身教这个词大概只对了一半，死马的教导隐晦而自然，在察觉到松本清张擅长观察学习后，便将自己活成了教科书般的范例，不着痕迹的引导，以及不加掩饰的手段和经验。
要令人轻视，要令人信服。
这本是两个冲突的词，但死马偏生就能做到最好。
松本清张这样想着，看着镜子中的人影，发出一声轻笑。
死马能做到的，他不仅也能做到，还会做的比他更好——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锋锐的冷兵器紧贴着皮肤，做好全副武装的准备后，他从临时找的住所走了出去。事实上，早在一个月以前，他就从芥川那里搬了出去，属于蜈蚣的围剿活动幕后工作可不会少，为了避免将芥川他们牵扯到危险中去，他明智地选择了离开。
食物提前储备好，芥川的异能也足以护所有人周全，至于围剿开始时的混乱时期，想必芥川他们也不会到处乱逛撞上枪口。
现在，他该去与死马约定碰头的地方了。
……
……
……
白天。
死马看着领头的男人，笑了笑，似有些意外。
“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是多久来着？”
“十年前吧。”
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下巴蓄着一簇小胡子，右眼戴着一单片镜，头发偏白气质稳重，如果不是身旁全都是黑手党的武斗人员，他更像是来闲庭散步的老绅士。
“你还是老样子，只是变老了。”
死马慢悠悠打量了他两圈，接着做出了一个讨烟的手势。
“我记得你不抽烟的。”
男人这样说着，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一根香烟递了出去，他看着死马一副熟稔的模样，不由感叹了两声。
“人都会变的。”
他眯着眼睛，十分享受地吐了一口白烟，接着笑了起来：“高档货果然不一样，看起来你在那边还过得不错？”
“老样子。只是现下正值用人之际，我才有幸谋个职位。”
“新首领怎么样？”
“港口黑手党会更好。”
“听上去可真不错。”死马缓慢地眨了眨眼，一向麻木的脸被注入了点点生气，这让他看上去愈来像个活人。
“这次是由你清理？”
“……”
死马没有回话。
“想回来吗？首领是不会介意的。”
“缺人的情况还挺严重的啊，首领这位置……看来也不太容易。”
“你还是和以往一样敏锐啊，律。”
男人叹了口气，却看到对方揉了一把脸，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柳浪前辈，横滨混乱了这么久，我早就累了。”
“是吗，这也是一种选择吧。”
名为广津柳浪的男人叹了口气。
“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应该是做好了吧。”
死马吐出一口浊气，和广津柳浪边走边聊着，这一带基本都被清理了干净，他们俩可以轻松交谈。
“新首领上任，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我这个老首领一派的人还是不要跑过去表忠心的好，机会还是要让给有更多机会的年轻人嘛。”
“我本就该是作为旧派该清理的人，如果不是贫民窟出了这种事情，估计首领也想不到我这个人。”
“用一个毫不起眼的情报线人，换取港口Mafia的在贫民窟周边的威慑力，本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他这话算是十分直白了。
“决定了？”
“啊。”
广津柳浪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看了看天色，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走了很久，直到天边暗沉的色彩像水一般浸染开来，死马才停下脚步。
“呼，轻松的时间还真是短暂，这才聊了多久，就得分别了。”
他感叹了一声，却见到广津柳浪的手伸进衣兜里，宝蓝色的盒子被他抛出，上面烫金的字体在空中折闪地非常耀眼，仅需一眼，他就判断出了这个小小的盒子不凡的价值，在落地之前眼疾手快地接住。
“Peace？这掉在地上还不得心疼死我。”
他怪叫一声，这个小小的烟盒可不是一般的高档货，这个牌子的烟可是全日本最高档的那一批了。
“这就当是饯别礼。”
广津柳浪看着死马脸上稍有的鲜活表情，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
“这么好的烟，就这么送给我了？”
“再昂贵的礼物，送不出去的话也会失去原本的价值。”
死马一时没有回话。
他用手摩擦着烟盒铁质的外壳，烫金的字体微微凹下，死马盯着那个简单的“Peace”一词很久，与最开始的迷醉神情不同，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冷静而清醒，甚至到了有些冷酷的程度，那层因生活在贫民窟而被染上的深灰，一下子也被清除个一干二净。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名黑手党，而不是平庸内敛的情报贩子。
“和平啊……真是久违的字眼。”
