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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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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殡于景仁宫,乾隆辍朝九日,循以日易月之制,服缟二十七日,妃嫔、皇子、公主服白布孝服,皇子截发辫,皇子福晋剪发,内外臣工一体举哀,自奉到谕旨日始,所有军民,男去冠缨,女去耳环,齐集公所,哭临三日,百日内不准剃头,持服穿孝二十七日内,不嫁娶作乐,天下臣民一律为国母故世服丧。
“内务府已经为大行皇后拟好谥号,请皇上钦定。”
“不必了,谥号朕已拟好,孝娴。”
谥者,行之迹也。也就是帝后及大臣死后,据其生前事迹,评定的或褒或贬的称号。《大清会典》规定,后妃及王公大臣凡应赐谥者,皆由大学士酌拟合适字样,奏请钦定。吴书来将内阁拟出的谥号交呈乾隆钦定,哪知乾隆根本不予理会,径自降旨定大行皇后谥号为‘孝娴’。
“这……先皇后……”
吴书来一脸疑惑,乾隆只说‘孝娴’二字,先皇后谥号‘孝贤’,如今大行皇后也……一谥不可用二人,就算吴书来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也得硬着头皮问个清楚。
“景娴的娴!”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话未问出口,乾隆已是怒吼,直吓得吴书来连声应和,因大行皇后薨逝,乾隆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吴书来随侍君侧,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自找不快。
“算了,你退下吧,朕想和景娴单独待会儿。”
“喳,奴才告退。”
动怒之后,乾隆静下心来,又觉过意不去,他因景娴离世痛楚难当,也断不该为此迁怒他人,只是景娴这一去,他整颗心也跟着冷了。一朝春尽红颜殁,即使他整日守着这景仁宫,终究也只是孑然一身而已。
时光容易把人抛。很快就是景娴头七,过了今晚,景娴的梓宫将移殡裕陵安奉,永璂特意到景仁宫来守着这最后一晚。景娴喜静,景仁宫院子里,只几点,微弱烛光摇曳。
“皇阿玛~”
刚一进门,便看见缩坐在一团黑暗中的影子,是乾隆无疑。短短几日,那个曾经高高在上风姿绰约的皇帝,已是憔悴萧瑟,永璂不禁心头一酸。
“你也来了?”
直听到身后呼声,乾隆才醒过神来,忙抹去不知不觉间已覆满面颊的眼泪。乾隆虽是佯装无事,却到底提不起多少力气,许久未眠,眼睛也是微微肿着,暗红的血丝布满眼底。
“额娘头七,我想在这守着她。”
看着乾隆红红的眼眶,永璂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或许他是真的爱额娘吧,只是,太晚了。如果上一世他也是这般爱额娘,额娘就不用一个人承受那么多,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该有多好!
“朕也是,朕,真的很想她……只要她还在,哪怕她不爱朕都好。”
永璂知道,乾隆句句肺腑,此时他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失去心爱妻子的丈夫,只是,他额娘真的不在了。额娘,您听到了吗?他是真的爱您,上一世求不得留不得,这一世终于得到了,您应也无憾了吧?额娘,您过的好不好?永璂,好想你。
“永璂,你恨朕吗?”
“恨。我恨你对我们母子何其无情,额娘只是爱一个人,她何曾有错?何至于落得那般田地?郁郁而终,无名无分。可是额娘说的对,你始终是我阿玛,不应有恨。”
乾隆终是鼓足勇气问出心底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终是明白为何当年小小年纪的永璂有此一言,他终是明白为何永璂恭敬有余疏远有余,他是,有恨啊!是的,永璂有恨,恨郎心似铁,翻脸无情,可是,他的额娘不在了,恨与不恨,还有何意义?
