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然可爱》Mintee

5、情绪

　　夏远生在一晚上第二次慈眉善目地把他叫出去时，沈宸星就大概猜到要发生什么事了。
　　总不会是好事。
　　不过还是没料到，竟终究是要在他旁边安排个女生。
　　“我有反抗的余地？”
　　老班笑得无害。
　　于是沈宸星便垂下眼，表示知道了。
　　扪心问，夏远生一个学期纵容了他不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自己提的要求能被贯彻，只是一个学期未免还是短了些。

　　“一个学期。”
　　“你小子。跟我打商量。”夏远生提前通知沈宸星，是好让他先有个准备，以免明天反应太大，吓着人家女同学。他笑着摇摇头，没说妥协。“别着急，说不定一个学期之后你就没有那么大抵触了。”
　　沈宸星默声不语。

　　他从小不爱与异性接触。儿时反应更激烈，被除了母亲之外的异性碰触都会觉得不适，甚至也不能接受来自亲人的亲昵爱抚。他不理解女生们对他表达的近乎狂热的拥趸，也不愿强迫自己接受妥协。高铭岳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对他现在能养成这样已经算足够耐心的脾气一直表示颇为庆幸。

　　推门进教室，习惯性屏蔽那些压低的惊呼，沈宸星摊开参考书继续未竟的练习。
　　他本就性子冷，少有情绪起伏，又业已熟稔于在最短时间内调整心态。
　　怎奈不到半分钟，就有人停在他面前。
　　瘦削的校服裤。这人明明已经站在他桌旁，又去周围收了一圈作业。声音清而柔，是个未存于记忆的女生。
　　最终还是停在他桌旁，离得不近，距离恰巧在他舒适范围内。
　　沈宸星低头心无旁骛，慢悠悠解一道圆锥曲线的压轴题。题目不算难，其实他已看出解法。身边的女生仍是没走。他知道。因为鼻尖悠悠缠绕一股淡香，像是茉莉。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把证明思路列在题目下，等着女生耐心耗尽离开。
　　然而等他停笔，女生却开口叫他。
　　"同学……交一下英语作业。”
　　他索性停笔，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哦，是她。

　　寒假去参加新生奥赛培训，已经各科老师特许不必特意交作业。——绝大多数老师都对这位天赋异禀学习能力卓群，已跟着上一级参加过高二模考并成绩相当不俗的校园神话十分放心。

　　显然沈宸星忽略了新同学不知道老师为他开后门的事实。
　　惜字如金的他向来懒于解释，只从善如流答，没写。
　　确实是事实。大致扫过作业里每份试卷和习题后只挑拣着做了自己觉得有意义的几道，自然也没有带来的必要。
　　于是面前这个看似拘谨乖顺的女生只怔愣须臾，就递上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对他说，
　　“能不能写一下名字。”

　　沈宸星不太能阐释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只看起来好像很惧怕他的小鹿，条理清晰地生着名为“按部就班”的软刺。

　　然后他就见女生在长足的等待后，自己拿回了便利贴，伏在作业本上……写了一个“沈”字。
　　沈宸星淡淡抬起眼，旋即就见女生跟在沈字之后，行云流水写下“星”。最后是“宸”。
　　于是沈宸星的目光里终于多了新的东西。

　　他难得生出一份好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女生是否真如看上去一样纯良无害，抑或是真的……只是傻。
　　自觉善意提醒之后，当他看到女生肉眼可见地脸色倏忽间漫上粉红，一直攀过耳尖，一迭声的道歉，终于又分了一点心，想，
　　哦，原来是后者。

　　—
　　错过了新入班的同学自我介绍，第二天意外得知那个来自己面前收作业还把自己名字记反的女生，正是夏远生给他安排的新同桌。

　　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沈宸星尚未习惯身旁的座位上坐着女生。
　　只是抬眸，恰巧看到他的新同桌正在座位上……偷笑。
　　像是揶揄，眯着眼露出唇角一个酒窝。
　　又狐狸一样。

　　沈宸星不喜欢一切环境的变化。这意味着他需要重新开始适应周遭故作克制的议论。
　　少时是因为不知如何回应，相同经历太多次就逐渐厌倦融入。他知道自己外表优越性，却想不通为什么旁人能有那么多闲情逸致花在关注人的外表上——明明多分点心思在学习上就有赶上自己的可能。
　　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眉眼间摁下不耐，走进座位，却发现桌格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抱……抱歉。”狐狸带着三分试探三分怯意看他一眼。
　　他只觉匪夷所思的异样。
　　沈宸星平时只习惯于把东西整好，不凌乱，也不要求极致的规整。而现在书桌里的书被整平，整整齐齐贴紧侧壁，莫名其妙的信件塞进来，竟还排列得工整有致。

　　他昨天是对这人说要她给自己收拾桌子？

　　物理课不讲新课，沈宸星对这种每学期第一堂课各科总要来一段颇有仪式感的即兴演讲没什么意见，却也毫无兴致。
　　斜倚着墙，一手抵额，稍一抬头就能看到苏染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脑后垂在脖子上的几根微微卷翘的秀发。
　　兀自坐得端直。

　　他课间是被喧哗吵醒的。
　　斜倚着墙，看不出任何情绪地深深盯着苏染，看她对着那些聒噪的女生笑，白皙的手迅速捡起水杯，看她脸突然变红，红到耳垂，看她被摔了东西，又转头去忙着关心别人。本来以为她有点结巴，礼貌起来倒是流畅自如的很。

　　高铭岳他们常说他格格不入，他此刻却心生疑惑。他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
　　道歉似乎是信手拈来的常规操作，羞怯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技能，举手投足尽是无辜的大胆，明明素不相识，却表现的像是早已与他熟稔。看不出底线，对别人好像有倾泻不尽的善意。
　　从始至终，沈宸星眼神深邃，脸色清冷，依旧看不出在想什么。
　　等到上课铃响起，周围女生都散去，沈宸星不动声色地对她开口。

　　“这节课后，换个位置。”

　　他突然又想起第一日在走廊里看到苏染。
　　鹿眼圆睁，看人的眼光不懂回避，怔然的样子显得无措又无辜，像某种很容易受惊的小兽类。
　　于是也无法解释自己无端瞥去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