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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赏剑大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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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地处风州东面,紧连靖国最是富庶的锦州,同在江南一带。黑风山占地百亩,虽不是名山大川,却因距离南方各州到锦州的珠绸商道最近,故而聚集起了这么一帮子土匪强盗占山为王,时常打劫商队、镖车。又因黑风山地势奇诡,多烟瘴,官兵摸不清地形,极易迷路,是以朝廷几次围剿皆大败而返。为了商道安全,朝廷数次招安黑风寨,均被寨主黑老陈一口回绝。黑老陈也算得进退有度,知晓不能将朝廷逼得太过,便定下了每月只劫三次的规矩,倘若哪些商队镖车运气不好碰上了那三天,便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此日五月初八,风州各府县有头脸的绿林好汉接连赶来,黑风山几座大峰上乌旗飘飘,好不热闹。赏剑大会设于黑风寨内的青龙大堂,两列如蛇宴席从堂内一直延伸到堂外的广场,拢共二十五桌,来者二百余众,除了道上的匪子,还邀了几名江湖上写书立传的文士。
赏剑大会自以黑老陈为主,坐于正位,而阶下两侧离得最近的便是奔雷寨与大虎帮,单桌独位,甚是尊贵。大虎帮本是临阳城中的一个江湖帮派,数年前一战落败,自此归顺于黑风寨,乃黑风寨手底下最大的销赃经营;而奔雷寨雄踞江北,与黑风寨不过一水之隔,早年因为一些生意上的冲突而积怨良久,寨主震九方更是遭过黑老陈的算计,一时翻了船,致使妻女失踪,膝下只剩了一个病弱儿子,而黑老陈却只道是报了之前奔雷寨抢夺自己一趟赃物、还重伤了三当家的仇。是是非非,难以结算。
韩汉鼎与张满在厨房里忙得焦头烂额,索性还有黑风寨的七八个匪徒帮忙打下手。韩汉鼎切好二十二盘烧乳猪递给传菜的小弟,又把为黑老陈、奔雷寨与大虎帮特制的三罐百花酿鱼肚放到呈菜盘上,此时厨房里却没有其他人了。
张满笑道:“韩少侠,便由你去送吧!”
韩汉鼎应道:“好。”提气点脚,轻功而行,片刻便来到青龙大堂外,埋头上菜。黑老陈见此人面生,侧眼问向身旁站着的四当家,四当家附耳道:“张满忙不过来,新请的厨子,菜和酒都试了毒,应该没问题。”黑老陈方才放下心。
韩汉鼎将一罐百花酿鱼肚放到沈寒山桌前,两人相视一眼,趁着布菜的时间,沈寒山低声道:“上完菜赶紧过来。”
韩汉鼎点头,端着菜盘便退下了,出大堂时正碰见刚才从厨房里出去的上菜小弟,八个人捧着二十几盘烧乳猪才刚走到堂外广场,而韩汉鼎分明后出,竟已经上完了菜,不由得你望我我望你。韩汉鼎并不理会,往前走了没多会儿,忽在石道上看见张满。张满用竹杠抬着两大坛子酒,眼神飘忽不定,左右张望,怕被人发现似的。韩汉鼎眼见他往青龙大堂里送了酒,那些绿林好汉咕噜噜灌下大肚,却也没什么事,心道自己多疑,便先他一步回到了厨房去。
灶台边上,张满已经替他把如意鸡做好。不一会儿,张满与那几个匪徒先后进门,匪徒端了如意鸡,又赶着去上菜,厨房里只剩下二人继续忙碌。
二十八道菜上完,宴席过半,群盗股匪酒足饭饱,正是豪气冲天的时候。
“陈寨主,你说邀请咱们风州各处的龙背兄弟们来赏看一样宝物,这饭都要吃完了,怎么还不舍得把宝贝拿出来,让大家伙开开眼界啊!”
“这可就是你陈老大的不是了!兄弟们风尘仆仆赶路过来,吃饭事小,看宝贝事大,你老大哥都到这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啊?哈哈哈!”
“……”
黑老陈笑道:“我这老匹夫白活了四十六年,平时不与江湖上那些门门派派作一路,可今朝却阴差阳错得了一把在它江湖里鼎鼎有名的绝世宝剑,心下也是爽快得很呐!金银财宝一类物什,在座的诸位哪个没看过价值连城的珍宝?就连他皇帝老儿用的绫罗绸缎,那都是咱们穿过以后让给他的!”
“哈哈哈,不错不错……”
“外头的人既然把咱们叫做‘绿林好汉’,那些娘儿们用的珠宝首饰、和那些个什么达官贵人用的金器玉冠,那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只换得金元宝、银元宝,供大家伙喝酒吃肉睡女人,便没用处了。可咱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就得有汉子的英武之气对不对?咱打下这片江山靠的是什么?武器,武器呐!手里的大刀长剑,才是咱们英雄好汉的标志!”
“有理!”
“有理!”
黑老陈眉眼飞扬,继续道:“俗话说:宝剑配英雄。我黑老陈纵横一世,手里头却总也没有件匹配得起的兵器,幸亏它老天有眼,五日之前在我黑风寨降下一柄绝世好剑,褒奖于我——这便是今天我邀请大家伙一同来赏鉴的宝贝!”
