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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三回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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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正坤是第二天午后回到了镇上,他一下车,便火急火燎的往镇政府王书记办公室冲。

      他这几年随着老三职位越来越高,相应的也越来越顺。他内心却不怎么承认靠老三的事实,甚至经常的觉得,老三会做官,自己能赚钱的想法。

      改革开放以后,他的年纪刚刚好是三十几岁的黄金时代,精力充沛,嗅觉灵敏。他在一次去市里老三家走动机会,老三那个时候刚刚结婚没几年,他因为成功阻止了老三和张家小云的恋人关系,觉得理因享受弟媳的热情款待,于是隔三差五的多走动了几次。

      弟媳是正正经经的城里人,老三岳丈还是市委管经济的一个副市长,虽然老三因为这一次婚姻,成功的从市日报经济小编辑,成功进入市工行。谢正坤头几次去的时候,虽然没见到传说中的大市长弟岳父大人,但是毕竟初来乍到,弟媳妇并没有表现太出格的冷淡。后来去多了,有一次弟媳明明在家,谢正坤硬生生的在楼道口坐了大半天,直到老三回来,弟媳妇才从极不耐烦,鄙视不堪的眼角嘴头挤出一句话道:“原来下午敲门是二哥呀!我睡着了,以为又是卖杂七杂八的推销员。”

      谢正坤憨厚的笑笑,和老三坐客厅聊天,一根接一根抽烟,口水鼻涕,没准头的乱吐乱甩。

      弟媳就拿个簸箕跟着她,当着他面清扫,一面还在数落老三,指桑骂槐的尖声厉语。

      谢正坤走的时候,老三送他到小区门口,没话找话的说了句:“听说银杏果子最近老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正坤回去就开始四次打别人不要的银杏果子,送了几次货,得了甜头,便租个车,四处白菜价收购银杏果子,大赚一笔。

      得此经验,谢正坤也顾不得弟媳冷言黑语,恬着脸的走动。那几年,谢正坤几乎都是快别人几步的收山里黄柏,银丝皮,香草,五步蛇,金银花。

      后来打工人慢慢的多了,谢正坤的独门信息也就不值钱了。谢正坤蛰伏了两年,跑了一趟省城,道听途说的听到了一个信息,说袁大头五百块一枚,老值钱了。

      在八十年代末期,五百块的价值,诱惑的谢正坤心里狂跳,回来以后,就四次寻找,小商小贩得到他在收购袁大头消息,也一哄而上,四处抢购,价格由几块钱一块,几天时间变成几十上百。他倾家荡产的抢购了一些,偷偷拉到省城,由于没有老三的帮忙,他一个乡下人,虽然有几分狡诈滑头,被省城古玩街高手巧舌如簧的冷水一泼,袁大头竟变成一文不值的废铜烂铁。

      谢正坤足足在省城古玩街磨蹭了半个月,硬是卖不到二十块一枚。其实当年行情,也未成到过百元以上。

      谢正坤是何等人物,虽然亏的要卖裤子,但转手买了上千枚假袁大头,回到县里,雇了几个看起来富态的民工,趁着夜色回到乡里四处兜售,说是老板不在,我们悄悄把这些袁大头卖了赚点烟钱,几个村下来,那些有几个钱的赌鬼,糊涂虫,贪心婆,便以五十六十的价格,你几枚他几枚的销售一空。

      经此一役,谢正坤虽然不赔反赚,心里也止不住后怕起来。过后不久,谢正坤又无数次去老三家走动,想寻个村支书当当。此时老三已经和第一任妻子离婚,娶了省工行行长女儿,调到省城。对于老三前妻,谢正坤止不住一次次在老三面前咒恨,老三自然不想多提。

      老三动用了一些关系,最终扶谢正坤上了红旗大队村支书宝座,第二年就遇见了百年难遇的洪灾。红旗大队在水源头,其实只是冲坏一段进村土路,几丘山田坎。河边成片的田园,村头山边水库,被当年张老爷子修的固若金汤。

