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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赏剑大会(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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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既起,木叶陡下。
黑风山中当数槐树最多,此时密密翠叶环转飞落,不久便在青龙大堂前的石板场院铺满了一层。群盗股匪皆退避一旁,沿着场院边缘站成了两排圈子,广场当中,唯有二人对峙而立:一人须眉戟张,身材壮硕,肤色甚为黝黑,乃是黑风寨大当家黑老陈;另一人年少英秀,根骨挺拔,身穿浅色粗布麻衣,淡然抱手而立。
众人眼睛眨也不眨,争相一睹黑老陈‘千尺滔天掌’的威力,只道二人为何还不开战,却没有发觉一股雄厚的掌力已然阵阵逼近。待到知觉,身体已经被那道强劲的内力侵入,顿感五脏六腑传来隐隐的钝击之痛。
黑老陈手掌中,内力已聚得十分充足,甚至可以说这是他对敌以来做过最完美的准备,一掌足以劈裂连株合抱之树。韩汉鼎心知自己年龄尚轻,内力决是拼不过黑老陈,却也不趁机发难,而是静等他出招。
忽然一阵暴风卷过!黑老陈右掌打出,身体随之飞向韩汉鼎,掌风过处,尘埃四溅。韩汉鼎侧身一避,左手便去抓黑老陈的右腕。黑老陈飞快打出左掌,直击韩汉鼎面门——此一掌无须打中面门,那千尺滔天掌聚了内力,十米外即可劈石断木,遑论此刻的一尺之隔。
惊呼声顿起!
眨眼间,黑老陈尚未打出左掌,韩汉鼎已然灵巧扣住他右腕移到了他背后,黑老陈反手又是一掌,韩汉鼎翻身而起,正踏上那一掌的白色掌风凌空而跃,从上而下一拳打来,直向黑老陈头顶!黑老陈双掌齐伸,内力贯然而出,两人一下一上,双掌对单拳,乃是正面硬扛!
拳掌相接一刻,平地落叶倏然震碎狂舞,向四面八方溅去,无数叶片登时割破了站于广场内圈的一群匪徒的衣服,一道道一条条,惊叫四起。沈寒山不由得握紧掌心,目光一动不动,只听得一阵骨头摩擦的闷响,黑老陈面部肌肉绷紧得几乎变形,双腿不住抖动,整个人似要杵到石地里去,而韩汉鼎汗流如豆,却是聚力于臂,又将左拳向下打出!
“不可!”
四当家大喝一声,当即掷出一排铁钉向韩汉鼎打去。生死一线之时陡然生此变故,韩汉鼎猛然抽身后避,而失去了拳力相抵的千尺滔天掌掌力霎时喷涌而出,直将韩汉鼎震出广场,撞树而落!
“呆子!”
沈寒山忙追过去,将受伤吐血的韩汉鼎从地上扶起,点了他身上三处大穴。群盗股匪接连围将过来,黑老陈抢步上前,想要察看韩汉鼎的伤势,却被沈寒山一掌推开,听他怒道:“陈寨主,这便是你黑风寨的英雄行径?”
黑老陈瞪一眼身旁的四当家,四当家当即羞愧得低下头去,耳边犹回响着方才黑老陈对自己的愤责。
黑老陈仰天长叹,咬牙道:“是我败了!本就该我败的!如今更败得一塌糊涂!少当家,此事是我黑风寨的人鲁莽了,不配再面对你们!”
沈寒山冷哼一声:“人已经伤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打你一掌,再对你轻描淡写赔个不是,你可心甘情愿吗?”
黑老陈当即扯开衣襟,道:“少当家愿意打多少掌就打多少掌,我黑老陈半句废话都不说!黑风寨的弟兄们听着,今日少当家纵然将我打死打废,也休得为难于他二人!”
二当家、四当家惊恐万分,连忙侧身拦在黑老陈身前,争相向沈寒山道:
“少当家,是我老四对不起你朋友,一时情急使了那般龌龊的手段,你要打要杀,冲我老四来!”
“还有我!少当家打他一人不解气,便向我身上招呼来就是!我们陈老大做人向来光明磊落,此事绝非他所愿,是我们黑风寨的老二、老四肮脏龌龊罢了!”
沈寒山怔忪不已,一时竟无话可说。黑老陈心头热浪阵阵翻涌,双目泛泪,两只手拨开二当家与四当家,便向韩汉鼎跪下!
韩汉鼎把住黑老陈的双臂,止住了他往地下屈腿的动作,说道:“大当家无须如此,我并未伤得十分严重,黑风寨的诚意我受下了,此事就此了结。”话毕,便向沈寒山瞪去。沈寒山低笑:“不让你看起来伤得严重点,咱们未必有这么顺利。”
“咳咳。既然他不追究,那便罢了。大当家的,咱们之前有话在先,谁是英雄,谁得宝剑。这场比试的结果,不知你怎么看?”
黑老陈抱拳道:“这位朋友少年英雄,我、我……甘拜下风!玉露剑你们尽管拿去,我黑老陈毫无怨言!”
“爽快!”
