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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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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这一役并没有永璂想象得难打,却让永璂失去了一个并肩作战共同浴血的好兄弟。永璂抵达荆州,只见城门紧闭,城中已经乱作一团,百姓四散奔逃,哭声震天,此情此景,落在克善眼中,恍如当年。至于那湖广总督爱必达,表面上对于永璂毕恭毕敬,却不过是迂回战术,毫无作为,任由着荆州民乱,炮火隆隆,又合情合理的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就算永璂心明如镜,这一腔怒气也无从发作。
接下来的几日,永璂忙着安抚战乱之中受到波及的无辜百姓,起义的百姓也不知原因的偃旗息鼓未再来犯,局面倒还算风平浪静,只是这样的安逸没能维持太久。这天一早,天还没亮,永璂便被炮火轰鸣声吵醒。起义的百姓与爱必达的军队,双方激烈拼杀,根本听不下话,和谈基本是不可能,永璂也只能率领镶蓝旗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起义的百姓趁着天黑攻城,清军仓惶应战,被打个措手不及,而爱必达眼见不敌,竟不顾正奋战的永璂,下令关闭城门。
“皇上,爱必达竟下令关城门!”
“这个混蛋!”
克善和永璂还在抵御起义的百姓,却见爱必达的军队早已鸣金收兵退回城内,不仅如此,还将大门紧闭,全然置圣驾于危险境地不理,永璂与克善心中恼火。
“皇上,杀吧!”
“不行,咱们是来用仁政招降的,若是屠杀,何以服人?朕是当今天子嘉元皇帝,朕知叛乱非你们所意,决定不予追究,朕会彻查清楚,还你们公道,补偿你们的损失,让你们重新过好日子……”
镶蓝旗之所以难以招架,是因为永璂特意叮嘱,此次要以仁义招降,万万不可伤及一人。起义的百姓招招要命,清军却只守不攻,投鼠忌器,自是不敌。这样下去,只恐永璂有损,克善提议反攻,遭到永璂严肃拒绝,即说仁义之师,若杀一人,何以服众?可是起义的百姓正是杀得眼红,永璂的声音只是一次次被淹没在烈马厮杀之中。
“大人,皇上还在城外,城门关不得啊!”
永璂御驾亲征奋勇作战,身为湖广总督的爱必达竟然紧闭城门作壁上观,哪里是为人臣的道理?眼见着永璂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湖北巡抚张映汉不禁焦急。
“不行,城门一开暴民便会一拥而进,荆州失守。皇上有危险,来人拿弓箭来。”
“大人?!”
转瞬之间,永璂已被起义的百姓斩落马下,爱必达仍以恐一城失守百姓遭殃为由拒开城门,张映汉人微言轻,除了徒然心急,无计可施。好在爱必达命人取来弯弓,以箭相护。挽弓如月,可是仔细看去,箭头所指,并非进攻的起义百姓,而是永璂。张映汉惊呼,可惜箭在弦上,已经来不及。
“皇上,小心啊!”
爱必达毫无犹豫的松了手,箭直奔着永璂而去。永璂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危险竟来自于背后,还专心致志在抵御起义的百姓,丝毫没有意识到冷箭正渐渐向他逼近。当克善觉察之时,除了以身作盾,为永璂挡这一箭之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克善!克善!”