“不应有恨,不应有恨,她连恨朕都不愿意了吗?朕终于失去她了,永远的失去她了,失去了……”
乾隆自言自语,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景娴不在了,他为什么要恼她?为什么要计较那段没有他的过去?她和明轩清清白白,他为什么不信她,白白蹉跎了岁月?他为什么又一次逼死她?
“永璂,你知不知道,朕现在有多想将她以皇贵妃礼下葬,不设牌位,无祭享,好让这一切再重来一次,让朕能够好好待她,这样,她就会恨朕了吧?只要她还在,恨,也是好的。”
乾隆深知,景娴已亡故,但仍对她一直难以忘怀,如果她还在,哪怕不爱他,哪怕恨他,都好。可是他不能再折辱她了,那样只会让他,更配不上她。所以,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额娘宅心仁厚,她从来都不会让仇恨主导她的人生,能困住她的就只有情。”
“是啊,她是有情之人,任何一个人的情都能困住她,只有朕,不能啊!朕终于明白纯惠薨逝之前她为何会说那段话,朕还一直怪她,怪她不懂朕一片冰心在玉壶。原来,朕曾经拥有过她全部的爱,可是朕都做了些什么?只追天边月,忽略眼前人。朕最终,都还是失去了,是朕,错了吗?”
景娴一生,待人处世皆有情,对纯惠、对愉妃、对紫薇……唯独对他,却是如此残忍,留他只身一人,孤单得很。可终究,是他负她在先,往后余生,长夜漫漫,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人死已矣,所有恩怨是非,本都应该放下,可是显然老佛爷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乾隆辍朝服缟,每日致祭,不理内阁,亲定谥号……这些都无疑是老佛爷心中一道疤。遂以自行翦发,国俗所最忌者,而皇后竟悍然不顾;妃嫔自戕,伤宫中祥和之气,增君王罪过,乃大不敬两罪,直指景娴行事乖违,德不配位,理当废黜,饰终典礼,不可循皇后大事办理,这下可算是彻底激怒了乾隆。
“后宫之事,朕不止一次和老佛爷恳谈过,没想到,老佛爷还是不肯放手?老佛爷,您要废了景娴,是不是也要废了朕呢?”
乾隆大踏步的走进慈宁宫,看着老佛爷,脸上没有一点阳光,眼神满是凌厉和怨恨,若不是老佛爷苦苦相逼,大概,景娴也不会自戕身亡,可偏偏乾隆心中痛恨,却又不得不顾忌。
“皇帝,你怎么说的这样严重?”
老佛爷听乾隆如此说,心中一惊,踉跄后退,顿时间脸色苍白,她怎么也想不到,乾隆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老佛爷,朕和景娴之间的感情,是非,因果,都不是您所能了解的,朕不想去说明白,也说不明白,总之,朕亲口告诉您,朕爱景娴,这么多年以来,朕爱的一直都是景娴,谁伤害了她,就是在伤害朕。人死已矣,老佛爷也都应该放下了。皇额娘一直诚心礼佛,如今也许多年未曾到五台山持斋清修,眼下多事之秋,不如趁着这次辛苦皇额娘去五台山暂住时日,为大清祈福。”
老佛爷之心,志不在后宫,更是觊觎朝堂,景娴之死,已是前车之鉴,再留下去,实为永璂之祸,后患无穷。乾隆顾念着老佛爷的身份,顾念着母子情分,投鼠忌器,不得处置,也只能借着祈福为名,将老佛爷遣去五台山,以望老佛爷可以收了心思,勿再兴风作浪。
“皇帝……”
“五台山四季常变,气候清凉,所以朕特意为老佛爷带来棉衣披风。此行路远,寒气逼人,老佛爷小心身体,多多保重。你们要好好照顾老佛爷,不得有半点差池!”