      谢正坤一个人悄悄去了省城,找老三诉苦灾情,老三好多年未回过家乡,自然深信不疑,此时又刚刚调到省直市委管经济的吕副市长处做秘书,很容易的弄到几十万救灾款回来。

      谢正坤直到为贪这几十万丢了村官,差一点进班房,还是觉得这笔钱是自己凭本事弄到的,从来没觉得后悔过,钱自然也一分未吐。

      从村支书位置下来以后,谢正坤又琢磨开一家木材加工厂,手续自然跑不了要老三打电话出面解决,既使因为送出去木方愣子拿不到钱款,或者在外地被林管扣车,也有老三想办法。

      谢正坤慢慢的变富,说话不自然的变得高高在上,性格不自觉的变成狂妄傲气,神态不经意的变得恶目凶眉,顶上毛发也不由己的迅速脱落。

      平心而论,谢正乾,谢正坤,谢正法三兄弟,都遗传了谢老爷子堂堂相貌,高额深目,鼻挺嘴圆,国子脸上,端正稳重,又不失雅致秀气。谢老爷子年轻时候去过黄埔军校学习,虽然不曾入伍报国,回来却当了十几年乡公所头头,一生剿匪无数,光杀张家流民寇匪,就不下于百人。

      解放以后,谢老爷子在惶恐不安中熬了二十年,终于在张老爷子一轮接一轮的阶级斗争中,上吊自尽。死前一晚,遗言道:“我儿子孙,但若以后有和张家通婚,不必来我坟前祭拜。”

      谢正坤便以此旨意,关了老三半个月,又亲自在张老爷子门口口口声声大骂三天,骂的小云差一点悬梁自尽。

      谢正坤一直觉得自己是有恩于老三,切不说供养老三念书,光论老三婚姻,如果不是他强力止阻,凭老三市师范的文凭,说不定还在乡中学教书,哪有这等前程。

      谢正坤冲进王书记办公室时候,王书记正因为红旗大队的斗殴,已经焦头烂额,疲惫不堪。

      谢正坤对于乡镇政府,一直不怎么客气,今天因为独子谢旭岗毁容险伤命之仇,有求于人,不自觉的掏出老三年前送给他的中华香烟,撕开崭新的塑料纸,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鼻而来。谢正坤抽一支斑斑点点的烟卷递过去,王书记懒的理他。

      谢正坤脸色便不痛快起来,嘴里脱口而出道:“小王书记,我儿差一点没救过来,现在即使救了过来,脸上的伤板上钉钉的毁了相貌,这个事情你必须严肃处理,我要求立刻进村抓人,给我一个交代。”

      王书记也火气上来道:“抓谁,怎么抓,你家毁容是伤,张家二十几口人躺医院不是伤!”

      谢正坤被王书记不软不硬的顶了这么一下,回来报仇的心一下子像被打入十八层冰凉地狱一般无望了。他点了那支未发出去的烟卷,呛鼻恶心的霉味一下子塞满了胸腔,塞满了不大的办公室。

      他走的时候恶狠狠的说了一句道:“等老三回来,看你这个书记还能不能做的成,搞不好要负刑事责任的。”

      房里也飘出来一声道:“好呀!我就等谢正法秘书回来,他让我抓谁就抓谁!”

      谢正坤不甘心就这样回红旗大队,他盘算是带派出所一起威武的回去,当着他的面当场逮捕张佑强那个流氓,而今变成自己孤零零的回去,气势上就被张家看扁。

      谢正坤在不长的街道上面阴声阴气的走了大半天,咕噜飘散的目光,慢慢的变得寒冷恶毒起来,他包了一辆慢慢游三轮摩托车,等到夜幕降临时分,匆匆的赶回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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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正坤到村口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静寂的乡村,没有几个人走动,依依娃娃的蛙鸣声,被慢慢游三轮摩托车的强光和突突突的轰鸣声一刺激,吓跑了大半。飞蛾却死命的向灯光扑来,打在前挡风玻璃上面,啪啪作响,让雾气朦胧的土路更加朦胧不清。

      付三十块车费给司机时候,司机师傅不怎么乐意,一个劲让谢正坤加十块钱,补偿一个人回镇上的恐惧。

      谢正坤道:“看见前面那户人家了吗?有灯的那户,是开商店的谢会计,你把他拖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情,人叫过来了我补你十块钱。”

      其实谢会计家就在几十步远,一个用小杉树搭起的木屋,建在谢家村和张家搬来的村子分隔水沟上面,靠着谢家和张家的光顾,生意一直挺兴旺。

      谢正坤此时不想去谢会计家,谢会计这个人,他一直不怎么喜欢,两面三刀的两边做好人,图的还不是卖点小杂碎和两桌麻将牌水钱。他此时过去,虽然估摸着张家今晚不会有人打麻将久坐,但是也怕遇见了尴尬。

      谢会计来的很快,穿着一件皱皱巴巴洗的掉色的白衬衣,衣服有点大,谢会计又那样的瘦小,显得就十分的滑稽,十分的可怜兮兮起来。

      谢会计问道:“旭岗侄没什么大问题吧!”