箭速之快,足以穿透整个身体,克善挡在永璂身前,飞箭直命要害。当永璂反应过来,克善已经身中利箭,倒在地上。这个时候永璂也理不得什么,拔剑斩伤近身纠缠的几个起义的百姓,不顾一切的冲向克善,镶蓝旗也跟着掩护永璂,阻挡起义百姓进攻伤及圣驾。
“皇上,克善不能再陪你并肩作战了……”
“不,你不会有事的,朕不会让你有事!克善,克善……”
箭头穿过克善的心脏,穿透克善的身子,血在衣襟上由一个点,开出一朵花,慢慢,慢慢绽放开来。永璂抱起克善,手上、身上早已侵染了克善的鲜血,他做好‘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准备,却不能接受失去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作战的兄弟。
“对不起,没能和你一起平定民乱。小心,小心爱必达,不止存有异心,还犯上弑君,一定,一定要除……”
荆州民乱,是克善的新生,却也是克善的结束,他原本想借着这次机会,去解开当年解不开的心结,可惜他还是没能够平定这次民乱,赎他父兄当年鱼肉乡里的罪孽,更加没能助他最好的兄弟一臂之力,为他匡社稷,祛妖邪,如今唯有叮嘱,万事小心,奸佞必除。
“你别想着什么都推给朕,朕还指着你为朕平民乱诛反臣,等着你和朕一起共享这锦绣山河。”
未等克善说完,永璂便将其打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说要齐心匡扶社稷,如今说不理就不理,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他要克善活着,好好活着,和他开疆扩□□享山河。
“有幸可以和皇上成为兄弟,如今还能魂归故里,克善无憾了。”
“你先别说话,朕马上找人救你,不会……克善,克善……”
克善喘笑两声,永璂的心意他明白。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受尽冷待的王府庶子,初入宫中,多得永璂照拂,才有今日,能与永璂结为兄弟,乃是三生有幸。士,为知己者死,两肋插刀不皱眉。如今能为永璂而死,又能乡土埋骨守护额娘,克善经已无憾。一番话说完,克善再无力气,眼前的永璂也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也没等永璂找人前来,便合眼气绝。永璂这条命是克善所救,而要他命的不是所谓的起义百姓,竟是他们自己人,永璂恨极,抬头怒视城楼上的爱必达,可是此时此刻,即使他身为九五至尊,亦只是徒然,他的眼刀不能杀人,他的不会也不能救命。
“暴民猖獗,保护皇上,弓箭手准备。”
城楼之上的爱必达,对上永璂那凌厉的目光,直觉得头皮发凉,他既已照着老佛爷所说走出这第一步,如今也只能继续走下去,爱新觉罗永璂绝不能活着回城。为保周全,爱必达下令弓箭手列阵,美其名清乱民护圣驾,其实诛杀起义百姓是真,屠龙更是真。
“大人,皇上有令万万不可伤人性命,更何况皇上还在下面。”
“皇上贤德,欲以仁政招降,奈何暴民不知感恩,反要伤及龙体,我等身为人臣,自当竭力保圣驾无虞,张大人多番阻挠,究竟意欲何为?”
眼见着弓箭手全数立于城墙之上,挽弓待命,若是这万箭齐发,所杀所伤,将不止是起义的百姓,还有千千万万个清军兵将,甚至是皇上。张映汉绝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爱必达哪里会听,如今形势,永璂不死,死的便将是他。
“我……”
“放箭!”
爱必达振振有词,反倒是张映汉被质问得无言以对。爱必达可管不了许多,老佛爷许诺,除嘉元,拥新帝,他就是顾命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他忘了,荆州民乱,如今天下皆知是他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所致,历朝历代,哪一个上位的皇帝,为了立威立信,都断然不会放过他,不过倒也无妨,因为他已经来不及再想这些。爱必达挥手下令,漫天箭雨,无论起义百姓还是清军,纷纷倒下,不计其数,永璂带来的镶蓝旗不光要抵御起义百姓,还要防备着城楼上自己人射下的箭,腹背受敌,士气涣散,就连被盾牌掩护在后的永璂左臂也不可幸免的中了箭。张映汉终是忍无可忍,清君侧保太平,即使阵前夺帅以下犯上,亦在所不惜,挥剑斩下爱必达头颅。树倒猢狲散,原本爱必达的部下见主帅被杀皆乱阵脚,尽数听命于张映汉,易帅易旗,出城救驾。
“狗官爱必达已论罪伏诛,当今圣上实行仁政,彰显贤德,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公道?我妹妹被辱自尽,她才只有十六岁,你们的皇帝能还我一个妹妹吗?还有他们,他们的父母亲人,都是被狗官逼迫而死,你们的皇帝能够还这些亲人给他们吗?山高皇帝远,你们的皇帝又能保证下一任属官是个好官吗?”