乾隆字字珠玑句句铿锵,竟是要将她贬谪五台山,老佛爷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当然,乾隆也没有给老佛爷反口的机会,只是为老佛爷备了些棉衣披风,嘱咐桂嬷嬷好生伺候,催过尽早动身之后,便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去了,留下大受打击的老佛爷,双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
老佛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又不得不动身去往五台山,不过,指着这样就此修身养性不问世事,乾隆未免太过小看了老佛爷。老佛爷放低姿态,求永琰永璘相伴,五台山以得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到底是亲生额娘,已经让步至此,乾隆不好再拂了老佛爷的意,便也默许了。
过了头七,景娴梓宫移殡裕陵,乾隆全程亲自护送,而后的初祭、大祭礼、满月礼、周年礼、二周年礼……无不亲临至祭。
接下来的许多年,乾隆每日,去景娴常去的地方,走景娴常走的路,做景娴常做的事,在景仁宫,对着景娴的画像,兀自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喜怒哀乐,政事也渐渐几乎完全放手交给永璂。永璂担起这家国天下的担子,乾隆终于可以两耳不闻天下事,可是,那个和他策马同游,走遍名山大川,海内九州,和他隐居江南,开一间私塾,种上十里桃林的景娴,已经不在了。
乾隆坐在平日里景娴小憩靠的榻上,望着挂在墙上景娴的画像,又大灌了几口酒。乾隆酒杯不停,不一会的功夫,原本四五分的醉意,俨然已有了七八分,就在这朦朦胧胧之间,景娴魂兮归来。这么多年过去,景娴,终于肯入梦,乾隆拉着景娴,说着他这些年的牵挂、相思还有惦念,一夜云雨巫山,难诉尽几番浓情。乾隆贪恋那指尖留下余温的一瞬缠绵,哪管是幻是真,就算是一觉黄粱,至少此刻他曾真真切切的拥着景娴,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宿醉酒醒,乾隆才知道这一切有多么荒谬,枕边之人,并不是魂兮归来的景娴,而是惇嫔。乾隆多年未曾临幸后宫,景娴在时,她们以皇后党自诩,唯景娴马首是瞻,为的不过是盼望如此能够多见乾隆几面,得乾隆青睐,如今景娴都不在了,眼见着风华瞬间稍纵即逝,谁又能甘心就此老死宫中?乾隆如今夜夜买醉,借酒消愁,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来富贵险中求,惇嫔总归要赌这么一次。是的,惇嫔故意借着来景仁宫祭奠景娴之由接近乾隆,乾隆醉意朦胧,竟阴差阳错将惇嫔认作景娴。为此,乾隆深感自责,特意前往裕陵,对着景娴棺木静坐三日,寄托哀思,表以歉疚,只是大错已成,惇嫔身怀龙裔,乾隆不得不晋了惇嫔的位份。
惇嫔一跃成为惇妃,羡煞了不知多少人,更有不少人如法炮制。乾隆一怒之下,景仁宫方圆十里层层守卫,从此景仁宫成了禁宫,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又贬了几个跃跃欲试的妃嫔,这其中就有令妃一个。景娴自戕,老佛爷紧跟着又去了五台山,后宫群龙无首,乾隆又无心理会,东西六宫仿佛又成了令妃天下,班门弄斧、指点江山。令妃还一心宵想着万凰之王皇后之位,再生一个小阿哥,以继大统,千秋万代,竟不想被惇嫔捷足先登,梦熊有兆,令妃岂能落于人后?这一行动不要紧,却是正触霉头,本来令妃往日所为,一笔一笔,乾隆心里都记着,如今尚不知安分守己,乾隆忍无可忍,于是,令妃等来的不是她一心期盼的封后圣旨,而是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的噩耗。接旨的那一刻,令妃呆若木鸡,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境地,就因为一个曾是她手下败将的女人,她这几十年的筹谋,几十年的费尽心思,全都白费了,她不甘心,她怎么都不甘心。就在这强烈的震惊、嫉妒和不甘的刺激下,令妃突然的神志不清,至此开始了她冷宫之中潦倒不堪的后半生……
