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灵应传(三) ...
-
从八月开始,泾州走动的江湖人士就渐渐多了起来,血气方刚的人一多,就容易搞事情,于是官家人最近也忙活起来,生意好过城南的妓院。尽管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但是极少有人是专职做衙役的,这份工作比种地还要看时节。就像这个时节,官府就得雇点临时工,但是要对付的是江湖中人,这些散工就显得力不从心。
没过几天,地方官就只好向上级请求支援,泾州陆陆续续地多了些军旅人士。有军队坐镇,江湖人就安分守己了许多,民不和官斗,再厉害的高手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这大概是泾州最鱼龙混杂的几个月,原本夜不闭户的普通人家,此时连白天都门窗紧闭。客栈的生意也不好做,顾客脾气都大,光会做生意不行,还得会察言观色随时准备当调解员。此刻还开门做生意的,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红线就算不刻意去探听消息,每天在客栈隔着墙都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这次来的人除了能打的,还有不少术士。无意间碰到的招鬼摄物的把戏,看的红线啧啧称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英雄会。
这么多人都是冲着返生香来的,可见这药真的是香饽饽。这种传说中的仙药,那个九娘子说拿的出手这些人就真的千里迢迢赶到泾州,可见这女人确实有些手段。
自从被红线揍了之后,那个招亲的女人就学老实了,看来辣手摧花的方法还是很管用的。红线将那个脑子有毛病的女人抛到一边,赶紧飞鸽传书回梨山,大意就是自己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样样精通,唯独不会装神弄鬼,妙空神尼要不亲自出马,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招福客栈的掌柜是个发福的中年人,平日里不管见到谁都是笑脸相迎,就连叫花子都肯帮他介绍生意。自八月开始,客栈里就客源滚滚,到深夜都人声不断。要不是有任务在身,红线宁肯睡在山里的树叉子上。她隔壁住着个热爱炼丹的术士,偶尔传来一声炸炉的闷响,炼丹技术不怎么样,控场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不然大概没客栈敢做他生意。
平时这术士就一身道袍,几日都不见换洗,面上倒是白白净净的,留着把长须,有几分得道的模样。走南闯北多了,随时都留着个心眼,这人带着的布袋上挂着个八卦镜,走到哪里先不动声色地眼观八方。红线早摸清了他的习惯,跟了他几日,都是在跟不同的江湖人打交道,先摸摸各自的底,做到心里有数。
有的人自认实力不济,中途也就打道回府了,就当来见识一趟,也不至于真为了一个丹药丢了性命。剩下的都是有些自信的,比如她跟踪的这个术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等他会完了几轮同行之后,当天晚上,这厮丹也不炼了,打算养精蓄锐。明天大概是有什么新奇的活动的,红线躺在床上,又听了一会,见果真没动静,就和衣而睡。
第二天术士果然出门,比平常要谨慎许多,有几个官家人暗中盯梢,被他绕几段路甩开老远。等他确认安全了,才走到一个坊里,跟守门小厮对了几句暗语,那小厮就带着他进了坊里一家大宅子。红线特地看了一眼大门,看起来就是一户寻常人家,走到大院里,就成了斗鸡走狗之所。小厮领着术士路过人群,又进了里间,里面原来还有个内庭。
内庭的院子里清清静静的,只有一个执剑的道士在那里等着。
原来比试早就开始了,不知道这种地方到底有几个才招呼得过来。不过红线绝对不会费神去自己思考这个问题,她留下看着自己几日的邻居只在那个正经道士的剑下走了几招,就不得不抱拳离开,恨铁不成钢地撇撇嘴,踩着瓦踏空而去。
这个黑赌坊的主人去早市买了菜回来,他所有的食物都是自己经手的,要买最新鲜的食材,最优质的搭配。等挑好之后,已经日上三竿,回去做个饭,正好午时,美滋滋。他提着菜篮走在路上,不少常一起买菜熟人都朝他打招呼。“王掌柜,今天又打算吃什么啊?”
“古楼子。”
“你亲戚远道而来,还不招待人家吃好?”
“啥?”王三金愣了愣,他甚时候来了个亲戚?
“隔壁李大郎今日回来跟我说,赌坊今天不开张,王掌柜有个亲戚来了要招待。”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定是家里那个婆娘的娘家人来了。王三金心里有了点谱,就囫囵过去:“哦哦,是,他们就爱吃这个。”
王三金加快了步子,赶着回去看是哪个不争气的,要来还不给他说一声。等他跨进家门,对着冷冷清清的大坝子,着实有些不习惯,这生意不做也就算了,那些家仆平日里也都白养了,该干活的时候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他自个儿去厨房把菜放了,这时候就不只是觉得冷清了,简直是诡异,平常这时候,厨房怎么说也该有两个打杂的。莫不是遭了贼,他心里一惊,又想到自己家里养了好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当打手,不该有贼才是。
王三金抄了把菜刀就往外面走去,在院子四处转了一圈,走到厅堂,恍惚见一人端坐堂前,吓得一个哆嗦。
“何人?”王三金晃了晃手上的菜刀。
“我给你家那几十口子人放了天假,够看回大夫了。”红线咬着个杏子,味道还不错。这大厅面阔三间,抬梁构造省了内柱,室内显得更空旷。椅子是她习惯的高脚的,高案为漆木螺钿,上面摆的瓶盏是邢窑的白瓷。邢窑自从被定为官窑以后,民间极为少见,有的多是富商、世家。
“……擅闯民宅,好大的胆子!”王三金举着菜刀,壮了壮胆。
话音刚落,手上的菜刀就被飞来的果核弹到一边,红线一脚踹到他肚子上,还贴心地及时拉住不让他飞出去。出门在外大多跪坐,好不容易解放了双脚,她坐得舒服,连带着看椅子的主人也顺眼不少,下手没那么狠。王三金痛的蹲到地上,她弯下腰,顺着脊椎骨一路拍着背安抚他。
“我随便拍断这里一块骨头,你就会瘫痪。”红线的手慢慢上移,挪到他的脑后,“这里从上往下数,第五块,我拍断它你就会停止呼吸,窒息而亡。”
“女侠饶命!”