张映汉将爱必达首级扔于两军之间,双方交火方才止息。所谓暴民,也并非真是什么反清复明的作乱叛党,不过是官逼民反,如今见到爱必达项上人头,这些起义的百姓倒也停止进攻,冷静处置,听张映汉将话说完。新帝仁德,开仓赈灾,任正去邪,他们不是未有所闻,他们不愿意,不是有意与朝廷为敌,只是有着自己的思量。荆州离京都千里迢迢,山高皇帝远,历任属官初时无不兢兢业业,重蹈覆辙,鱼肉乡里作威作福,今日的公道,又能维持几时?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百姓遭难受苦,朕难辞其咎。对于你们亲人的离世,朕深感抱歉,失去至亲的痛苦,朕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但是人死已矣,反过来,你们可有想过尚留在城中的亲人?他们在城中东躲西藏,同时还要为你们担惊受怕,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难料,你们难道还要他们再忍受一次失亲之痛?”
“儿啊/相公/哥哥/爹……”
“娘/娘子/小妹……”
永璂先是一番罪己之言,跟着又以情字为先,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其实若情非得已,他们又何尝想起义,他们已经许久未曾回家,未曾见过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他们也想家。沉默之际,城门涌出一批百姓,男女老少,皆是这些起义百姓的家人,如此,他们再也承受不住,相继扔下手中兵器奔向城门口。
“儿啊,别打了,皇上是个好皇上啊!是皇上救了我们,皇上说不会追究不会治罪,别再打了,回来吧,回来吧!”
“郑大哥,狗官已经死了,要不咱们不打了,兄弟们都想家了。”
“是啊,别打了,别打了……”
见面怜清瘦,执手望泪眼。这些百姓起义之后,他们仍留在城中的亲人,有的被捉进大牢,有的昼伏夜出惶惶终日躲避官兵的搜捕,永璂在荆州城的这些日子,这才将他们好生安置。而永璂所做的这些并没有白费,荆州城的百姓均感受到他的一片赤诚,纷纷劝降。其实,战事僵持数月,疲累倦极,如今令人痛恨的狗官爱必达已死,大伙也都不想打了。
“你先看看这个。朕昨日在城南荒废的土地庙发现一个小女孩高烧不退,手中紧握着这袋石子,迷迷糊糊间还喃喃说着,爹爹说过,等这些石子全都变成珍珠,爹爹就回来了。”
“珠儿,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
带头起义的是一个叫郑大进的马夫,因其妹不堪爱必达凌辱自缢,一怒之下,带领平日里受着压迫的百姓揭竿而起。今爱必达一死,百姓拍手称快恨意大消,加之思亲情切,均有投降之心,只有郑大进依然犹豫不决。永璂见此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扔给郑大进,这个布袋是起义当天郑大进留给安顿在岳母家中的女儿珠儿的,袋子里装了许多好看的石子,等他们打赢了,他们就有了钱,可以过好日子了。只是郑大进并不知道,在他起义的第二天,他的岳母就已死在战乱之中,珠儿之后便流离失所,有一餐没一餐的过着。永璂找到她时,她已经病了几日,粒米未进,高烧不退,手中仍然紧紧握着这袋石子,等着她爹回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听至此处,郑大进终是隐忍不住,扔下手中长剑,抱着布袋失声痛哭。
随着郑大进的长剑落地,倒下的还有起义的军旗,至此,荆州民乱终于平息,永璂与张映汉相视欣慰一笑。永璂和克善这些日子除了安抚城中百姓之外,还一直在策反湖北巡抚张映汉,他们知道,他们由京城带来的人,爱必达一定会多有防备,也只有身边人,才可出其不意,反客为主,而那个曾写下‘百雉雄关万仞山,遥看帝阕五云间。节臣自愧庸兼老,惟有丹心对圣言’的张映汉,永璂终究是没有错看,诛叛臣平民乱,张映汉当居头功。
……
荆州民乱总算是圆满解决,可惜克善却再也回不来了。永璂遵照克善意愿将其葬于荆州故土,追封端勇亲王。荆州经此一役,百废待兴,被毁的民房需要重建,牵涉到的伤员和百姓也要按照药方调送药物和粮食支援,这次事件中有功劳和有过失的官员,永璂还命张映汉整理出一份名册,论功行赏,论过处罚。湖北巡抚张映汉平乱有功,升湖广总督,他那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也成为终身写照,此后封疆二十余年,廉洁奉公,关心民情,政体肃然,功显于朝,泽被于野。郑大进虽曾组织荆州百姓起义,为清廷带来不小的损失,不过永璂却从中看到他的能力,破格任命其为湖北巡抚。郑大进也不负众望,为官所在,为民请命,施行诸多善举,体恤民间疾苦,勤谨廉明,兴利除弊。至于这次民乱的过失官员,问斩、流放、革职,永璂手起刀落绝不手软,还命人将爱必达头颅悬挂城门示众,暴尸三日,任由荆州百姓扔烂菜叶吐口水泄愤……半月之后,见军民一心,荆州百姓生活重新回归正常,永璂才班师回朝。