有令妃前车之鉴,后宫之中,哪还有人敢动别的心思,就连惇嫔也只是在翊坤宫静静养胎,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惇嫔所怀便是上一世乾隆视若珍宝破格晋封的固伦和孝十公主,只可惜这一世,她还来不及见她亲生阿玛一面。乾隆因景娴离世,郁郁寡欢,忧思成疾,于乾隆三十九年正月初三崩于景仁宫。
……
大行皇帝升遐,身为嫡子的永璂一手操办了丧礼,议定庙号“高宗”。乾隆黄舆于乾清宫停放,永璂坚持不居内殿,以乾清宫东庑作为守丧之所,白天席地而坐,夜里在苫草编的席子上和衣而卧,服缟百日,方才释服。老佛爷远在千里之外,得知乾隆驾崩已是十余日之后,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也是数月,已过大殓之期,京城局势已定。
“满朝糊涂,哀家还不糊涂。”
百日除服,众大臣拥立永璂继位为帝。登基大典准备就绪,太和殿前陈法驾卤簿,王公百官就位,礼部尚书奏请即位,永璂戴孝至乾隆灵前抵告即将受命,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到端凝殿更换皇帝礼服,于太和殿升宝座,午门鸣钟击鼓,阶下三鸣鞭后,群臣行三跪九叩礼。而老佛爷,就是在这时赶了回来,她怎么都不能任由永璂继位。
“新皇继位何以没人通知哀家?”
“奴才已经派中官快马加鞭禀呈,许是与老佛爷凤辇岔路,是奴才疏忽,如今吉时已到,恭请老佛爷落座观礼。”
老佛爷面色凝重来势汹汹,而永璂一早料到老佛爷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此轻易让他顺利登基,永璂也备有后招。永璂与和珅一个眼神相交,和珅自是心领意会,上前回话。
“哀家不是来观礼,哀家今日要拨乱反正。众卿家,新皇继位人选应有变。”
“老佛爷,今日是皇上登基大典,您何苦再生事端?”
“登基大典?先皇驾崩,可否留有遗照?即无遗照,先帝诸子,论才智谋略,皆不逊于十二阿哥。”
满朝文武皆拥永璂为帝,可谓当今形势已定,老佛爷却铁了心要撕破脸将永璂拉下马,另立新君,全然不理讷亲劝谏,更罔顾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乃先帝嫡子,继位实乃正统。”
“立长立嫡,长幼有序。更何况,继后乌拉那拉氏断发在先,复又自戕,德不配位,应以废黜,先帝仁慈,方才保其名号,罪妇之后,何来嫡子一说?皇八子永璇,宽仁敦厚,且先帝诸子之中最为年长,按照正统当继位为帝。”
“皇额娘秀毓名门,正位中宫,未曾有变,皇上以嫡子之尊当继大统。论以贤德,皇上亦仁德兼备,实乃众望所归,天下之福。永璇只愿为皇上左膀右臂,尽己之所能。”
和珅以嫡子为正统,却遭老佛爷反驳,甚至关乎景娴断发自戕一事又被重提,以此打击永璂。而乾隆余下的子嗣当中,永璂永琰永璘皆为景娴所出,永瑆也是自幼养在景娴名下,唯有八阿哥永璇,生母淑嘉皇贵妃早逝,母家只是朝鲜小族,不足为惧,永璇资质平庸,又性情孤僻,易于操控,老佛爷最终决意推永璇上位,可她并不知道景娴于永璇有恩,永璇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永璂相争,更何况,永璇本就无心帝位。
“如此说来,永琰永璘同为嫡子,亦是正统,先帝未有遗诏,何以永璂一家之择?”