众人一齐涌入青龙大堂,黑老陈来到檀木架子前,一把握住玉露剑剑柄将其拔起,双掌捧住剑身,递到韩汉鼎面前,慨然道:
“英雄出少年!韩少侠,你内功虽不及我,却天生一股子神力,枉我习练武功这么多年,竟是扛不住你那泰山压顶似的拳头,不知这功夫叫做什么名字?”
韩汉鼎一怔,回道:“恩师只教过我如何运功使力把这拳头极致地打出来,这拳是没有名字的。”
“索性就叫‘泰山压顶’。”沈寒山道。
“极好,极好!”几个当家点头附和。
韩汉鼎轻笑,接过黑老陈递来的玉露剑,小心着插进背后的皮质剑匣。黑老陈见他有离开之意,连忙将手搭到了韩汉鼎的肩上,却是半天开不了口。沈寒山瞧他举动奇怪,坐在藤椅上的身子有些按耐不住,起身道:“大当家,怎么着,不放人走了?”
黑老陈一笑,复而握住韩汉鼎的双手,激动说道:“韩少侠!黑老陈与你一见如故,你要是不嫌弃,便认我做大哥吧!今后风州地界之内,你随意玩耍来去,没有人敢动你分毫!就连在江湖上闯荡,只要报上我黑风寨的名号,那些江湖杂碎也决不敢为难于你!”
韩汉鼎感念他一片赤诚,思及师门,却也只有婉拒:“大当家好意,韩某心领了。只是我从小便是孤儿,幸得师父收留教导才能苟活到今日。恩师如父,此一生只敢认师门众子弟为兄弟,怕是要辜负大当家了。”
黑老陈悻悻松手,粗眉圆目间竟掩不住失落之感,喃喃道:“该是如此,该是如此……今后得空,我必要去拜访一下韩少侠的授业恩师,看看是何等人物,才能教导出韩少侠这般武功、人品皆是一流的好汉。”
沈寒山看了这许久,忽的跳到黑老陈身前,笑道:“老哥,这呆子有什么好,得你如此器重?我也是一等一的好汉子,你如何就没看上我呢?”
“哈哈!好小子,你是奔雷寨的少当家,他震九方的儿子,我要是跟你拜了把子,不就比他震九方矮了一辈儿吗?再说了,我敬佩韩少侠,一是因他武功在我之上,二是因他胸襟广阔。你这个这个……”
“哈,此言差矣!论人品,你输给我带来的人,我分明可以借机侮辱于你,我做是没做?你们眼见不敌,出暗器打伤我的人,我大可揪住不放、让黑风寨名誉扫地,我又做是没做?而论武功,你又不曾与我比试,何以知道你我的高低?”
众匪盗听罢,接连拍掌大笑。黑老陈亦觉颇有意思,问道:“那少当家是想与我比试比试了?”
沈寒山道:“不知贵寨可有弓箭?”
“自然有,多得数不清!”
黑老陈一挥手,未几,黑风寨匪徒便搬来一张豹皮大弓与一壶银头箭。沈寒山拿起大弓,随意挑了八支银头箭,径自向青龙大堂外走去,众人亦步亦趋跟上,又来到了石板广场,但见翠峰绵延,天高云薄,大雁列队飞过。
大风灌得沈寒山袍衣飞扬,他手指对面最远的一座峰顶,说道:“大家可曾看清了那边山上的寨旗?”
“看清了!”“看清了!”
——深草稀树间,从山腰至山顶,一列排去拢共九杆画有“黑风”二字的乌旗,山风中猎猎飘扬。
沈寒山昂首笑道:“我便要用这八支银箭将九根旗杆全都射断。”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众匪皆笑他狂妄自大——两峰之间相距颇远,莫说把旗杆射断,就连箭头能不能碰到杆子都说不一定,更别说山风豪卷,恐怕箭身在半空之中便不知被吹向何方了,而他竟要用八支箭射九根旗杆,可不是痴人说梦。
沈寒山却是不言,收敛了脸上散漫的神色,迈开双腿,脚如扎地,便拉开了第一回弓。
咻——
长箭破风之声响起,但见箭身消匿之处,一杆大旗应声而倒,直向山腰跌去。群匪俱皆吸气,茫然相望。
咻——
第二杆大旗陡然栽倒,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咻——
第三杆大旗迎风而落,跌跌撞撞滚下山去,广场顿时被一片叫好声淹没。
……
……
一转眼,箭壶里只剩下一支银头箭,而对面峰顶上仍有两杆大旗高高孑立。沈寒山抽出最后一支箭,低下身去,缓缓拉开弓弦……
噌!
最后一支银头箭比方才任何一支都要凌厉百倍,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凛然割裂如布山风,直向更低处的那杆大旗冲去。一箭穿过,却不似之前那般,旗杆均应声而倒。群匪愕然相望,广场中仿若凝固,众人皆屏气不语。
韩汉鼎不知不觉攥紧了拳,眉头深蹙;而黑老陈望向几步之外的沈寒山,心头似掀起了一股火浪,烧得他须发直立,又难受又快意。
两杆大旗犹未倒下,沈寒山却已扔弓起身,回首向众人一笑,朗朗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