原是兄弟同去,如今只得一人独归,回京这一路上,永璂郁郁寡欢,失去克善是他最不愿提起之事,却不想宫中还有更大的悲痛等着他。令妃自贬为庶人移居冷宫之后,一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过着。当然她深处冷宫并不知道乾隆驾崩的消息,清醒的时候,总想着只要让她再见乾隆一面,就可以重获圣宠,所以趁着这天守卫松懈,竟然偷出冷宫,在御花园看到身着明黄服制,大腹便便的阮菀,以为是乾隆新册封的皇后。青春美貌,身怀帝裔,嫉妒失去理智,不问缘由,一把将正在赏花的阮菀推进荷塘。忽听得扑通一声,众人齐声惊叫,阮菀不谙水性,待被救起上岸,已是呛了水,双眼紧闭,身子无力,整个人软瘫在地上。紧接着叫嚷声一片,有经验的嬷嬷拼命的压着阮菀的胸,阮菀这才吐出几口水来,慢慢睁开眼睛。本以为无妄之灾,雨过天晴,阮菀忽又觉下腹酸痛,眼前发黑,裙子已经全红,孩子保不住了。……
“阮菀!”
“永璂,对不起,我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这次的落水,阮菀没有了孩子,而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永璂一回宫便是这样的晴天霹雳,风尘仆仆,戎装也顾不得换下,便急忙赶往承乾宫,但见阮菀虚弱的躺在床上,不顾一切的扑奔过去。阮菀一见永璂,眼泪又一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原以为再见永璂,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日子,现在,却再也没有团圆了。
“没事的,你的身子最重要。”
阮菀面容憔悴,泪流不止,永璂为她拭去泪水,伤痛、愧疚、怜惜,难以言喻,却也只能强装无事,宽慰阮菀。
“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是我留不住咱们的孩子,我对不起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养好身子,朕发誓,咱们的孩子绝不会白白死去!”
阮菀伤心欲绝,俯在永璂怀中痛哭,眼泪不断,连绵成珠,浸透永璂衣衫。永璂紧紧揽住阮菀,眼中无尽的怜惜,也是同样的悲痛和绝望。那孩子,是个已成形的男胎,长大的话,是会像他多点?还是像阮菀?可惜终究是看不到了,还好,还好阮菀无碍,额娘、皇阿玛、克善,还有孩子,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失去。逼母之仇,伤妻之恨,丧子之痛,永璂肃然起誓,定要让令妃不得善终血债血偿。
……
哭过之后,永璂又劝慰许久,阮菀才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永璂仔细安置好阮菀,面色复又阴沉如铁,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杀意腾腾直奔向冷宫。
出事之后,令妃一直被羁押在冷宫一隅一间破旧阴暗的寮房中,永璂推开大门,才有几束微弱的阳光投射进去。令妃素衣单薄,容颜还算不上邋遢,独坐桌旁,全无半点当年宠冠六宫的样子。
“想不到今日在这冷宫还会有人前来探望。”
令妃大概也听说了乾隆驾崩的消息,半生如梦,原来当今后宫已非彼时后宫,再怎么争逐皆是虚妄,功败垂成,如今反倒是清醒了许多,见到永璂前来,还可以泰然不动。不过永璂可没有这样的淡定,他只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掐住令妃的脖子,并且他也是这样做的。
“丧子之痛的滋味如何啊?你是不是很痛心?哈哈哈,看到你这么痛心,真是痛快啊!”
令妃被永璂扼住喉咙几乎喘不过气,嘴上却仍是厉害,左右已是这般境地,还能如何?最多一死罢了,如今有个嫡长子垫背,还能看着乌拉那拉氏的儿子丧子心痛日夜悲怆,也是值得,痛快啊!
“毒妇!”
