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南青木丰

20、第20章

　　米粒面无表情的站在杨辰旁边，她跨起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圈成了一个圈，杨辰被挽着的那条胳膊直直的垂着，像从身体里分出来的一条木桩。另一只手端着一杯酒，姿势好看的和每一个人点头示意。很多端酒过来的女孩子都会用不经意的目光打量一下米粒，她们语气热情的询问：“你什么学校毕业，做的什么工作。”还有冒失一些的问题，“家里是做什么的。”
　　好在她们的主要兴趣并不在她身上。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女生要拉杨辰跳舞，她年纪不大，只有20岁，脸上都是天真烂漫，她冲着米粒扯了一个鬼脸，“我要借这个哥哥一下，他还欠我一支舞。姐姐行不行？”米粒被她一口一个姐姐哥哥喊得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大概两个人是以前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浪漫故事，她心里不快，却不得不强忍下去，做着大方的样子。女孩子把杨辰从她的胳膊围成的圈里扯了出来，米粒背过身端起一杯酒，不想去看他们，却忍不住又转回身来。
　　他俩在舞池中间，跳的是swing dance，旁的人纷纷侧让。她原先记得和他不熟悉的时候，他们在酒吧遇到过一回，他在酒吧那头，穿了整整一个人群到她面前，请她跳舞。她那个时候矜持得很，有意逗他，歪着头说，“我只和喜欢的人跳。”他灿灿的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眼梢斜吊起无限的风流，“和我跳完，你一定会喜欢我，一点不会亏的。”
　　杨辰真的是太合适这种场合了，他似乎就是为了纸醉金迷而生的。他眼睛黑白分明，眼稍细细长长的扬着，嘴边含蓄着笑，手松松的揽着对方的腰，每一个动作都潇洒流畅，似乎不经意，又似乎很深情。就像现在一样。那个“妹妹”的眼睛已经钉在了他的身上，想必他原先说的那句话并不虚。谁和他跳完，都会喜欢上他。“原来跟谁跳舞他都这样。”她想。她有点恨起来他那点魅力，谁都能得到似的。
　　场上的人她几乎一个都没有见过，除了方正宜。方正宜穿得像商务精英一样，裸色的高跟鞋和窄窄的一步裙，头发精心打理过。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停在米粒旁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令米粒听见又不引起别人注意，“那是李家的独生女，掌上明珠似的。这个酒会就是给她20岁生日办的。她家大势大，一向骄纵，从认识杨辰开始到现在，无时不称赞杨辰，夸他清新美好，像个小说里的人物。”米粒抬起头看她。她摇摇酒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斯人无罪怀璧其罪。”
　　她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拿针扎她头皮似的。酒杯子端得她累得慌，她一点也不想呆了。拣了自己的手包打算走。李妹妹和杨辰的舞刚刚跳完，李姑娘便拉着杨辰的手直直的冲了过来，她夸张的笑起来，热络和米粒说话，“杨辰哥哥真是太好了，我以后找男朋友就想找他这样子的。”
　　米粒深呼了一口气，她抬眼看着他说“他对女朋友更是好。”
　　“你们感情一定不错。”
　　“我和他在一起六年了，怎么也熬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了。”
　　李姑娘依然笑眯眯的，“那我能再借他一会儿吗？蛋糕太大了，我想他帮我一起去分一下，男孩子总有力气一些。”
　　“不要紧。”
　　“你一个人不会无聊吗？要不一起来？”
　　米粒盯着她的脸庞，兴奋天真的像发光一样，眼神一动不动的窥看着自己，她被她的话语搅得胃里阵阵难受，杨辰立在不远的地方，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只和另一个姑娘说着什么俏皮话。她似乎觉得自己被推进了一个磨砂罩子里，声音都被隔绝了，罩子上是影影绰绰的华服杯盏，自己拍打哭嚎，也没人关心似的，她再留下去，她要枯死在这里了。
　　“我就不去了，我想先走一步。”
　　李姑娘大声的遗憾的说：“为什么？酒会不好玩吗？不要走嘛。”
　　她忽然起了报复心，想像着自己拎起来一把锤子，使劲向着这磨着砂的玻璃罩子砸过去。她想，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要砸下去。
　　“只是我身体不舒服，这些天怀了孕，在外边呆久了就难受。”她说。