      谢正坤脸色就露出怒容,眼里闪着寒光。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自己舍不得打一下,甚至于舍不得多骂一句重话。他此刻有点后悔,不应该让儿子参与进来的。想起儿子拔掉竹子以后翻开的脸皮,血流满面的造孽样子,谢正坤恨不得此刻把张佑强这个小王八羔子活劈生扒了。

      谢正坤不答理谢会计的话道:“你说老三要回来,是真是假。”

      谢会计支支吾吾道:“电话是打通了,王支书打的,我当时在场,因为当时还没有打起来,所以只汇报说可能打架。”

      谢正坤怒吼道:“那你说什么老三马上回来?”

      谢会计被莫名其妙吼声吓了一跳道:“老三是说抽空马上回来一趟,我没骗你呀!”

      谢正坤此时差一点被气疯了,他打了老三一天的电话,竟然一直是关机中,他知道老三忙,现在又做了省委的秘书,大会小会的,基本上没私人的时间,但是此时,他内心还是有怨气的,他明白老三靠不住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夜色越来越深沉,露气上来以后,气温骤然降了下来。田野里的萤火虫,像精灵一样四次飘荡,发着幽幽暗暗断断续续的光茫。

      佑文佑武兄弟跪在阿娘的床前,无窗的木屋,被火坑长年累月的烟熏火燎,变得肮脏破败,满墙黑色。

      张保图头上包着厚厚的白纱布,像负伤的国民党逃兵,他的脑壳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为了省钱,只是简单的包扎一下,便匆匆的赶了回来。

      佑文的阿娘姓胡,和胡木清大师还是叔侄关系。当年胡大师在红旗大队改造时候,受到了张老爷子特别的关照,免于饥荒和重活,便极其热心的把弟弟的三女儿和张家做了亲家。

      胡婶来村里以后被称呼为胡三婶子,胡三婶年轻时候也是花枝招展的容颜,后来生佑武时候难产引起大出血。从此落下病根,一直病恹恹的没有好起来过。

      这个可怜的女人,虽然从落病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吃药,但是几次油尽灯枯,急救的最远医院,也只是乡卫生所。张保图没日没夜的干活,每日所得的十块八块工钱,比起两个儿子四五百的学杂费,和一月又一月的生活费的步步紧逼,用杯水车薪形容,只有过之而没有不急。

      胡三婶子用手捉住佑文佑武手,苍白无血的脸上露出温馨慈爱的笑容,胡三婶子看着身边的两个儿子,泪水便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胡三婶子道:“儿呀,阿娘要走了,阿娘看不见你们成家立业了。”

      佑文佑武眼泪如泉涌而出。佑文看着阿娘,娘的气色似乎比平时好了很多,突然他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心里不自觉的害怕起来。

      胡三婶子看着佑文道:“儿呀!娘能看见你一面,心里很高兴。娘看不见你成家了,看不见我的大孙子了。要不是因为娘的身体,你早就读了大学,也不会和丽丽分开了。”

      知子莫若娘了!佑文哭着道:“娘,没有的事情,娘你没事的,我会让你看见孙子的。娘我们马上去医院。”

      胡三婶子用微弱的力量拉住佑文手说道:“娘时间不多了,娘看见牛头马面拿着脚镣手铐来了,在我们家门口等着呢!你们两兄弟听我说,佑文,以后好好做事,佑武要好好读书,记住,兄弟齐心,把你阿嗲照顾好,娘在地下会好好保佑你们兄弟的。”

      然后看着站在旁边的张保图,张保图蹲了下来,胡三婶子拉起张保图手道:“我连累到你了,我走以后,有合适的,你找一个,孩子们都大了,会同意的。”

      说完这句,喉咙里面便呜呜的喘着粗气,然后任凭三父子怎么叫喊,都发不出一点点声音了。

      胡三婶子流着清泪的目光慢慢的越来越散慢了,喉咙里面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纤细了。

      张保图背起胡三婶子,急匆匆的向镇上跑。佑武年幼,可能还不知道,所谓抢救,只是不能让未满六十的壮年人死在家里,摆在堂屋冲击祖宗神明而已。

      张家父子背到村口时候,胡三婶子早已断气了。时间刚刚好是凌晨十二点。

      陆陆续续得信的本宗亲戚赶来时,佑文看见爷爷安眠的地方,有光在闪动,那光那样的诡异,那样的恐怖。等佑文壮起胆子想好好看看的时候,后山一片沉寂,一片漆黑!