“我毒?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就没有算计吗?在这个宫里面,我不为自己,还有谁会为我?是你逼我的,全都是你,还有你额娘,你们一丘之貉,迷惑皇上,皇上他是爱我的,如果不是你们,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我才是皇后,我才是皇后!”
永璂被令妃的话激得松了手,紧接着一连数十个巴掌狠狠扇下,犹不解恨。令妃直被扇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双颊已经麻木红肿不知疼痛,只有从口中流出的温热的液体滴在冰冷的地上。令妃缓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缓缓爬起,声色凄厉,神情也几近疯狂,像一只受伤之后发狂的困兽,困兽犹斗。
“皇后?你何德何能?皇阿玛若是爱你,大可赐你一死来得痛快,又怎会留你如蝼蚁这般苟活于世,不人不鬼?他是有多恨你,恨到连让你死都不愿意,非要让你在这冷宫里活受罪。”
令妃尽诉平生怨怒,仍然抱着美梦不肯醒来,将一切推诸他人。永璂不禁冷笑,帝王之心,不过当其一件玩物,高兴时把玩几下,不高兴便可弃如敝屣,全无半点真情。枕边人亦只是臣,是什么样的勇气可以不分庄闲,如今这般,竟还宵想皇后之位,帝王之宠,简直可笑!
“不是不是不是,皇上没有恨我,不然又怎么会赐与我独有的龙涎香?”
永璂一字一句,有如当头棒喝,令妃颓然后退,连声否认,她还有乾隆所赐后宫独一份的龙涎香,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呵呵,你可知道那龙涎香里有些什么?怎么?你命人下在朕的檀香之中,自己却闻不出来吗?”
令妃不提龙涎香还好,至少还能抱着残梦自我慰藉,如今一提,永璂面上冷笑愈发的浓。那龙涎香,不过是乾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张催命符,亏得令妃还以为是圣心眷顾,当年她命玲珑下在他吃食和檀香中的,自己却是闻不出来。
“夹竹桃?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做过的事,五儿,十三,还有额娘。”
夹竹桃有毒,长期接触会使人头晕,倦怠,思睡,指尖口唇发麻,暂时性痴呆,令妃曾在永璂的吃食和檀香中动了手脚掺入夹竹桃,想于无形之中摧毁永璂。可是如今永璂如此一说,令妃哪里受得住这样刺心的真相,浑身颤抖,瞪大双眼,面部也因为惊疑而扭曲得瘆人,难怪乾隆会隔三差五的赏赐龙涎香,难怪乾隆会千叮万嘱自己喜欢龙涎香的味道让她一定要用,原来,原来她一直身陷算计之中浑然不觉。可是为什么?令妃并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乾隆早已知晓,她将夹有天花的被褥送到五儿和十三床上、在永璂吃食和檀香中掺去夹竹桃、言语激烈逼死景娴,乾隆不揭破,只是不想山河岁月留下污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更不想她死的如此轻易痛快,他要她受尽折磨,以来赎他们父子生离夫妻死别之罪。仅仅一份熏香便断送一个女人一生际遇,永璂也只是浑不在意,今日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我也是没得选。”
“没得选不代表你可以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你没得选,朕和额娘就有吗?你没得选就要朕的孩子来陪葬吗?”