死马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来，很难形容那个笑容里包含了什么情绪，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让人陌生而危险。
他对广津柳浪说道：“我也给你送一个礼物吧，和‘Peace’相称的，让你好交代的一份大礼如何”
……
……
……
时间回到深夜。
松本清张已经记不清等了多久了，时间仿佛被拉了很长很长，他感觉自己已经等了一天，可睁开眼睛，眼前的夜色依旧厚重，不见亮光。
心脏跳动的声音模糊了时间，他听着胸腔里的声音，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再次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
他睁开了眼睛。
死马格外苍白的脸就这么映入眼帘，令他感到不安的，除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毫无血色的脸外，还有就是死马穿着一身黑衣，神情冰冷残酷的陌生模样。
但这陌生的气势只保留了一秒，下一秒，那冰冷的气势就仿佛是错乱的幻觉，那张瘦长的马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表情。
是平庸的、毫无特色，带着一点迟钝和麻木的笑容。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吐出一口浊气。
“你受伤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死马，夜色是这样的深，死马又穿着一身黑衣，光看，是很难判断受伤与否的。
“都是别人的血。真是的……那些人就不能采用一点温和的手法吗？这么暴力的行动，让我这一身衣服都差点毁了。”
他拉长了语调，发出了无奈的抱怨和叹息。
松本清张这才注意到，死马今天的一身黑并不是普通的衣服，料子看上去很好，衣服的设计更是带有十几年前兴起的简约复古风格。他从没有看见过死马穿过这身衣服，但这件衣服却没有明显的褶皱，可见它的主人爱惜地很好。
就是爱惜地过头了——
这件衣服看起来怎么也不寻常。
“我还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死马的解释。话题很自然地转开，松本清张的目光略过那身黑衣，连半分犹疑的停顿都没有。
“那你可高看我了。”
死马眯着眼睛，眉头皱了皱，转而又舒展开来，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多足的蜈蚣，可是很能跑的。”
“跑掉了？”
“没。”
“他在哪里？”
“你可以猜猜看。”
说到这里，他愉快地笑了，眼睛里的光亮的吓人，不等松本清张回答，便自己说了出来：
“他想要跑到港口那边，伪装成偷渡到港口的老鼠贩子，乘黑船离开横滨呢。哈，这可真是……”
“慌不择路。”
松本清张冷静地开口说道，“港口是黑手党的势力范围，虽说鱼龙混杂，但既然是清剿活动，就根本不会给他登船的机会。”
死马无声地笑了。
“没错，那艘船根本不是蜈蚣费尽心思给自己留下的后路，毕竟那批与他合作的老鼠早就被清理了。”
“所以，船已经被你们动了手脚，现在就等他上船？”
松本清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却无端多出几分冰冷的意味——
“有马律，或许我该这样称呼你？”
“……”
“这可真是一份意外惊喜啊。”
无言对视了几秒，死马率先打破了这冷凝的气氛，他先叹了口气，揉了揉头发，目光闪烁了几下，最后回归了一片平静。
“……麻烦啊。”
他听见死马几乎微不可查的呢喃声。
“麻烦什么？”
松本清张克制住想要冷笑的冲动，他敏锐地从死马的反应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并感觉非常不妙。
死马没有回话。
他再次叹了口气。
只是这次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可以让人窥探的情绪，一切都归于深不可测的平静中。
这让松本清张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事件脱离控制的感觉愈发明显，这让他本能的，从心里生出一团无名之火。
卡在喉咙间，还未发出声的尖锐质问，被他压了一口气在上面。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脑里却不自觉发散思维，将一条又一条繁杂的情报联系起来，一遍又一遍确认着，筛选着，想象着有可能发生的糟糕局面，以此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用着尖刺般的言语尝试刺激对方，接着用盛满恶意眼睛审视着，从苍白的脸和诚实的肢体语言得出想要的结果。
但这些对死马来说是没有用的。
对于心理防线很高、擅于隐藏真实情绪与误导的人来说，这种手法低级而漏洞百出，他因此已经很少用这样的方法了。
现在的松本清张，会采用更平和、更自然，也更圆滑而世故的做法。
但现在，他只想直白一点。
“这个关头你还想隐瞒什么？”
松本清张嘲讽地笑了，刻意地流露出一点烦躁和不安的情绪出来。