      佑文想:尘归尘,土归土,死亡是最无奈的结局,如果这世界真有鬼魂,他倒相信爷爷坟前是有人。

      3
      下半夜以后,除了佑强佑兵兄弟坚持陪着这三父子外,其他帮忙搭草棚子的本家陆陆续续都散了。

      胡三婶子直挺挺的躺在一块门板上面,长年累月的病痛,已经让这个女人瘦骨嶙峋,憔悴不堪了。

      佑文父子三人虽然明白她会走,但没有料到她走的这么匆忙,这么平静。胡三婶子就像一片白云,一生都是这么安静苍白的慢慢悠悠,从天空飘过,留给村里人印象,是淡然的,萧瑟的。但是她的死,对于这父子三人,确实天塌地陷一般的。

      张保图麻木的回家收拾胡三婶子入殓衣服时候,翻箱倒柜,除了几件破布,竟然发现这么多年,没有给她添置任何的行头。张保图站在空荡荡的房里,凌乱的床上,除了那条乌黑的看不见本色的薄棉被以外,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

      往常,哪怕张保图再赶夜路回来,走进家门,总能看见她冲自己的笑容和关切,若是她身体勉强能动,胡三婶子还会艰难的为他做好饭菜。

      张保图靠在墙角,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慢慢的越来越伤心,哭声也慢慢的大了起来,最后变成干嚎。

      佑文佑武伤心痛哭自不必说,本家劝了几回,看见没什么作用,反而越哭越伤心起来,一个个受不了悲戚的场面,陆陆续续的走了。

      佑强佑兵两兄弟,在棚子不远沙地上烧了一堆大火。他们兄弟一直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劝什么。

      佑兵和佑文,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关系铁自不必说。单说佑强,虽然从小桀骜不驯,又死了阿嗲,没人管教,但是他们三个一起怯生生的闯到广东,找工作,躲暂住证围追堵截,睡坟场,吃人家祭拜的瓜果熟肉,同甘共苦,那是过命的交情。佑强后来虽然没有同佑文佑兵两个进厂做事,选择在外面偷摸抢骗混社会,但也是隔三差五来厂子外面找佑文佑兵喝酒宵夜。

      第二天是张老爷子三朝祭奠,按礼,至亲儿孙需要往坟上面复填土,插种护坟竹,以及祭拜三牲香烛,考虑到保图丧偶,所以商量着让保图父子三人不去山上。

      忠叔来家里是天刚亮不久!忠叔事无巨细的问了胡三婶子的丧事处理,老大保奋道:“先扫墓再安排后事,棺材还没有找到,现在看保图父子意思,能钉个木箱就钉木箱草葬吧!医院躺了二十几个人,钱打不过来弯呀!”

      忠叔就不同意,坚持买棺材,实在匀不出钱,就看看谁家老人准备有寿木的,借一口应应急。

      老大还是觉得先扫了墓再回来安心处理不迟。忠叔一改平时谦逊平和的印象,坚持先安顿好胡三婶子后事再去,语气和平时完全不同。

      同时派去镇上的谢会计,瞒着开拖拉机的村主任张保运,让他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的极速向镇上飞驰。

      忠叔知道要出大事了!

      天刚麻麻亮时候,他被老孙头急切的拍门叫了起来,忠叔不快的问老孙头道:“又出了什么事情吗?这么早敲门做什么?”

      老孙头脸上铁青,头发都竖起来了,看起来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语无伦次,断断续续道:“忠哥,出大事了,我清早爬起来,想看看我阿嗲坟头是不是被上次打架破坏到,然后就鬼使神差的天麻麻亮就去看看,平时我没这么早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一晚上梦见死了几十年阿嗲向我哭泣,就鬼使神差的爬起来想看看谢家是不是把我们家坟头挖开了,毕竟上次为了坟场闹那么大。”

      老孙头牙齿被谢正坤打掉两颗以后,说话一直漏风,加上吓到了,说话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半天忠叔没听懂他说什么。

      忠叔道:“不急,你慢慢说,你看见什么了?”

