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清》弄清商

36、金吾长鸣定乾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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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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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妩立在高台之上，看见众人均挨地俯首，恭敬谦顺，身旁是如绚阳般的俊美男子，冠袍带履，是尊贵王者，能与他寐同枕，进同辇，坐同案，应是每个韶华女子最美最奢华的梦，而今，她就这样站在他身旁，无需五体投地，无需抬眸仰望，只与他同受百官朝拜，受万民敬仰，从此携手一生共踏天阙。

　　蓦然想起昔年间，她风光嫁作皇子妃，一样的函元殿，一样的金章台，不一样的是她的心情，当初的紧张心悸，如今处来全是泰然自若，隔了一载的流年光景，她仿佛瞧见昔日那个忧愁任性的女子，巍巍踏上高台，踏进身旁良人的生命里。

　　函元殿麒麟章华台上，苏清妩神情恬畅，笑容恣媚，她终于迈上人间权力的至高峰，无往而不禁。

　　嘉定十六年元月初一，梁国新君加冕登基，改年号佑观，更名讳沈旻，是为嘉陵帝，定国丧为期一年，不得着鲜衣艳服，不得歌舞喧哗。同时封晚贵妃苏氏为皇后，执凤印，居昭庆宫，赐仪岚殿，为筑清水阁，沉香亭，原淑妃沈氏为悦妃，居琼华宫，淑嫔姜氏为芫妃，居花萼宫，均执金册金印，芫妃之弟姜咏白才学满腹，多为圣上之策，遂晋为兵部侍郎。

　　晋原昭庆宫总卫林曾航为京畿执金吾，卫帝京安防，护天子龙威，另赐城中汀兰苑为将军府，羽林骑郎将季営加封卫尉司卿，掌仪卫兵械、甲胄之政令，授西晋王为西晋亲王，赐京都万顷豪邸为王爷府，收回西疆封邑，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食邑一千，同时赐婚羽林郎将季営之妹季芸艾，守制三年后择吉日完婚。

　　各护驾有功之人均论功行赏，一一安抚，尤其是沈莳言带回的军前首席功臣佟寅之，铲除叛贼一马当先，曾在圣上联手月支剿灭羌里国时定妙计，奇袭敌后烧毁粮草辎重，对峙之战大获全胜，念其功勋武艺，圣上嘉封其为定远侯，掌军十万，听命于天子，唯圣令是瞻。

　　金红瑞锦宫绫旖旎落地，露出内里素青纱中衣，清妩瞧见镜中嵯峨云髻华饰满鬟，延颈秀项珠玉明珰，伸手一一取下，隐日闭月光华瞬敛，只剩一脸皎洁质如初雪。

　　芸艾一身华服还未褪下，只为她取来流岚素裳穿上——虽大丧已过，国丧仍行，衣饰切不可明艳招摇。一旁冰砚立时为清妩在素裳之外套进一坎银狐裘小褂，绒细毛软，温暖舒适。

　　“真不明白……”芸艾喃喃一语，似神魂游荡。

　　镜中清妩端然一笑，“怎么，不满意皇上赐婚？”猛然回神的芸艾略有尴尬，微微红脸，“芸艾倒不是说这个，芸艾尚有微虑，不知林将军为何拂了皇上美意，屈居艾芜厅呢。”

　　清妩闻言略有怔忡，轻一抿唇，“此事我亦有疑虑，两袖清风也不至如此地步。”说着浅浅一笑，“或许真是‘千里宝马，憩息之地仅一身之距足以，何须铺张’，他如此忠心清廉，倒是好事。”

　　林曾航婉言谢绝皇上恩嘉厚意，执意要在旧居住下，只道是身兼要职，居于宫中更为方便，皇上也未勉强，只说那座佳苑已为他留下了，并将其母隆重接于苑中住下，林曾航闻言触动，大谢龙恩。

　　芸艾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眼前浮现西晋亲王的面容，端目修眉，肤沉笑儒，比起他的兄长沈莳俊和四弟沈莳杰，他算不得美男子，最多只是眉目端正，唯有那股清风之姿让人过目不忘，笑容儒雅淡远，倒也是个遗立君子。

　　此番赐婚是她也不知的内幕，初闻时惊如天雷震顶，半晌才缓过神来，只堪堪觉得不甘，一生幸福就此被左右，却又无可奈何，再得那人一番严词相迫，终于低头。

　　“奴婢见过皇上。”门外离玉执礼跪下，声音稍带惊惶。

　　清妩回首，起身提裾跪下，身旁芸艾冰砚二人早早俯首在地，同呼，“奴婢见过皇上。”

