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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流年蹉跎春暗度•上 ...

  •   素色斗篷轻掩一绺金罗,芸艾伸手将斗篷衣边轻轻拉拢,遮住内里一身艳丽。每次见他,都似匆匆萍聚转瞬分离,就如今日,仍未来得及将华服换下就随他出来,依旧是这样伤感的相送。

      最后一次见他,应是八年前了吧,那时他兵拜越靖王麾下,随主出征,她匆匆来送,却只瞧见他昂然背影,英姿飒爽。当年的他,刚过弱冠,风华正好,是朗朗春风的男子,是她心仪的男子,是她等待多年的男子,更是她认定的良人,只可惜,造化弄人。

      幽然一笑,一阵涩痛才下心头,又上眉梢。芸艾跟在寅之身后,望见他孤绝背影,一如多年之前那个黄昏,他不曾回头看她,她却依依目送。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絮之姐姐。”芸艾低声道,眉目沉重。

      寅之步履一滞,缓缓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傻瓜,絮之的脾气你又非不知,她……也算死得其所。”说罢他双目暗笼,眼角洇开一抹哀痛。

      芸艾紧紧覆上左心,胸口微微起伏,傻瓜,他喊她傻瓜,多年之后,万千离别,他依旧以往昔宠溺语气嗔她一声傻瓜,仿佛她仍是那双鬟少女,而非即将嫁作人妇的澹定女子。

      “这些年来,你都还好吧。”寅之转身往前走,又将背影留给她,这个不善言表的平和男子,永远都不知道等她一步,好让她与他并肩齐行,而非默默躲在他身后。

      芸艾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觉出一丝波动,微弱得宛如细雨落潭,瞬间就没了踪影。她点点头,随即发现他是背对着她的,于是又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寅之似乎笑了一声,声音听来十分柔缓,“三年后今时,你就该是西晋王妃了,会很快呢……”

      芸艾只觉万情袭心,犹如针刺,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又蓦然消失,只堪堪张了唇,却发不出一个音,最终只得笑笑,“也许吧……”

      一言出,两人皆愣。寅之再次转身看她,抚向她长发的手掠过她耳边,轻轻搭了两下,若兄长般亲切,“傻瓜,应该高兴才是。”然后迅速背过身去,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气。

      芸艾面如火烧,鬓颊一抹嫣红在冬末萧索的园景里唤起一阵春风,道旁晚梅甫开花苞,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含羞而矜持。

      寅之常年习武,脚程乘风,芸艾莲足奔跃才能跟上他的步子,一时追追赶赶,也不知再能说什么。就在她低头思索的当儿,寅之忽然转了身,她便直直撞了上去,光洁额头触上他青灰胡茬,刺痒,却不难受。

      “傻瓜,走路怎么不看呢。”他眸中含笑望她,仿佛她是刚刚学步的孩童。

      三次了,芸艾在心里默数,他连连唤她三次傻瓜,将这些年的空白全数带过,鼻端涌上酸意,她不得不深深垂首,不愿被他瞧见。

      “就到这吧,你该回去了。”寅之说,目光落在她微颤长睫上。

      芸艾垂首点头,望见眼前的素青锦靴毫不犹疑掉头离去,将她独自丢在阴冷的冬风里,隐忍已久的泪终于断线般坠落,一滴一滴濡湿了素面方砖。

      送,相送。她多希望这段路是与他携手走过,而非相随送过,相送总有尽头,而相携却是一生。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再好的人,若不肯回首等她,三步便是天涯,会回头望她等她的人,天涯即是咫尺,才是与她携手一生的良人。

      干瘦木板,荒凉土堆,无人得知这凉坟下的一双男女生前是怎样的俊儒和秀美,无双的辉采,惊人的风仪,都被掩入层层高土,风流不再。

      佟寅之不可置信地凝视这毫不起眼的黄土,连连失声,“这……这怎么可能呢……这……”这就是当年风光无限的越靖王和王妃,生前诸多荣耀,身后全付灰烬,实在让他太震惊。

      “能有一处安息之地,已是恩惠了。”清妩眉眼淡宁,看不见悲伤,辨不出愤恨,仿佛黄土之下的两个人,于她只是陌路。

      寅之颤颤伸手抚上无字墓碑,尘土簌簌零落,一如他此刻若跌万丈的心,那堪比星辰的曜日男子,他崇敬万分的男子,也如尘土飘零无踪,尽数坍塌。

      清妩微微屈身,将坟旁杂草狠狠拔离,尘土纷落,溅上流岚素衣滚滚滑下,仿佛很久以前她在此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发誓要将一切夺回。

      重重一拳,入地三分,湿润泥土溅上他黝黑面颊,宛若斑斑血迹,寅之双目含愤,咬牙悲道,“寅之无能,未能完成王爷所托。”

      “无妨心,父王要的天下,将在我手里。”清妩漠然道,望着一高一矮两座孤坟的眼中荒芜一片。

      寅之猛然抬首望她,却被她眸中凌厉钉了个全身僵硬,见惯大漠豪爽女子,也领教江南女子的温婉动人,却未见过她这样锋芒凌厉的女子,前一刻的安静宁和,下一瞬便成置人死地的寒芒剑锋。

      “皇后看来并不明白。”愣怔须臾,寅之摇摇头,长叹一声,“其实王爷的天下,不过是王妃而已。”

      清妩惊异侧首,眉心微蹙,仿佛并不明白他的话。只见寅之苦苦一扯唇,“若王爷真的心在天下,在一国之君,他就不会一败涂地了。”

      “你说什么?”清妩幽黑眸中射出道道锐光,锁紧了他,“心不在天下?”

      寅之拂尘的手僵在半空,惊诧洒地,“皇后莫非并不知情?”

      “你是说,父王因母妃而败,是不是?这又是为什么?”清妩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心中漫上噬人的恐慌,那个真相定会将一切颠覆。

      惊诧过后,寅之却平静了,他缓缓垂下目光,淡然一笑,“皇后不必太过追究往事,以今日之地位,想必王爷定能含笑九泉,亦能与王妃共衾长眠。”

      “我要知道真相,母妃究竟做了什么?”凌厉目光威慑而来,迫得寅之无处可退,连含糊也僵在喉间,生生退回肺腑。在荒芜空旷的懿陵外,那不愿回首的往事破空而来,抽出心底最深的痛和最深的遗憾。

      “其实,我从未见过哪个人宠爱自己的妻室会像王爷爱护王妃一样,将一生挚爱视为毕生天下。”寅之喃喃道,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堪比日月星辰的辉采男子,正于疆土挥洒壮士豪情,于阵前俯览万里山河指点广阔关山。

      嘉定七年,越靖王率军进攻苓城,一旦苓城攻破,皇宫自然不再话下,因此全军将士均激情高昂,摩拳擦掌以待天明之后决定一战。

      苓城郊外的最后一夜,月光惨淡,疏星暗离,花影扶疏间的斑驳照见一抹明丽身影,托了小小鸟儿在掌心,将一副小字翼翼装进鸟儿爪上竹管,再高高扬手,五彩披帛将暗淡夜晚映得细丽斑斓——这一切都落入不远处偶尔经过的一双亮瞳里,他震惊万分瞧着院中女子毫不迟疑打开双手,鸟儿振翅高飞,倏然淡进无边夜色。

      寅之握紧了手,正要冲出时却觉肩头一紧,一只有力的手将他禁锢原地,他回首一望,倒吸一口凉气,惊震得无法言语,拦住他的人,居然是越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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