      老孙头道:“我阿嗲坟头真的被人挖开了,可能看见棺材腐烂了,所以被人拉了几泡屎。张老爷子坟……”

      忠叔霍地感觉后背发凉,慌慌张张的叫道:“张老爷子坟头怎么了,快说?”

      老孙头道:“张老爷子坟头被人挖了,棺材被启出来丢到坡下的荒地里,打的稀烂,尸骨散落一地。”

      忠叔知道麻烦大了,这样的毁人尸骨,挖人祖坟,在古代也只有越王勾践做过,在民风彪悍的湘西苗区,倘若被张家人知道了,不死伤几十上百口人是不能罢休的。

      忠叔在慌乱中还是冷静了下来,他本来性格稳重,又当过几年兵,所以马上想到了应对方法来。他问道:“老孙头,你实话告诉我,除了我,还告诉谁了没有?”在得到老孙头确认以后,他再三交代老孙头言止于此,临走时,又不放心的告诉老孙头说出去的严重性。

      忠叔一边尽量保持外表稳重,一边加快步伐找到谢会计,和他简短商量一下,决定第一由谢会计马上去镇上找王书记报信,让他马上向上面汇报,准备□□,同时去镇上邮局马上向老三打电话通知。二由忠叔去张家设法尽量拖延时间。如果确实拖延不了,由忠叔广播,开村委会党员干部紧急会议,争取在谢会计门口去谢家村必经之路上把火枪拦下来。三是一旦张家敲锣喊人,马上派人通知谢家人躲进后山等待政府来人解决,毕竟挖坟之事,不会是谢家村所有人认同想法。

      锣敲响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十点,不到半个小时,张家村男女老少全村涌了出来,全部拿的是弯刀扁担,钢筋铁棍,火枪齐刷刷的插着防止钢珠滚落的芦苇竿子。

      人群冲过村委会组织的人墙,冲到谢家村路口刚刚建好的别墅旁开始打砸,发现别墅内空无一人以后,一部分人开始顺着进村小路涌进谢家村里,很快村里浓烟四起,有人开始放火烧房了。

      人群怒气冲冲,混乱不堪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开了过来,停在混乱的人群前方,忽而车门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神态沉静,表情不怒自威,身板笔直挺拔,一身得体黑西装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那人喊了一句“忠哥,”忠叔便跑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轻的冷静的说了一会。那人点点头,冲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4

      丽丽来到村口时候,是上午八点半,她听说佑文阿娘昨晚走了以后,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谁心疼,胡三婶子对她一直很好,从小到大,胡三婶子看见她总是眉开眼笑,特别的慈爱。但是她更心疼佑文,她觉得他一直太苦了,从小到大,丽丽没看见佑文穿过像样的衣服,没看过他有过零花钱的时候,他去学校,基本上是带两瓶辣椒炒豆酱和饭吃。

      丽丽无数次给他菜票,有一次丽丽竟然偷偷的给了他十块钱,佑文勃然大怒。他固执的坚持自己的生活,不接受任何外人的赠与于同情。丽丽一度觉得他清高偏激,有时候气的丽丽直跺脚。

      两年了,那个满脸忧郁的眼神还是忧郁,惆怅无助的外表却已经改变。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一直让丽丽心疼,现在强壮体魄下的忧郁却让她动心。

      丽丽走了几步,折返身又去了自己房里翻箱倒柜起来。她阿娘看着她翻出来的化妆包,一抬手想抢了去,丽丽机灵的一缩手,躲过阿娘道:“阿娘,你这是干嘛呢?”阿娘生气的道:“你干嘛去,你这个死丫头,我还不明白你想干什么,你想去帮佑文娘化妆去是不是,你什么都不懂,不要说我们乡下不时兴给死人化妆,就是有这个规矩,我都不准你去,你一个年纪轻轻姑娘家,给死人化妆,以后怎么办,那个是你一个大学生做的事情吗?“

      丽丽生气的打断阿娘的唠叨责骂道:“阿嗲,你看看阿娘说什么呢!张口闭口死人死人的,谁不会死吗?谁都有死的那一天好不好。”