古往今来,为帝位,为皇权,牺牲了多少人?留了多少血?永璇竟然当众推脱,老佛爷怒其不争,还好,她早有准备,当日她将永琰永璘养在身边,便是为了收为己用,与永璂争一日长短。如今即无遗诏留世,谁来继承大统尚未可知,可不止有永璂一人。
“先帝留有遗诏。先帝遗诏在此……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今朕在位三十九载,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上拟五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朕年已七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元亲王皇十二子永璂,乃朕同孝娴皇后所出,中宫嫡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老佛爷咄咄相逼,百官面面相觑,正在这僵持不下之时,十一阿哥永瑆带着乾隆遗诏赶到。永瑆高举遗诏,站于殿前,展卷宣读,满朝文武跪而听诏,皇十二子,人品贵重,着继皇帝位。
“既有遗照,为何之前不出?方才还说未有遗诏,如今何以令人信服?”
“此遗诏为先帝临终所拟,有八哥永璇,五皇叔和亲王,傅六叔,和珅和大人在场为证,遗诏交由永瑆保管。永瑆奉旨离京巡查,今日才返,老佛爷可还有疑问?”
永璂继位大统,即是群臣拥立,又是乾隆属意,老佛爷却仍不心死,质疑遗诏真伪。其实这也怪不得老佛爷,永璂和永瑆商议过后,决定暂不公布,无论有否遗诏,老佛爷都不会罢手,倒不如借此一看老佛爷究竟意欲何为,还有这满殿文武,到底哪一个其心有异?
“既有先帝遗诏,臣等恭请皇上登基。”
“臣等恭请皇上登基。”
“先帝圣明,当日弥留之际,只恐防在神志混乱之时立下诏书,新帝人选关乎大清江山王朝国祚,绝非小事。眼下国事动荡,黄河决堤,水淹千里;山西旱灾,人皆易子而食;边陲作乱,无日无之;赋税混乱,私盐泛滥,孰先孰后?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力挽狂澜于不倒?永璂年纪轻经历浅,如何能担起如此家国重任?”
先帝遗诏,并无可疑,文武百官,谨遵遗诏,恭请新帝登基。事至此处,永璂继位大统,已然如铁,可老佛爷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扛下去,她逼死景娴,又阻拦登基,注定了无法回头,今日如果不能将永璂拉下马,他日可还有她立足之地?
“世祖六岁登基,整顿吏治,废除三饷,兴文崇教,统一中原;圣祖八岁登基,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定准葛尔,创大清盛世。朕虽不如世祖圣祖,却也习得治国之道。一切先安内而后攘外,天旱水灾,救人如救火,应开仓赈灾稳定民心;边陲作乱,全因戍边将领贪污渎职,鱼肉乡里之故,当应严惩以儆效尤,再派文臣取代武将,以仁政招降,更胜千军之力;至于盗贼私盐之弊,需法令先行,而民方得守,适时自首者,轻恕,若有违者,立斩。民主之为国也,任于正,去于邪,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知,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朕以此为国事之本,老佛爷可否同意?朕所决所策,彰显贤德,满殿忠贤,可有异议?”
