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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崇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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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梨花满枝头,瘦小的身影在树上忙碌着。
“不对!不是这支,是它旁边花蕊更多的那支!”
凌螭一边啃着去年用蜂蜜渍好的梨子蜜饯,一边对树上的海棠指手画脚。
“哎哎哎!剪得太短了!等下不好插到花瓶里。”
“你够了啊!”斮儿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
“咋了?今天去祭祀,当然要选最漂亮的花枝带去。”
“那你直接自己上去剪你觉得漂亮的那支岂不是更快些,少在这里摆你大少爷的架子!”斮儿微怒地责备道。
然而,凌螭似乎没有明白斮儿为何会生气,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对啊!你都说我是大少爷,我只是在行使我应有的权力,这怎么能叫摆架子呢?”
“你的意思是对着家丁颐指气使的样子,很符合你大少爷的身份?”
挑了挑眉,虽然她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容,但熟悉斮儿的正常人都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已经透着暴风雨前夕的危险气息。
“嗯。”
凌螭点点头,他显然就是那罕有的不正常的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触及到斮儿的逆鳞。
啪!
毫不客气地抄起凌螭正在看的“闲书”扇了他一下,斮儿对凌螭能否成为足以继承凌老爷大将军之位的优秀将领这点,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可至少她希望凌螭能学会怎么做一个有常识、懂得处世之道的——人。
他是大少爷没错,要自家的家丁去帮他剪几根花枝也没问题,可是他坐在那么远的地方指挥着海棠要剪这支不要剪那支的,试问谁能分得清他说的是哪一支?
海棠已经在树上忙活有小半个时辰了,期间因为要剪的花枝太远,差点踩不稳掉下来,他居然还坐得住,继续这样使唤着海棠,在斮儿看来无疑已经是在刁难人。
感慨了一下,斮儿对还在树上的少年喊道:“海棠,你下来吧!不用忙了。”
才刚来凌府没几天,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海棠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杵在树上不敢下来也不敢继续,显然是弄不明白凌府这个奇妙的尊卑上下。
这个斮儿……是婢女吧?
那个凌螭……是凌将军的独生子啊!
怎么自己来了这么多天,天天可以看到斮儿对凌螭动手,凶神恶煞地呼喝着自己的主子?
而且凌府的其他家丁竟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甚至连凌夫人都不介意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儿子被人这样对待。
涉世未深的海棠真的没有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关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这样没问题吗?还是说这个斮儿来头不小?
“下来吧!”斮儿柔声地对不敢擅动的海棠说,她对着其他人的时候还是挺温和的,而她的坏脾气几乎都是对凌螭。
拽着凌螭走到树下,斮儿将还站在树杈上的海棠搀扶下来,然后转身踹了凌螭一脚,吼道:“自己上去剪!”
“明明可以让别人做的,却非得要我亲自来。”凌螭不满地嘟囔着,接过海棠手中的大剪子。
“你有手有脚的又不是残疾!做一下怎么了?祭奠用的花你让别人去摘,有诚意吗?”
斮儿斥责着把凌螭赶上树去,海棠在旁边看着她这以下犯上的行为,觉得自己的教书先生是不是漏教了自己一些事情?少爷和婢女还能这样相处的吗?
看着少爷轻巧地越爬越高,海棠却忐忑不安地担心起来,要是少爷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可怎么办?凌将军可只有少爷一个孩子,千万不能有事!
虽然斮儿让他不用忙了,可海棠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树下围着凌螭转,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着万一凌螭掉下来,自己能接一下,至少当个垫背的。
斮儿对海棠这种下意识的行为很是诧异,也很赞赏,这小子虽然很多事情都不懂不会,但交代他做的事,他都会认真努力地去完成,就算能力有限,他也会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负责任精神的体现。
如果凌螭能有他的一半责任感就好了!
“螭儿,还没好吗?”
准备好了马车,凌夫人却一直等不到凌螭出来,便和李总管一起过来看看。
“行了,马上!”
听到了娘亲的催促,凌螭迅速地将自己早在树下便已选好的花枝剪下。
抱着满怀的梨花,凌螭踩着纤细的树枝纵身一跃,仿佛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在空中滑翔,稳稳地落到了距离梨树一丈开外的凌夫人面前。
这飘逸、灵动、超凡的身手让海棠看得目瞪口呆。
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飞过去一样!
海棠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相反的,他见识过很多武艺高强的武学大师,所以此时此刻,他才更能鲜明地感受到凌螭这让人惊艳的身手。
怎么回事?
斮儿姐不是整天批评凌螭少爷文韬武略都不行吗?可是他这纵云梯的功夫华丽得不像话!像这样的高手都被骂作废柴的话,那么其他人算什么?
海棠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动摇了。
一直有留意海棠的斮儿只消一眼便明白,他这错愕的神情肯定是被打击到了,等祭奠回来后,自己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就算凌螭的身手再好,凭他那副混吃等死的态度到哪都是废柴!