      阿嗲谢正乾坐在堂屋门口吸旱烟,看着丽丽手中的化妆包,只是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丽丽看见佑文跪在僵硬的胡三婶子身边,一动不动的,像傻了一样。佑兵和佑强两兄弟靠在草棚边的阴凉处睡着了。佑文的阿嗲张佑图,拿着一身五成新的苗家绣花衣,想替换下胡三婶子僵硬身上的旧衣服,却发现怎么样也脱不下来。

      丽丽开始也想到过灵前的冷清,却没料到这般的冷淡。丽丽莫名的悲从心起,哭了出来。她抚摸了一下胡三婶子冰凉的脸,哭道:“婶子,我来看你来了!”

      丽丽喊了一声以后,奇迹就出现了,胡三婶子脸上慢慢的有了一丝温热的感觉,早已紧闭的眼角慢慢的流出来一丝丝淡淡的泪水。

      张保图摇了一下胡三婶子的手,发现绷紧的关节可以活动了。佑文佑武兄弟,从呆痴中醒来,赶快扶着帮忙把胡三婶子那身发臭的旧黑衣服脱了下来,拿着早已备好的一盆热水,替母亲擦净沐浴,尽儿子最后的一番孝心。

      丽丽看着胡三婶子,就像看着熟睡的亲人一样亲切,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她的内心,却很是平和安逸,她细心的为胡三婶子梳头发,用热毛巾擦干胡三婶子的眼泪,然后拿出化妆品,细致认真的帮胡三婶子涂胭脂,画眉毛唇边,打腮底画眼晕。

      张保图看着胡三婶子,突然失声大哭起来,张佑文看着自己的阿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胡三婶子像睡着了的少女,鹅蛋脸,柳叶眉,鼻子中正温柔,嘴唇微微的翘着,红红的像三月的映山红。

      抬着一口黑寿木的几个张家村本家,也异口同声的说:“对,这个就是胡三婶子刚刚娶回来的样子。”

      锣声咣咣咣敲响以后,佑强佑兵两兄弟惊醒了,他们看着涌到谢家村的人流,和刚刚来的几个本家没扔下一句话就向谢家村口跑去。

      佑武道:“阿嗲,可能又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佑文沉默的看着张保图,张保图沉默的看着极其窘迫的谢丽丽道:“守好你阿娘吧!今天天大的事情都不管了。”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草棚旁边,张保运主任和谢会计走了下来,然后走下来老三。

      老三伸出手,张保图麻木的看着老三,老三把手伸向佑武,佑武满眼怒气的看着老三。

      这是老三从来没有的尴尬,老三脸上却没有一丝尴尬的表情,官场的历练,已经让他稳如泰山了。老三看着佑文,佑文对视了一下老三充满真诚的目光,便情不自禁的抬起手和老三握了起来。

      老三的手很有力度,没有一丝敷衍的意思。老三双手捂着佑文的手道:“你是佑文吧!我记得你,从小是颗好苗子呀!“

      然后对着张保图道:”保图哥,嫂子不幸仙逝,要节哀呀!有什么困难,你们尽管提,你们要相信党和政府,相信我,我是从红旗大队走出来的,张老爷子是我一生最敬佩的人,你们相信我,我会处理的让父老乡亲们满意的。”

      说完老三看见旁边的丽丽,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上车走了。

      5
      老三刚刚走到张家闹哄哄的人群,还没有开口说话,尖锐的警车从村口一阵风飞奔而来。停下来的灰尘,劈头盖脸的朝人群冲来,像一片暴风乌云。

      等张家村人能睁开眼时候,只见眼前站着一排持方形盾牌的X察,车上还有陆陆续续往下跳的队伍。

      张家人被怔到了,一时都呆呆的一动不动。忠叔和村委会的干部站在中间空隙地方大声说道:“乡亲们放心,政府是来调查原因的,大家不要冲动,要相信政府,相信我们的党。”

      X察看见有人在大声大叫,又听不懂说什么,只当是闹事的人,几个高大的就跑过来把忠叔和村个干部围了起来。

      谢会计吓的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喊:“我们是村委会干部,我们是干部,是劝架的,不是闹事的,你们搞错了,不要抓我们呀!“