令妃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没得选就可以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仿佛没得选做任何事情都情有可原,永璂倒抽一口冷气,面色更是阴沉几度,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狂怒之下飞扑上前紧紧抓住令妃手腕,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哈哈哈哈哈,你今日本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是白绫三尺还是毒酒一壶?不过一条命而已,你只管拿去好了。”
永璂抓得紧,任凭令妃死命挣扎皆是徒劳,反倒在她娇嫩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不少瘀痕,见挣脱不开,令妃也不再挣扎,不过一死,总好过在这冷宫苟延残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朕来的时候的确是想将你碎尸万段,不过现在朕改变主意了。朕要你活着,好好尝尝这人间冷暖。来人,庶人魏氏,私出冷宫,残害皇嗣,伤及皇后凤体,本应处以极刑,但念其侍奉先帝多年,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饶,着斩其双腿,废其双手,冷宫之中,静思己过。”
令妃索性豁出去,不过永璂却改变了主意,她想要一死一了百了哪有这么容易?永璂厌弃的丢开令妃的手腕,那力道让令妃再一次重重摔在地上。永璂睨眼瞧着匍匐脚下的令妃,满是不屑,当初不可一世的令懿皇贵妃,如今也该是教你尝尝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你可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是朕送给你最恶毒的祝福。
永璂交代好一切,便再不看令妃一眼转身离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无情关上。令妃终是明白她的红妆时代到底不过痴梦一场,这么多年原都活在他人算计之中,何其可悲?如今大梦方醒,她宁死也不愿受此折辱,就在下面侍卫准备遵旨而行之前,令妃选择撞墙自戕,以此壮烈的方式,结束了她悲哀可笑的一生。永璂听到之后头也没抬,仿佛死掉的只是一只阿猫阿狗,无关痛痒,不过永璂格外优容,没让令妃暴尸荒野,而是命人找了一口棺木,安葬于裕陵东侧妃陵园的纯惠皇贵妃地宫之中,戴罪庶人,不可设神牌,无祭享。既然令妃如此觊觎皇后之位,永璂便成全于她,上一世额娘身后所受,今生就由她来经历一番。当日贪恋权势爬上龙床的令妃,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是这样的结局。
……
令妃的死并没有激起一丝丝水花,所有人都知道,在令妃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那一刻,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了,更何况,如今是嘉元盛世,谁还会去关心一个前朝后妃的生死荣枯?至于永璂,接连丧母失子,虽是悲痛,可人君一身,内有太后,外有朝政,不能半刻怠懈,他也不得不强撑着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前朝后宫的诡谲云涌。这朝堂之上屡屡多事不得安宁,皆是老佛爷私心所致,始作俑者不除,只怕往后更会层出不穷变本加厉,可偏偏这个人他又动不得,也只能借着这次荆州民乱杀鸡儆猴,好好拜会拜会老佛爷。
“老佛爷,皇上求见。”
“他来干什么?不见。”
桂嬷嬷通报的时候,老佛爷正在慈宁宫茗茶,本以为荆州民乱,有去无回,竟不想永璂如此侥幸,事与愿违,老佛爷面色难看,如今连面上功夫都不愿意做,直接欲将永璂拒之门外。
“朕听说老佛爷凤体欠安,特来为老佛爷送上良药。小季子。”
永璂在门外,将老佛爷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个闭门羹他可是不吃,自顾自的进了去。小季子跟在身后,捧着托盘,盘子上盘子上是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被红色的绸缎蒙着,看不出是什么。
“啊!”
小季子照着永璂的意思将托盘呈上,桂嬷嬷上前将红绸子掀开,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血迹斑斑污秽不堪的人头,因着满是血迹和污垢,一时之间竟难以轻易分辨是何人,不过大抵也猜得出,是爱必达无二。桂嬷嬷哪见过这些,直吓得浑身一震,扔下红绸,一个趔趄,连连后退几步,一脸的惊恐与呕心,老佛爷虽也被吓了到,但到底历经过血雨腥风,惶恐慌乱神情只是一瞬,再抬眼已复平日的镇定自若。
“荆州民乱已平,湖广总督爱必达欺压百姓,欺上瞒下,就地正法。老佛爷当日担忧朕少不更事,难以肩负江山社稷,这是朕送给老佛爷的第一份礼物,不知老佛爷可否满意?觉得朕又能否担此重任?”
“你……”
永璂平静的审视着老佛爷,三言两语便将此次荆州之役的始末交代得一清二楚,语调淡然凉薄,不带一丝感情。麾下折损一将,永璂又咄咄逼问,气势如山压下,老佛爷不安的挪了挪身子,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几许恼怒、几许震惊、几许胆怯,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老佛爷,您是皇阿玛的亲额娘,也是朕的亲祖母,朕一定会许您一生尊荣富贵,颐养天年。”
永璂言语依旧恭敬,却透着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强硬,恩威并济,软硬皆施,意在告诫老佛爷,这天下经已易主,任何图谋都只不过梦幻泡影海市辰楼,倘若安分守己,尚可保有一席之地,万年富贵,得以善终,否则他也只好大义灭亲,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深宫暗战,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斗争,就像此刻,无论是老佛爷,还是永璂,彼此笑着,心里却想着你如何害他,他如何防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