“把我那个白色的花瓶拿过来。”凌螭犹在摆弄着他的花枝,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两个人正用不同的目光盯着自己,
“好的!少爷。”
海棠比谁都积极,马上飞奔到凌螭的书房里,将那只平平无奇的花瓶捧出来。
这花瓶乍一看根本毫不起眼,没有描花、造型普通,但整个凌府的人都知道它有多特别,即便是新来的海棠,也在婢女的口中听说过这个花瓶的来历。
那是一年当中,懒散的凌螭唯一一次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这个白花瓶正是由他亲手烧制的,从淘泥、摞泥、拉坯、印模、修坯、捺水、上釉到烧制,全是他一个人完成。
每年在梨树还未开花之前,他就开始制作,那个时候的天气还很寒冷,经常会冻得双手通红,但一向没有毅力的凌螭却似乎感觉不到,一直专心做到成品出来为止。
烧制好的花瓶会放在院子旁边的书房里,书房有个窗户是对着院子里的梨树的,花瓶就放在那窗台边,每次海棠进书房打扫的时候,所有的家丁都会对他耳提面命,绝对不能弄坏那个花瓶!所以海棠非常清楚这个花瓶的特殊意义。
会亲手制作花瓶、插上自己最爱的梨花供奉先人的凌螭,在品行上应该还可以,这样的人也不能算是德才兼备吗?海棠很是疑惑。
看到海棠开始用崇拜的神情看着凌螭,这让斮儿很是担心,可不能让一个大好青年被凌螭这家伙给影响了!
一众家丁伴随着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本来凌夫人叫了斮儿过去一起坐马车,但斮儿婉拒了这份优待,和其他家丁一起跟在马车旁边。
“海棠。”斮儿走到海棠的身侧。
“斮儿姐,有事?”海棠跟普通的新丁一样,对前辈很恭敬。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少爷太严苛了?”开门见山地说,斮儿不喜欢绕弯子。
海棠也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点点头问:“是老爷他们交代斮儿姐您这样监督少爷的?”
“不是,是我自己看他不爽而已。”
“这、这样啊!”这么坦白的话反而让海棠不知道该说什么,斮儿和少爷的关系真是让他琢磨不透。
“我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崇拜老爷可以!但千万不要崇拜少爷!”
“为什么?少爷他的轻功真的好厉害!而且还为了祭祀亲手做了花瓶!”
“他的身手是因为有先天的优势,不是他努力锻炼得来的,不值得夸耀!”
“天、天生的?这不是更厉害?”有人能从娘胎里出来就自悟轻功吗?海棠只觉得更佩服少爷了。
“厉害?”提起这事,斮儿毫不客气地揭短,“就那家伙,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他跑得快有啥用啊?又跑不远!能飞檐走壁又怎样?连盾牌都拿不起来!这种人,让他上战场的话,岂不是给人当活靶吗?”
“是这样啊……”原来是基础体能不行,海棠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个耐力和力量都是可以锻炼提高的,斮儿姐不用太担心,如果少爷进军队好好训练的话,很快体能就可以提升了。”
“提升不了的,他体质不好,高强度的训练反而会使得身体承受不住。”虽然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凌螭每次都那么理所当然地逃避锻炼,还是让斮儿气得牙痒痒,“所以我希望他至少能多看点兵书,做个帐内军师也好!可他……气死我了!”
训练、学习都不积极,凌螭唯一的爱好就是上青楼!平时在家里会看的书也全是神话、志异之类,十足的纨绔子弟!
“这个……人各有志吧!”海棠委婉地说,“听说少爷幼年时体弱多病,被凌将军送去一位大师那里休养了几年才回来,我以为他的身体已经无碍了。”
海棠虽然比凌螭小,但是当年凌将军的孩子因为早产,身体极为虚弱,这件事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先皇还派了太医过来,可是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甚至说了这孩子活不过六岁!
因此,凌将军找到了一位世外高人,将凌螭送去大师那里休养了几年,一直到十一岁时才接回来,不过看凌螭回来后,整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渐渐的大家也就淡忘了他当年那面容憔悴形如枯槁的模样。
“……算是无大碍了,只是没法进行体力劳动,”可能跟普通人比还是要体弱一点,但看他整天没个正经的,斮儿就不帮他辩解了,“体质这点无法改善,可如果你学了他那种散漫的态度,那不管是哪支军队都不会容许的,更别说是老爷的麾下了。”
“恩?您怎么知道我想……”海棠顿时有些惶恐。
“拜托,我们府上又不是没有老爷的亲兵,他们对老爷的崇拜跟你一样啊!你那点小心思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吗?”斮儿觉得有些好笑,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吧!
海棠的脸像火烧一样,一直红到了耳根,他的确是很想很想在凌将军麾下效力。
本来他满了十六岁就可以去募兵处入伍,别看他有些瘦弱的样子,可他的体能还是不错的,自觉可以通过募兵测试,但这样的话会被兵部随机分配到不同的队伍里,凌家现在分支众多,想靠随机分配进到凌大将军的军队,这可能性太低了。
所以,他打算厚着脸皮来凌府毛遂自荐,不过凌府的守卫森严,虽然每天有不少访客,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登门的,没有拜贴的他在凌府周围徘徊想办法时,看到了凌府招杂役的告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居然真的给他混进来了。
“斮儿姐……”海棠忐忑不已。
自己不是真心来凌府当杂役的,现在被看出来的话,会不会被人赶走?
“行啦!这几天看你做事都还挺认真的,等老爷回来,我帮你向老爷说一声。”斮儿豪迈地拍了拍海棠的肩膀,不太壮的海棠被拍得一个踉跄,“不过你得清楚,像你这种新兵蛋子,就算入了伍,你在里面还是得从打杂做起。”
“明白!谢谢斮儿姐。”海棠感激地笑道,然后悄悄地揉了揉肩膀。
虽然斮儿姐说不能崇拜少爷,但是能和斮儿姐这么孔武有力的人朝夕相处好几年,少爷的抗击打能力还是很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