　　那身着镶金龙纹黑袍的男子施然负手，衣带当风，沐一身艳阳霞辉而来，笑意盈盈盯着清妩，不见分毫丧父戚色。

　　“都起来吧。”莳杰徐徐笑道，“今日朕带了个人来见你。”说着双手一击，从外头莽莽行进一个魁梧身影，步履稳健，深绯官锦绣雁衔威仪，于清妩跟前振衣跪下，“臣佟寅之参见皇后千岁。”

　　也不是非常洪亮的声音，却平白叫人安定。清妩微微一笑，虚手一抬，转问莳杰，“皇上，这又是何人。”

　　未及莳杰开口，一道幽凄声线迫得佟寅之抬头，“寅哥哥……”清妩讶异侧首，竟是芸艾愣愣失语，眸含莹泪，又惊又喜又疑。

　　清妩这才瞧见佟寅之全貌，看来将近而立之年，也是浓眉大眼的汉子，肤色黝黑，并无出奇之处，唯独那双幽深眸子使清妩为之一窒，宛若那诡异夜宴的寒风里，一道妖娆而过的容颜，一双幽灿深刻的眸，满含仇恨，亦勾起清妩的弑父之仇。

　　“佟絮之！你是她什么人？”清妩脱口而出，却蓦然怔住，絮之寅之，疑问甚是多余。

　　“絮之是家妹，臣叩谢皇后厚待，硷其全尸入葬，恩如再造，请受寅之长拜！”说着他恭敬跪地，脆生生郑重行了大礼。

　　“寅之随朕在边疆征战多次，时间久了朕才知是佟朔之子，却不想你将好事都做全了。”莳杰笑望清妩，目中越发晶璀。

　　清妩欣喜感叹，瞧了瞧芸艾又看向寅之，“季将军多年打探你消息，却久寻不着，以为遭遇不测，不想你还活着，还帮了皇上大忙，实在意料之外。”

　　“臣也未想到芸艾妹妹已是皇后跟前红人，而且……”佟寅之忽然顿了一顿，眸光黯淡几分，“已经许了西晋王这样好的人。”

　　芸艾啜嚅，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拿一双清眸切切瞧他，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重山万里。

　　莳杰朗声一笑，横手抱在胸前，“皇兄自然是好，也会善待芸艾。”说着眼带深意朝芸艾望了一眼，深厉目光将她欲言双唇冻结。

　　芸艾缓缓一笑，只觉眼前模糊，强自稳了声音道，“此乃皇恩浩荡，芸艾怕是几世修福才得。”

　　佟寅之闻言淡笑，眼中一丝寂寥转瞬即逝，转向清妩道，“臣想随皇后一道去为家父昔日明主上一柱香。”

　　“也该去看看他们了。”清妩神色颇淡，一丝情绪也无，忽而心口一阵裂痛，慌忙伸手去掩，引得莳杰连连担忧，“莫不是心悸病？太常侍呢，朕不是吩咐他专职照料你么？”

　　芸艾冰砚双双扶住清妩，却觉她身骨绵软，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折，她却苍白一笑，“不碍事的，许是受凉了，我让太常侍去了琼华宫给韵央姐姐调理身子。”

　　莳杰闻言脸色一变，隐有愠色，“给她调理身子？”

　　清妩木然不觉，自顾自笑道，“姐姐快生产了，身子自然最重要……”蓦然一怵，她惶急望向莳杰，“你……”

　　佟寅之觉出一丝异样，忙拂袖，“臣先告退。”

　　芸艾略有担忧瞧一瞧清妩，却见对面佟寅之暗暗示意，于是拉了冰砚屈膝道，“奴婢去送一送定远候。”

　　阁门被轻轻阖上，几缕透窗而过的淡阳滤过清妩苍白的脸，更显几分凄凉，她惊疑不定望着莳杰，颤声问他，“你……真这么狠心？”

　　“除寇不留后患，斩草亦要除根，这一点，你应比我更清楚。”莳杰一字一句宛若寒潭滴水，冰冷无情。

　　清妩懵然僵立，只觉身在冰窖，他视枕书为患为寇，韵央腹中婴儿自然是后患，是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根，必要连根拔起，永除后患。能狠心将生父抛弃的莳杰，又怎会对一个婴儿心慈手软，自古迈向帝王之位的人，均是踏了尸山血海一路披靡而来，心狠才能独孤，手辣才得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苏清妩也未尝不是狠心的人。

　　清冷的日光里，她定一定神，唇边缓缓渗出一丝笑意，眼中映出莳杰决然神情。

　　“好，我依你，若生女，便可饶过，若生男，我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