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南青木丰

19、第19章

　　沈佳琪和张先生每月都会见一次面，见面的两三天，张先生便不出去应酬，就像放假一样。张先生通常坐下午同一班飞机到北京，沈佳琪便带着洗漱用品换洗的衣物去张先生的家里，她早上就能到张先生名下的小别墅，那小别墅掩藏在一大丛的植物里，围起来的铁栏杆上攀爬着紫藤，远看像片淡紫的云，走近层层叠叠的花串密密麻麻垂下来，样子繁闹得令人紧张。大股大股的香气笼着人几乎透不过气。沈佳琪会率先进去厨房，把水龙头打开，把食材拿到水底下细细的洗，一刀一刀的切划片串，酱油孜然和辣椒，被滚油一哄，味道四窜，把屋子灰膛往外冲开。蓝色的火苗舔着一锅浓汤，一直炖到汤色淡黄发白，张先生的车也就到了别墅门口。
　　沈佳琪梳着低马尾，围一条围裙出来接张先生，她不化妆，穿针织开衫或者白衬衣，微微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像一位沉默的小女佣。张先生把领带解了换上拖鞋的时候，沈佳琪便往外一盘一盘端菜。她厨艺是从叶琴那里学来的，鱼烧汤前先煎一道，肉用什么调料才能腌出来漂亮颜色，叶琴是个合格的主妇，也把沈佳琪调教成了合格的主妇，她手底下出来的味道是一千个家庭主妇的平均，她侍弄出来的熨帖也是。一个年轻的沈佳琪身体里装着一个老练的主妇灵魂。这让张先生觉得新鲜了一阵子，那种安静和传统很容易合了传统男人的心意，沈佳琪不过是比张先生年轻了几岁，否则他们就是一对婚龄很久的小城男女。
　　他们聊的内容也琐碎，天气和身体，沈佳琪每回都问这两样，张先生出差去江苏，她就问江苏的天气，出差去美国，就问美国的天气，风湿犯了要吃什么可以驱一驱，肩膀酸了沈佳琪就伸出小手来给他揉一揉，张先生便合着眼让她发挥和摆弄，沈佳琪皮肤洁净，手指软绵绵的推着力，身体上散发出一阵沐浴液香。年轻真是好，张先生拉过来沈佳琪，在怀里抱一会儿，手指也学着沈佳琪在她腰上按，然后慢慢下移，她沉默和乖巧的在他怀里，像一只手感不错的布偶。她默契得不去谈情说爱，张先生也不说，三十六岁的张先生是可以分得清恋爱和过日子的差距，而初次恋爱的沈佳琪也一下子领悟了一样，她从不扮娇扮嗔，只一心一意的配合着过起日子来。
　　逐渐的沈佳琪觉得自己是在演一场结婚真人秀，她的真心是什么样子，没有什么人见过，久了连沈佳琪也不能从淹没在顺从里的真心拨出来。她对人好成了惯性，她记得这惯性是从真心开始的，没换来什么。沈佳琪一面被抱着一面想，对人好不就得了？是惯性的好，还是真心的好值得计较么？
　　她觉得张先生也是一个惯性的受害者，这一套流程走的十分熟练了，恋爱、相处、结婚、过日子，他连离婚也经历一回，什么都懂了的，只不过是找个差不多的姑娘再差不多来一遍，试错了也没什么，失落失望也是原来就熟悉了，中年人的日子也就是把年轻的日子重复捯一遍罢了。
　　她正这样想着，张先生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蓝色丝绒小盒，看那样子，像是盛钻石戒指的盒子。

　　米粒和杨辰争吵越来越多。杨辰原来赚的钱便不怎么多，现在花了大把钱去混圈子。米粒起初埋怨他回家时间短，后面责备他不好好攒钱，现在总疑心杨辰喜欢了别的人。即使不是方正宜，也总有别的女孩子。他身边不常缺姑娘。方正宜回了北京以后，他的手机也从没像现在这样繁忙过，微信语音里经常有女孩子的声音去邀请他参加生日会，或者各种名堂的party。他原来读大学的时候和很多富家子弟玩的不错，毕业的一段时间他诚心诚意的上班，和原来的朋友走的不怎么很近了。现在方正宜来了以后，她牵着线，他和原来的朋友又热络起来。米粒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这点不痛快又说不上什么正当理由，只是爱玩而已。
　　她这样想着，便用手划过了他亮着屏幕的手机，前一分钟一条微信消息进来了，连着又有几条叮叮的提示声音。这一分钟里她被那声音搅得简直坐立难安。微信头像是一个红唇卷发的姑娘，穿着毕业的学士服站在牛津学校标志下，笑得又骄傲又灿烂。她被那笑弄得刺了眼。
　　杨辰忽然站在她两米远的地方，她一点也没察觉，等抬头看到他的时候，米粒的睫毛抖了两下，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机。她想说句玩笑话把这个场面圆过去，但是脸是僵着的，一点表情也动不起来，她想，“还是不要说了，说什么都会变得阴阳怪气似的。”
　　杨辰冷着眼睛说，“米粒，你当真是不了解我！我不大会藏着掖着。你这样查我，我们还怎么相处？”
　　米粒低着声音说，“你的消息一直在响。。。我所以才。。”说到一半又强打起精神来，她抿了一下嘴，提高着声音，“我不过想知道你最近都去哪里，你又不同我讲。”
　　杨辰轻轻嗤了一声，“这种事情上你都还有道理。我真的是，拿你没有办法了。”
　　她眼前是一方的光亮，屋子里静静的，静的她几乎可以数出阳光里的尘埃，似乎越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越藏不住。她疲累的说：“杨辰，我们会结婚的吧？”
　　声音像是投进山谷里一样。
　　“我不知道。”杨辰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牵着一角的被子，声音悲哀得说。
　　杨辰还是站在两米远的地方，他的脸在隐在阴影处，明明暗暗，表情看不见分明。窗户上投过来一方的阳光，横切在他们两个中间，那块光亮的耀眼，像条怎么也跨不过去的沟壑似的。他转了个身踩碎了那片光斑像是恩慈一般，“晚上的聚会你和我一起去吧，你在家呆时间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