“皇上英明,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事动荡,轻重缓急,永璂仍能理清头绪,一桩一件从容应对,直怼得老佛爷惊慌失措哑口无言,满朝文武称赞叫绝心悦诚服。君之贤德,乃社稷苍生之福,于是永璂便在山呼万万岁和老佛爷的一脸惊诧中坐上龙椅荣登大宝。
乾隆三十九年五月十八日,永璂登基为帝,改年号嘉元,加封皇八子永璇为仪亲王,皇十一子永瑆为成亲王,皇十五子永琰为嘉亲王,皇十七子永璘为庆亲王,端王世子克善为端郡王、御前大臣、镶蓝旗蒙古副都统,和珅为内阁首席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和琳为内阁学士,兵部右侍郎,福康安为户部右侍郎、正白旗满洲副都统。至此,当年一起嘻笑打闹的稚嫩孩童,均已出将入相,共同掀开这嘉元盛世的新篇章,为历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
永璂继位,尊老佛爷为崇庆太皇太后,福晋阮菀为皇后,册礼尊封之事皆由礼部郑重相待。不过即使如此,老佛爷已贵为太皇太后之尊,永璂处处予以优待,阮菀晨昏定省礼让有加,老佛爷的心思仍未平息。永璂这个帝位才坐上不到半年,天旱水灾才渐清明,荆州民乱又起。自乾隆二十五年端王鱼肉乡里致使荆州民乱,乾隆便设湖广总督一职,以文官取代武将。现任湖广总督的是老佛爷的旁系侄子,钮祜禄爱必达。本来这十四年间,爱必达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分,这半年却忽改性情,贪污受贿渎职,纵容下属欺压百姓,以致民怨鼎沸,揭竿而起,这其中老佛爷怕是功不可没,如果没有老佛爷的指示,爱必达断然不敢如此。永璂明白,这不止是老佛爷对他的宣战,更是他帝王之业的一道难题,钮祜禄一族遍布朝中各处,要一个一个拔除,费时费力,更不可能日夜提防老佛爷下一步会有何行动,为了王朝肃清,永璂决定御驾亲征,平定民乱,以儆效尤。
“荆州民乱根本就是老佛爷有意为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我心里都清楚,如今兵力皆在边关,京中可调动人马并不多,你是一国之君,怎能贸然亲征?”
一听说永璂要御驾亲征,永瑆急匆匆赶来养心殿劝阻,大小金川再度叛清,福康安率兵平乱,老佛爷在这个时候搞出荆州民乱,用意明显,永璂既是一国之君,身系王朝国祚万民苍生,又怎可置于险境?
“正是因为你我都清楚老佛爷所安的心思,朕才更要御驾亲征。当今形势,老佛爷亲族遍布朝中,咱们要连根拔起,绝非一时可行之事,荆州民乱只是老佛爷给咱们的第一个下马威,朕御驾亲征就是为了告诉他们这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
“可是……”
永琪所言不无道理,老佛爷的亲族门生,还有不少在朝中居高位任重职,要想一一根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今天是荆州民乱,明日指不定又会是什么?如果不杀一儆百,难以立威,可是湖广总督爱必达其心有异,如此贸然亲征,腹背受敌,永瑆不免担心。
“十一哥,我已经拟好诏书,如果这次我回不来,大清和阮菀就拜托你了。”
荆州一行,兵马不足,前有乱民,后有叛臣,万分凶险,可又势在必行,哪怕……永瑆的治国之道经世之才不比永璂差,对阮菀的情义也不必永璂少,永璂已经拟好诏书,如若此行一去不返,大清江山和阮菀便一并托付永瑆了。
“如果我想同你争,这个位置和阮菀还真不一定是谁的,当年我没有争,如今我更加不会要。永璂,你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于皇位,高处不胜寒,永瑆从未想过与永璂争,于阮菀,是年少时期的心悸,永璂与阮菀两情相悦,永瑆亦是真心祝福。由始至终,皇位和阮菀,永瑆都从未想过去争,永璂是他亲生兄弟,他要他平安归来,他等他平安归来。劫波历尽兄弟在,情义尽在不言中。永瑆的这份情,永璂将永记于心。
……
三日后,永璂御驾亲征,克善请旨同往。荆州是克善故乡,当年荆州民乱,他尚年幼,眼看着额娘为护他而死,如今换他来守卫荆州。
永璂一身戎装站于军前,雄姿焕发,永瑆率文武百官倾城相送,至于后宫,因为永璂只娶了阮菀一人,所以前来送行的也就只有阮菀和老佛爷。老佛爷是做做样子,而阮菀是真真切切的忧心忡忡离愁依依。
永璂走到阮菀面前,这半年国事繁重,不免冷落了阮菀,如今阮菀身怀六甲,却又要忍受分离,本想道别,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然而夫妻同林,同德一心,家国事大,阮菀全都理解,如果永璂只顾得儿女情长,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喜欢?