“我来问你,”红线张了张嘴,觉得问题好像有点多,就随便先挑了一个问,“九娘子搞这个英雄会到底想干嘛?”
初来泾州的时候,红线就打听过九娘子,综合了一下,一共有两种版本。泾州东二十里地,是从前的薛举城,城隅有个善女潭,水深不可测,从前几年开始当地人常说有神怪出没,就在水边立了个祠庙,里面供奉的就是水神九娘子。因为灵验,一直以来香火不断。这个九娘子在当地路人皆知,红线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只觉得这些神仙真是十分不会起名。
另外一个九娘子是从外地人口中打探来的,她曾帮官府破了几个大案,又代表玄学与禅宗辩禅,给中土道学扳回一城。唐后期,皇帝都崇道,不喜欢外来玩意儿,这事传到李豫耳朵里,还大大赞扬了她一把。只是在此之后,九娘子就销声匿迹,再也找不到人。
纯阳宫是初唐崛起的武林新秀,就在前年的武林大会中一举夺得盟主之位,有人猜测也是九娘子在背后运筹帷幄。那些人吹得天花乱坠,恨不得也给她立个生祠。不管有多大夸大成分,至少可以知道这个九娘子,不管是在朝廷世家,还是江湖上,都是很吃的开的。
“这还能干嘛,不就是想选出当世英才吗?”王三金哭丧着脸说。
“你家附近有多少医馆?”
“啥?”王三金被她问得有些懵,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两家。”
“那排几天队还是来得及。”说完,红线咔擦一声折了他一只膀子,“现在重新回答一遍。”
“女侠,我是真的没法回答你啊!我们替九娘子办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就行,没想过那么多啊!”王三金嗷嗷叫了半天,颇有几分坚贞不屈的意思。
“冤家,别折腾王掌柜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软魅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红线刚要卸另外一只胳膊,突然耳旁风声一动,堪堪躲过一支铁箭。四面砖墙源源不断地放出箭来,她只好把王三金推到地上,自己用轻功躲箭。把敌人逼到了合适的位置,那些铁箭就自动停下来。红线心中警觉,还来不及动作,就被一个铁笼子当头罩下。
“多谢九娘。”王三金看到她被困,才爬起来向刚进来的女子作了个揖。
“王掌柜客气,我叫了郎中过来,就在厢房,夫人做好了饭,也在房里等你多时了。”那女子今日穿的素白的衣裳,显得不是那么妖孽。
王三金看了看两人,识趣地跑去了厢房。
“你刚守完丧吗。”红线手握含光,冷冷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个调调。”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看她凭空挥手,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传来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铁笼子上擦过一大片火花,但是依然毫发无损。“别砍了,小心磕了你的剑。这笼子是域外玄铁打造,我专门给你准备的。还有这屋子也是我亲自设计的。”
“你就是九娘子,引我来的术士是你的人?”红线摸了摸自己的剑,发现没什么磕碰才放心地收了起来。这玩意儿不知道什么黑科技,肉眼看不见,但是她却能感知到。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她向来稀罕的紧。
“不,你住那家客栈的掌柜是我爹的朋友。这城里老一辈的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小一辈的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羞涩地一笑,走到近前,扒上铁笼子,“我爹姓柳,单字一个毅,‘洞庭客’就是他开的。我娘是洞庭龙女,族中同辈我排行第九,所以他们称我九娘子。你叫我绡儿就好。”
“什么洞庭龙女,好好说话。”虎落平阳被犬欺,红线闭上眼靠着铁笼子,眼不见心不烦。
“你听他们说过善女湫的九娘子,只是他们不知道那就是我罢了。善女湫是我的别宫,以前我偶尔会去住两天。”看着她一脸不耐烦,柳绡儿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本名叫李阮娘,十岁的时候被妙空神尼掳去,改名红线。但是连你师父也不知道,红线在几个月前就因为走火入魔摔下山崖重伤身亡了,现在的红线,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唐阮,我听阎王说,你都到地府了,还怨气难平,偷袭鬼差,趁乱逃了出来。”
“闭嘴!”红线冲到她面前,抓住铁笼,骨节握的发白,暴怒的情绪突然占据了她内心,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股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阿阮,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许久没有听到这么温柔的声音了,暴怒被压下大半,红线咬了咬腮帮子,望着天花板:“你想怎么样?”
“你娶我啊。”
“滚。”
“返生香当嫁妆。”
“让老尼姑娶你。”
柳绡儿嘟了嘟嘴,“你不娶我就跟妙空神尼说是你夺了她爱徒的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