青龙大堂内登时掌声雷鸣,叫好之声不绝于耳,沈寒山低低的笑声便被淹没了进去——这黑老陈,脸皮也忒厚,竟是将捡来的剑说成天降宝物要犒赏于他,实在滑稽;再一想,这名头倒是颇为正当有理,如若有人不满,倒像是违背天意,要遭报应。
黑老陈见众人心服,拍拍掌,大堂后的壁板便走出来八个黑风寨的匪徒,抬着一顶甚是端重的檀木架子,那木架四四方方,上头盖了一张鲜红的绸布,绸布上还系了个大红球,竟似一名新娘子般。黑老陈走下石阶,来到檀木架子旁,得意地一挥手,便将红绸拉了下来,只见一柄青光闪闪的精钢宝剑凛然立于剑架之上,众人只觉一股寒气陡然侵来,分明此时五月花开,却好似一刹身处腊月深冬。
群盗股匪或张口或吸气,或惊讶或赞叹,皆悄寂无声,唯恐自己臭口一出,便惊了那玉露剑的天地灵气。黑老陈瞧见众人脸色,心下受用不已,暗自侧头亦看向檀木架子上的宝剑,只觉日光辉映下,那两侧的剑刃一溜的星光闪闪,竟不似凡物。
忽的有人哀声长叹:“宝剑确是宝剑,英雄却不知何处。”
此一语犹如半空惊雷,众匪皆向声音来处怒目而视——只见黑老陈右侧一名面如冠玉的紫衣男人兀自自酌自饮,神态悠然,即是沈寒山。
有阿谀奉承者当即吼道:“你说‘英雄不知何处’,英雄不就在你跟前吗!在陈老大面前胡说八道,来砸场子吗?”
黑老陈心下有气,念在奔雷寨的名头,却也是未发恼色,只冷冷看住沈寒山,声音凌厉,却是对着他身旁两侧的阿冬、阿春:“你们少当家怕是酒喝多了些,快扶他下去吧。”
沈寒山挑眉一笑,走到青龙大堂中间,负手说道:“‘宝剑配英雄’——的确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只是今日在场者如此之众,大当家怎么就认定自己是唯一的英雄呢?”
黑老陈须眉微张,大笑道:“好!好!好!你不服我,我就教你心服口服!”
沈寒山笑道:“是了,比武争高低,是英雄还是狗熊,须得一战来证。”
“胜者,英雄也,当配玉露宝剑,大家可有异议?”
“哼,你若是赢了,玉露剑送你又何妨!”
黑老陈便喝道:“来人,把奔雷寨少当家的兵器送……”沈寒山抬手止住:“哎,且慢。今日要与大当家争这个英雄的人,可不是在下。”
“好、好!不知是哪个好汉要来一战?”
沈寒山拨开人群,奔到青龙大堂外,四下一望,却不见韩汉鼎。突然头顶传来声音:“喂,我在这里。”沈寒山回头一看,原来韩汉鼎早已跃上瓦檐,方才堂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韩汉鼎跳下地,问:“你怎么不跟他比?”
沈寒山笑道:“我若赢了,玉露剑可就名正言顺是我沈寒山的东西了,你干吗?”
韩汉鼎了然,嘴角向上一扯,便径直走进青龙大堂。
黑老陈望见来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上沾满油污的围裙尚未来得及脱下,显然是个厨子,只眉目间的英气与健劲的身形有些练家子的意思,心下狐疑至极,却也未曾轻敌,声音洪亮:“来人,把这好汉的兵器送来。”
匪徒们相互望望,小声回道:“大当家,这人不是咱们请的客人,咱没有收缴他的兵器。”
黑老陈一皱眉,问向韩汉鼎:“少年人,你的兵器呢?”
韩汉鼎漠然指向大堂中间的檀木架子,道:“我是来找回自己的兵器的,所以现在我没有兵器。却也不需要有兵器。”
黑老陈暗道:这小子好生狂妄,须得治他一治。将大掌一摊开:“取我金锤来!”
四当家便转身去拿,沈寒山却陡然挡住了他的路,回身向黑老陈道:“陈寨主,比武也讲究个公平,我朋友手无寸铁,你也理应不动刀枪才是。拳对拳腿对腿,来它一场硬战。”
“哈哈哈……哈哈哈……”
黑老陈仰天大笑,豪迈至极!只听他道:“好小子,有胆识!老子十五岁起就在刀口上滚,却从未见过你俩这等狂人。你可知老子扬名的武功便是赤手空拳的‘千尺滔天掌’?”
沈寒山笑答:“‘千尺滔天掌’风州陈猛,二十年前的确是条好汉。”
黑老陈闻言惊异不已:“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号,还敢故意让我使看家功夫来对战尔等?”
韩汉鼎略一皱眉,望向沈寒山。沈寒山似是知晓他有此疑问一般,在韩汉鼎看过来的那一瞬便接上了他的目光,笑道:“陈寨主,我只需要向这个呆子解释,劳烦大家让开一条路来。”
众匪即向后一退,沈寒山上前拉过韩汉鼎到一旁,附耳却只一句:
“呆子,你信不信我?”
两人默然相视,韩汉鼎眼中半是犹疑半是迷茫。良久,他沉心决断,转身迎向黑老陈:
“来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