“不要换掉这件盔甲,我在盔甲里,缝了一个平安符,还有一个小秘密。”
阮菀深深凝视,努力收起已经含在眼中的泪水,嫣然浅笑。阮菀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哭,一滴眼泪也不可以。她的丈夫是去外面做正事,她绝不可以流眼泪,这是身为一个女人对她的丈夫的尊重和支持。
“是吗?在哪儿?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什么小秘密?”
“一朵菀花。在菀花里面,是我从观音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我虽然不能和你一起去,但是这朵菀花就是我,会天天陪伴着你,我的平安符,会天天保佑着你。这还不够,还有这个,这是当年皇阿玛赏赐给我的吉祥制钱,我在上面用丝线缠了好多层,做了一个同心结,我叫它同心护身符,请你一点要贴身戴着,连洗澡都不可以取下来。”
见永璂如此惊奇,阮菀翻开盔甲的衣领,原来在衣领的内侧,绣着一朵菀花。阮菀将求来的平安符绣在菀花里面,菀花是她,天天陪伴永璂,保佑永璂。阮菀还取下用红绳绑着的吉祥制钱,套在永璂脖子上。这枚吉祥制钱是当年他们新婚时乾隆所赐,是当年铸币厂第一批的制钱,上面意外印有祥云图案,是祥瑞之兆,她还用丝线,左缠一道,右缠一道,一根根缠上去,每缠一圈,说一句平安,每缠一根,说一句顺利。
“我一定贴身戴着,绝不取下来,这样,你是不是比较安心了?”
永璂拿起制钱看了看,珍惜的,郑重的,将它塞进衣领里,这上面的每一圈每一线,都是阮菀的担心、不舍,还有心中的千言万语。
“我不会安心的,我绝对没有办法安心的。从现在开始,到你回来,我会时时刻刻记着你,惦着你,想着你,我恨不得化成那个制钱,那么我就可以让你贴身戴着,和你一起上战场,保佑你平安。永璂,记住,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腹中孩儿,还在等你回来!”
阮菀为永璂系好衣扣,永璂虽不曾说,可是阮菀亦有所耳闻,何尝不知,这京中一半军力,由福康安统率,远赴四川平乱,剩下的又要护卫京中安全,可供永璂调动的兵马少之又少。荆州是官逼民反,永璂所要面对的困难绝不止一个,到时候民为权益,奋力抵抗,官为自保,君命不受,左右难为,她又如何能够安心?她只恨自己不是那朵菀花、那枚制钱,可以随他出生入死。
“我是去平民乱,也不一定要上战场啊!说不定一到那儿他们就能感受到我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便招安归顺,圆满解决了呢!就算要上战场,有你的菀花,有你的平安符,还有你的吉祥制钱,我又怎么可能不平安呢?我对你和孩子,还有未了的责任,放心,我会毫发无伤的回到你身边的。反倒是你,受了委屈总是自己忍着,我不在宫里,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找十一哥,这是我随身的佩剑,现在交给你。此剑,如朕亲临,匡社稷,祛妖邪,皆可先斩后奏。”
这一战明枪暗箭,生死难料,永璂不想阮菀为他担惊受怕,故作轻松。其实相比自己,永璂更担忧的是阮菀,阮菀生性良善,不争不抢,如今他不在宫里,老佛爷这一腹不满只怕会全部加诸于阮菀。永璂实在放心不下,特意将随身佩剑留给阮菀,此剑出鞘,上下皆可斩,如此,老佛爷总归要忌讳些。
“臣恭祝皇上早日荡平妖邪,得胜还朝。”
“恭祝皇上荡平妖邪,得胜还朝。”
“出发!”
永瑆适时接话,文武百官也跟着应声附和。荡平妖邪,得胜还朝,一语双关,话里有话,老佛爷这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而永璂就在满殿鼓舞声中浩荡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