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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11 亡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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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的身躯埋葬于黑暗中,存在于过去。而我们,只能向着未来,不能停留。]
——松本·手记
松本清张的身体有些僵硬。
血腥味在这里意外的重,松本清张又想起刚刚压抑着的咳嗽声,以及那声没有带任何感情,却明显透出几分虚弱的话,他的脸就顿时白了几分。
那句话……
什么意思?
敌人难道是死亡后的?怎么回事?
松本清张疑惑着,还没等他思考个清楚,骨头被捏碎的声音便传到了他这里,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倒是让他安心了下来。
敌人既然已经解决了,那他也就不用躲藏在后面了。
“天造……”
松本清张从拐角处走出,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他抬头便看到天造寺久信虚弱地倚靠着墙,血流不止的样子,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惨白,话语也噎在了嘴里。
没有说一句话,松本清张快速走上前将天造寺扶住,脚踩进了天造寺伤口所流下聚集的血泊里,用手拿开了天造寺久信捂住腹部伤口的手。
血腥气在一瞬间扑面而来,衣服腹部的位置浸满了鲜血,还散发着温热。
将一层薄薄的衣服撩开,松本清张看到了那道长长的,非常深的伤口,切口平整,像是被锋利的刀具一刀割开,里面的肠子都要露出来了。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失血过多,伤口又这么深,缝合的话以他的本领勉强能做到保命,但工具是不足的。
只能去找独眼。
“清张……你来了啊……”
头顶上微弱的呼吸令他行动的手都在发出微微的颤抖,松本清张紧咬着唇,快速将他自己身上预备好的布条拿出来,当作绷带使用包扎伤口。
尽管手在颤抖,但他的速度却是半分没有落下,手法纯熟的将伤口包扎好,速度竟然比以往做的每一次练习都要快上不少。
因为他想要对方活。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我们可是约好了啊,
外面的世界、蓝天,你都还没有去过啊。
“呃唔……”
包扎好了后,松本清张便将天造寺久信扶起来背在背上,因为受伤的地方在腹部,背在背上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压住了,背上传来一声轻哼。
两条瘦弱的手臂无力的垂在肩膀,手上沾满了鲜血,鲜艳的红异常刺眼。
曾经的松本清张羡慕、嫉妒那双白净稚嫩没有疤痕的手,现在的松本清张只觉得那双手上的红非常刺眼,简直污浊了双眼。
松本清张将视线从他垂下来的手移开,稳稳的向独眼那里跑着,速度很快,因此有些颠簸。
“……别跑那么快。”
松本清张的身体一僵,但没有理天造寺久信的抱怨,继续飞快的跑着。天造寺并不重,很轻,他的力气能背着他快速跑动且毫不费力。
笨蛋,再不跑你就要死了。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即便是这样的速度,离独眼那里也有很长一段距离。
果然是算好了的啊。
他想。
即便是被同伴救了,但在那种伤势下也绝对撑不了很久。贫民窟的条件本就差,这些年通往外界的路被警察恶意的封锁着,要想获取药品就是痴心妄想。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准备完全一点呢……
结论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再懊悔也没有用,但松本清张一点也不想去理会。
他头一次对自己的结论保持怀疑。
甚至不愿意去相信。
“慢点吧,我没事的。”
……声音虚弱成这个样了?!还说没事吗?!
松本清张一声不吭,微微低垂着头,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灰色的眸子里一片暗沉。
感觉到没有半分改变的速度,背上的天造寺久信有些无奈。
他碧绿色的眸子半眯着,身体懒洋洋的,腹部传来的一阵阵抽痛和被布条包扎缠住的感觉一点也不好,鲜血还是在不断往外渗透。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一直流失。
有些困倦了呢……
好像还有点冷。
想到松本清张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天造寺久信勉强有了一点精神,垂在松本清张肩膀上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啊。
天造寺久信勾出一抹笑来,眼睛半睁着,碧绿的眼睛仿佛静静流淌着的河流,宁静安然。
“清张你啊……永远都是那么理智冷静呢。”
……不,现在我一点都不冷静。
“不管发生了什么,做出的决定就没有改变过,因为在你眼中这就是正确的选择吧……”
什么啊……
“真羡慕啊,不会犯错,不会后悔……”
不,根本不是这样。
我只是……
“做什么事情都做的很好呢,不管是老头子的医术,还是做的那些计划……”
别说了……
我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啊。
如果我真的不会犯错,你也不用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松本清张背着天造寺久信,他觉得每一步都是如此的沉重,而背上的人则太轻了。
很轻,仿佛他背着的不过是一具骨架,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天造寺久信说出的话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却有透着一股虚弱的倦怠感,每说一句他的心便颤上几分。他的心不安的跳动着,他在害怕,惶恐不安,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仿佛都是死亡奏出的最后离别曲,他能做的就是与死亡与时间赛跑。
“别说话了。”
他开了口,喉咙干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留点力气吧,到家了就会好的。”
背上人轻笑了一声,天造寺久信将头枕在并不宽阔的后背上,脸色苍白却半分没有影响到那笑容的颜色。清浅的,带着温暖的感觉。
“真好啊……”
松本清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终于认同了啊,清张。”他碧绿色的眸子划过一道浅浅的笑意,他接着说:“家,我们的家,你终于承认了对吗?”
家?
松本清张有些恍惚的想着,回忆在脑海中成画,心中闪过一分明悟。
啊……对。
那是我们的家。
而你,对于我来说,不是朋友,而是——
“「家人」。”松本清张开了口,“我们是「家人」。”
“哎……不是朋友么?”