　　她走的时候，似乎周遭有一瞬间安静了。她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传了开，没人看不出来李姑娘的心思，也早听说这个搞摄影的小子已经有一个漂亮女朋友，而且敢带到李小姐的眼皮子底下来。多少人来这个场子的乐趣，就是观测米小姐和李小姐的明争暗斗的各种手段的。他们最后看到李小姐的脸变得雪白，由衷的感叹着一肚子的黄汤和一晚上的僵着的笑脸可没白装。
　　她先到的家，爬到了床上拿被子把自己周遭都裹了起来。杨辰没一会儿也到了。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床边，来回踱了十几圈才敢试探着问：“我从不知道你怀孕了。什么时候去检查的，怎么不叫我。”
　　米粒背对着他，一路上早已经冷静了。不用转头她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她早已经不管他知道真相以后的暴怒和可能分崩离析的后果了，而今，她只想检测一下他紧张里面的成分。
　　“如此的话，我们应该就会结婚了罢？”
　　“我只这么娶你，什么都没有，你会嫁吗？”
　　轮到这句反问，她反而退却了。她想回答说，可以的，她可以嫁。但是“什么都没有”这个字把她给定住了。她原先觉得犹疑的是他，浪荡的是他，对感情不认真不努力的都是他，在尘埃要落定，板上要钉钉的时刻，她自己反而迟疑了。真的嫁吗？她才觉得自己真的爱不起他。
　　他那么自由那么散漫又那么精致，她喜欢杨辰听音乐听到兴起时跳起来的舞，还喜欢交给他买菜的钱却买来的一大束白玫瑰的荒唐浪漫，清晨的时候他抢在她前面洗漱，洗澡也要抢在前面，替她用掉水管里的前一段的凉水。早晨米粒醒的早，空气带着一点冰凉潮湿，四周将明未明，她便等天亮，头微微一转就能望见他，他眉骨高，眉型漂亮，皮肤被窗外星光夜色打磨出来好光泽，眼睛轻轻阖着，睫毛又密又长，手指扫过去，便颤颤得抖，那时候她最爱他。
　　看过许多小说和电影去讲爱，讲轰轰烈烈，独一无二，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故事，她赞同爱情真的很好，如果她经历的确实是爱情的话，她是发自肺腑的爱，抛掉所有的气愤妒忌和占有欲望，她就像爱璀璨的星光山间的清风林中的松涛一样，就像爱行走在荒野里四野下起了的温热细雨一样，不光爱着他，还爱着会爱人的自己，爱着每一刻爱情让她复苏了的知觉，她丝毫不曾质疑过自己爱情里的纯碎，也未曾质疑过自己忠于爱情的决心，只要对方存在，她的爱就无法停止。但是她渐渐明白自己也许只是忠于爱情，而不是忠于对方，换一个眉骨头发没有那么漂亮，眼睛和鼻子却很精致的男生她也会爱罢，她既然可以爱松涛，便也可以爱山涧，爱根本不稀奇，因为无论愉悦和痛苦，都是个人度过平凡平庸的手段。
　　她现在需要的却不是这些。她需要她的自尊，需要充足的安全感，需要五百万，和一个平庸到不令人自卑的男人。她不需要那么深刻的喜欢对方，他也不必要知道她内心上生出了多少茧子，她只需要拿青春和他交易就好了，就像闲话里说的一样，她是卖青春的灰姑娘，交易只要是划算，双方都会满意的，不像爱情，怎么做都会留下伤痕。
　　想通这一点以后，她的声音埋在眼泪里：“我并没有怀孕，我从来没去检查过。我是骗你的。”
　　长久以后，杨辰披了一件衣服说：“我想出去冷静一下。”
　　然后他出去以后，第二天却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