      一个X察似乎听懂了谢会计的话,又似乎没听懂,怔怔的不知所措,扭转头看着身后的队伍,似乎在看领导,领导刚刚好和老三在握手,他一时好像不知所措般窘迫不已,谢会计扭头想跑,被那个X察轻轻一提,动弹不得。谢会计便又高声大叫起来道:”我是村委会会计,管账的,不是闹事的。解交来的,莫抓我了,哎啦啦,你这个同志,硬是听不懂我讲话,老三,老三呀!快来救命,救命呀老三。“

      本来紧张兮兮的场面,被谢会计哭爹喊娘这么一闹,场面顿时轻松下来,几个张家村村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老三听见谢会计呼喊,扭头看见谢会计矮小瘦弱的身躯像捉住头的一条小泥鳅一样扭动,老三对和他握手的领导道:“谁让你们抓人的,那是做群众思想工作的干部同志,马上放人,快点让同志们去村里救火,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陪在旁边的王书记满脸窘态道:“误会了,同志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以为是煽动闹事的人,所以才!“

      来的领导是X委的欧阳X长,因为经常走动,一来二去,和老三挺熟悉了,又因为是家乡人,所以一听说这个情况,急忙亲自跑了过来。欧阳握住老三手道:“谢厅,真的抱歉,这么小事情惊了你。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呀!我是专门跑过来向你道歉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无论如何都去市里走走看看,我听说你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一定要多休息几天。”

      老三道:”欧阳,你让同志们到村里先救火吧!这里你们放心,都是我的父老乡亲,我能处理,都是一些小事情,都没必要惊动市里吧。“

      欧阳听懂老三意思,连忙道:”对对,小事情,乡里乡亲嘛,吵吵闹闹很正常。我安排救火去。”然后一溜烟和一大半拿着方形盾牌的警X察向村里跑去。

      老三看着撤了大部分X察以后,张家村乡亲们愤怒对立情绪慢慢的缓和下来,抢了个喇叭道:“乡亲们!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我是谢家老三,更是土生土长的红旗大队的人,张家和谢家,以及王家,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呀!我朝思暮想的父老乡亲呀!村委会打了电话给我以后,我是特别向□□请了假连夜赶回来的。我代表我们老谢家,向张家赔礼道歉来了,张老爷子走了,我理应赶回来的,可你们没有一个人通知我呀!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乡亲们呀!张老爷子是我最敬佩的人,你们回头看看,看看这条公路,穿山越岭,开山炸石,看看河两边整齐的田园,田园中的机耕车道,看看那一条条水渠,再看看村头的大水库,你们能想象张老爷子一辈子做了多少利国利民利红旗大队的好事吗?我一直在想,从小就在想这个问题,那就是,人一生能做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张老爷子用一生心血在做,他的事迹,他的为人,就是我谢老三人生的标杆,是我行为的榜样。大家要相信我们,领导会秉公处理,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人群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谢家老三真诚的脸,听着他感人肺腑的话语,慢慢的都坐了下来。

      谢正坤这个时候和谢家村人,看见警车军车,便从后山急忙的跑了过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谢正坤人还没有到,就高声大叫道:“老三,把闹事的都抓起来,他们放火烧房子,还砸了我家,无法无天呀!老三,一定把张佑强那个王八羔子抓起来,你侄子旭岗脸上被他捅进去手杆那么大一根竹子,差一点丢了性命。”

      本来安静的人群,因为谢正坤的到来,又闹起来了。老二张保发和老四张保强站起来就往谢正坤面前冲,仇人相见,血就往头顶冲了上来。

      忠叔和谢会计抱住了老二老四,死不放手。

      老三用喇叭喊道:“派出所的同志,把为首的谢正坤拷起来。”

      谢正坤看着走上来的警X察,开始还不相信,等铐子拷上手了才反应过来道:“谢老三,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都是为了谁呀!我都是为了你呀!那是我们老谢家的风水宝地呀!你能有今天的官运,都是那阴宅龙脉保佑呀,你个白眼狼呀!”

      人群看见拷了谢正坤,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火很快扑灭了,所幸今天没起风,X察又来的比较及时,只烧坏了谢正先的半间厢房和谢正玉的一个牛栏。

      人群刚刚在村委会劝解下准备散场,参与谢家村打砸的十几个张家村人飞一般跑了下来,边跑边叫:“不得了了,张佑强被人杀了,张佑强死了!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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