天造寺久信略带疑惑的声音说着,但语气里却没有半点“不是朋友”的遗憾。
“朋友啊……”松本清张眯了眯眼,灰色的眼睛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随后皱了一下眉头。“朋友的话,互相容忍是有限度的吧?”
“如果我们仅仅是「朋友」这种关系,那么在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结束了。”
“是这样的吗……”
“「家人」的羁绊,可不会仅仅因为两三句刻薄无情的话就可以斩断。”松本清张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生了几分阴霾。“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的事……”
闻言,天造寺久信趴在背后的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他将笑容一点一点的收回去,沉寂几秒后又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中多了几分轻松写意:
“那人……是我以前下手没做干净,留下的祸根。”
“哦,是吗?”松本清张语气没有起伏,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硬生生掰成了不容否定的肯定。
他现在已经不那么在乎对方的谎言或隐瞒了,因为有比这更重要的在等着他。
而且……
这件事绝对就不会这样结束。
松本清张的双眼含着冰霜,那双灰瞳竟意外的与天造寺久信的绿瞳相重合。
危险、高傲、无畏。
平静的冰川下是暗涌着的波涛,所有激昂的情绪都被压抑在这座冰山下。他等着,等着黑暗潜伏着的野兽露出马脚,而他则寻找着对方留下的脚印,布下周密缠绵的网,将那头野兽以血相报。
到那时,冰山将被下面暗涌着的海水冲破,冰川崩塌,白雪消融,他所压抑的一切情感将得到释放。
“好吧。”天造寺久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个人,本来是已经死了。”
松本清张的眉头皱起,直觉告诉他天造寺久信并没有说谎。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活过来了,而且实力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天造寺久信说到这里皱了皱眉,舔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唇。“他整个人的模样很奇怪……完全不像是活人,力量和速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不过从他的表现还是可以看出,他有记忆,有情绪。我猜测他的力量是牺牲了什么得来的,毕竟可没有那么多好事……咳咳!”
天造寺久信还没说完便发出了一两声咳嗽,苍白的唇瓣被血染红,嘴角涌出的血迹被他舔干净,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松本清张的脚步一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慌又直端端的冲上心尖,无助而又恐惧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他这才感觉到了,后背一大片正在蔓延的濡湿感。
“……清张,走慢点。”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背后拖住天造寺久信的手紧了紧,仿佛将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上面。
他背着的是个人。
是他的家人。
他的伙伴。
“跑太快的话,我担心我的话说不完。”
耳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带着几分急喘。松本清张的心因此沉了大半截,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这种呼吸他很熟悉。
太熟悉了——
每天都听见的,
属于快要断气的人最后的呜咽和挣扎。
“……好。”
短短的一个字却用尽了力气,松本清张没有跑,他开始走,走的很慢很稳,带着点迟暮老人的沧桑。
“第一件事,你想做的,在我的房间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第二件事……”天造寺久信说到这里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把你的毛病改一改。”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带着几分没有任何掩盖意味的嫌弃。
“以后你肯定也会有朋友的啊……但肯定不会像我一样这么有包容心的……咳咳。”
说到这里的时候天造寺久信又咳了两声,半瞌着眼睛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在这里,在别人眼中我就是一个异类……在这压抑灰败的贫民窟很少见对吧?以后你的朋友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咳咳,你们应该都是冷着脸,面无表情没有生气的样子,光想想就觉得无趣的很。”
“能和你做朋友的人肯定很相似……脾气跟你一样臭,控制欲也很强。”
天造寺久信笑了笑,声音有些微弱的继续说了下去。
“就像你说的那样,「朋友」和「家人」可是完全不同的,「朋友」也是很容易失去的。”
松本清张的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眉眼间透着几抹说不出的温和,静静的听着天造寺久信说话。
“第三件事……”天造寺皱了皱眉,他能感觉自己身体的无力感在逐步加深,疲倦感更是挥之不去。
他想了想,干脆把第三件和第四件事都合在了一起。
“答应我,笑着活下去。”
松本清张微怔,他停下了脚步。
“我可不希望你哭丧着一张脸活下去。”天造寺久信的声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我很早就说过了……”
他急喘了两下,声音彻底微弱了下去——
“你笑起来…很……”
“好。”
背上的人半睁着的眼睛努力的眨了眨,最后陷入了安静的沉眠。
松本清张低垂着头,在那里安静的站了很久。
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眼睛,面容隐藏在阴影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真切。
过了很久,他才从僵硬中缓过来,一眨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松本清张就这么低垂着脑袋,迈着有些僵直的腿,步伐沉重的向前走去。
他稳稳的背着后背上的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泪水从他灰色的眸子里流出,一边流一边走。
“我答应你。”
他开口说道,声音很沙哑。
“我其实一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冷静理智,不过是我拼命克制住我自己情绪的面具而已。”
“我学医,我做计划,都是因为我弱小啊——”
松本清张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太弱了,不学这些,不做这些,我活不下去。”
“羡慕嫉妒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你,而是我啊……”
“而不会犯错……”
“其实,我走的每一步都是错误的。”
“真可笑啊。”
“明明错误的都是我,为什么会是你来承担这一切呢……”
“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有异能了。”
“我的异能跟我一样弱小,「点与线」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很适合我对吧?”
“如果我再强一点……如果那时候我再快一点……”
“结局说不定就改变了。”
松本清张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
天空此时已经布满了晚辉的色彩,暮色隐隐在一片浓烈深沉的橘红和金黄中染开,再过不久便迎来夜晚。
他有些呆愣的看着那片绚丽的天空,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
“还记得吗?”
“我记得。”
“我曾经告诉过你,外面的天空不一样。”
“其实啊——”
“不管在哪,这片该死的天空都不会变的。”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