“我不在意这些，我现在需要的是蜈蚣的命，亲手干掉的一条命。”
“别告诉我，你忘记当初是怎么说的了，蜈蚣会死在船上？别开玩笑了。”
死马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最后却笑了出来。
“这不是挺好的嘛。”
他笑着，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深刻，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展现出他从未展露过的，明亮而迫人的一面。
“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他的笑容就像是被刀用力镌刻在脸上了一样，在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咳嗽了两声，用一种平和的，难以形容的神秘语气说道：
“你的那群…伙伴，目前的情况可不太妙。”
“什么？”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不幸，你的伙伴们中的一个……我想想，是哪一个孩子来着？哦，平头的那个，他撞上了那群军火老鼠的交易。”
松本清张的心猛然被提起。
“不可能！”
他几乎是没有过脑，就下意识快速反驳着。
“食物充足，物资也不缺，至少这几天是绝对没问题的，我走之前还嘱咐过……”
“所以才是不幸啊。”
死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平淡到极点的语气就是最残忍的冰冷，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地揭开残忍的真相：
“那群老鼠的碰头地点就在你们家附近，只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孩子，为了确保没有他人眼线，清理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芥川的异能不弱。”
“可他们有枪。”
死马毫不留情击碎了最后一丝侥幸，他看着松本清张瞬间苍白的脸，在对方的怒火即将燃烧之前，又灌了一盆冷水下去——
“军火贩子不缺武器和子弹，你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比起这个，你应该更清楚那位「不吠的狂犬」的能力极限。据我的情报所知，他的异能还没强大到无视子弹的威胁，更别说还要在弹雨中保护同伴。”
说到这里，他微喘了几下，似乎是因为说话的干渴导致的吃力。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结局，外甥。”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而松本清张，从未觉得死马的笑容是如此的刺眼而令人生厌。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说？”
他几乎是从喉咙间挤出一点音节，拼凑出一句不算完整的话来。
“我也是处理完蜈蚣的事才得知的，为了早点赶过来，可是冒了不少风险。”
他喘着气，做出一副劳累的模样。
“不过啊，现在就赶过去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几个人下来吧？”
死马看着松本清张，缓慢地露出个残忍的微笑——
“不过你去救他们了，蜈蚣那边的清理，你就没法参加了……哈，真遗憾，我可是拼尽了全力，也只把蜈蚣砍了个半死。”
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就在松本清张面前一边喘着气，一边扶着墙坐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松本清张才发现，那正由细小转变地粗重的喘气声，像极了只有濒死之人才会发出的无言呐喊。
血浸透了衣服，顺着衣角滴落在地上，他却看见死马捂着胸口低笑了起来——
“蜈蚣目前半死不活，只需轻轻一刀，你就能实现你的复仇大业。但如果你选择回去，也很有可能一个人也救不了，只能抱着尸体痛哭……哈，真可笑，又多了一个复仇对象？”
他用力地咳了两声，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了不少，但他明亮而犀利的眼睛却像把尖刀，精准无误地刺进了松本清张的心脏。
在他的眼睛中，松本清张头一次在那双多是混沌麻木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此鲜明，直白，明晃晃的……
恶意。
这让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好了，来做出选择吧——”
“趁我的尸体还未凉透之前。”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Ch.23 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