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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入土为安 ...

  •   1
      谢丽丽听说张老爷子走了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她急匆匆向学校请了假赶了回来。
      回来的颠簸客车上,她的嘴角始终带着发自内心的甜蜜微笑。她几次都在心里恶狠狠骂自己不能这样,可是脸上又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车要到镇上时候,她再一次恶狠狠告诫自己,不能笑了傻瓜,要忍住,表现悲伤一点。
      镇子很小,建在河滩上面的公路旁,路左手边是陡峭的土山,右手边是卵石滩。几百米的街道,参差不齐的建了几十栋低矮房子,或背山,或临河,大多是熟悉的湘西木屋,也有几栋刚建的两层砖房,清一色的都摆满了杂乱的百货商品,让这个小镇,有了一丝商业气息。
      丽丽看着骄阳下的街道,除了被杂货占了大半马路外,只有车刚刚开走以后扬起的尘灰飞扬。看不见几个人,更不要想有顺路回去的汽车。
      这是她从小到大无数次走过的路,一切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变化。那怕外面天翻地覆,遥远的故乡,似乎是保存在冰箱里的一个山楂果一样,没有变好,只有变坏。
      她慢吞吞的在骄阳下往前走着,骄阳下的烈日,晒的她粉扑扑脸上渗出一层香汗。刚刚剪的一头齐下巴短发,搭一条洁白的齐漆盖连身裙,苗条纤细的身材里,处处透露出一种带着农村人含蓄内敛的流行。
      快走到街尾的一个杂货店时,一群抱着白纱布,提着一次性碗筷,香烛,鞭炮等杂物的人走了出来。张丽丽脸猛然间红了,她看着他,他似乎没看见她,又似乎是不想看见她。
      他们向店门口的拖拉机上面搬东西,谢丽丽走了上去,喊了一句:“张佑文。”
      张佑文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早已疏远中的木讷。她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句:“张佑文。”
      张家的七八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她,她感到他们眼中从来没有的寒气,怒气,蔑视气。她一下子感觉到哆嗦起来,似乎他们眼神里是一把把无形的冰冷的刀插向自己。
      她有点不能相信,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穿着太城市化了让他们不喜欢,也许是自己脸上没有笑容,这一刻,她竟然手足无措起来,佑文的尊敬爷爷还没有入土为安,她想她在他面前,至少是不能露出笑容的。
      她始终是不怕他的,她稍微调整一下思绪,就大胆的扯住他手,把他拉到一边去。他一直不说话,也不看她,由着她像牵牛一样把自己牵到拖拉机前面。
      她一股脑的说道:“佑文,你怎么了,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很难过。我都是专门回来的,我知道你这一次肯定会回来的。”
      他还是低着头不理她,不看她。
      她咬住嘴唇,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两年不见,他又长高了,笔挺的腰杆,宽厚的肩膀,雪白脸上,没有一丁点瑕疵,立体五官精致的如冰雕。只是他的眼神,在长长的四六分发型缝隙里,越来越忧郁了。
      她感觉他随时都可能要走掉,她急切的说道:“这两年来,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不回我。你不能这样折磨我,你如果不喜欢我,你说出来,告诉我好不好。你出去两年了,过年也不回家,你是躲着我吗?我知道你,你是喜欢翠花吧!我早应该看出来了。”
      她眼泪不自觉的出来了,委屈,思念,一丝丝妒忌,还有一点点高傲的自尊,都让她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
      他看着她留下了眼泪,眼神便慢慢的柔和下来,他摇了摇头,看见她似乎不懂,最后便勉强开口道:“没有的事情,我没有喜欢翠花,我一直很忙,要赚钱让我弟弟读书,你以后不要写信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以后会明白的,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然后转身就走了,她不理解他说的你会明白的是什么意思,明白什么,地位悬殊,文化差异,还是张谢两家几百年恩恩怨怨。
      她追了上去,又拉着他的手道:“那我坐你们的顺风车回去,你看这么大太阳,把我都晒晕了。”
      她现在心里,一下子明亮起来,她只怕他爱上翠花,只要不是翠花,她想,是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她失去他的。她一直就把他当成自己内心里千呼万唤的男人一样对待。
      然而他却冷冰冰道:“东西放满了,你自己走路吧!”就跳上车,随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声音走了。
      一路上,她骂他是个铁石心肠,没良心的家伙。但她内心终究没有生气。她明白他的苦衷,更明白张谢两家几百年的恩怨,她从小就有个愿望,就是让自己化解张谢两家的恩怨,以及打破张谢两家不通婚的风俗。
      她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脸红,但是从记事起,谢丽丽就认定佑文就是自己一辈子男人。她和佑文,翠花,还有马路大,从小就形影不离,下河捉鱼,上山放牛,张佑文和马路大,一直像两个女王的卫兵和佣人一样,保护她们俩安全,由着她们使唤。
      后来马路大因为留级,便淡出了他们的队伍,然后是翠花去县城舅舅家读书。他好像变羞涩了,刻意的回避她,回避乡亲们,也回避同学们。
      谢丽丽却越来越大方,她发现,走出小女生的羞涩,反而更自在大方。她主动去他们家帮忙插秧收禾,看望佑文病重的母亲。她从来不怕大叔谢正坤的严厉呵斥,更不要说学校老师的批评教育和同学的讥笑嘲讽。
      初中三年,高中两年,她们俩一直在一个班,她一直主动做他同桌,她喜欢拉着他,对同学们说:这是我的男人。
      幸好,她们俩成绩一直是那么的好,在成绩面前,一切流言蜚语,都软弱无力起来。看惯了谢丽丽的自然大方,连班主任都不自觉的偶尔问她道:谢丽丽,你男人怎么退学了。
      她的男人佑文,在他们读高二时候突然间退学了,连她都不知道原因呢!
      2
      丽丽故意慢吞吞走,一是嫌火辣辣的太阳,二是喜欢家乡的青山绿水。她得细心的慢悠悠的看着,她的内心,从来没有那种想走出大山的欲望,从来没有考上大学就认为自己是跳出龙门的傲气。最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土马路下的溪水,洁净,冰凉,把如莲藕一般双脚丫放进溪水里,立马浑身上下,毛孔通透,凉气透顶。
      快到村庄时,远远的,连发的礼炮炸响,长鞭子碎鸣,铁炮轰鸣,以及悲哀的鼓声,伤神的锣声。
      突然的,四周安静了下来,唢呐声像从地底轻声的,带着及其悲凉的调子,慢慢的吹了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悲哀,如诉如泣,刮着耳膜,穿透心肺。鼓锤轻轻的敲着边缘木,和着唢呐声。
      谢丽丽到家时候,刚刚赶上吃饭,她的阿娘看见她,吓了一大跳,然后扬起手,作势要打的样子。丽丽一把抱住母亲,嘻嘻哈哈的笑。
      饭桌上,没看见阿嗲的影子,十岁的小弟弟,挨着她一个劲的要礼物。这是她阿娘流了四次胎以后B超确认生下来的男孩,一家人视如明珠珍宝。
      谢丽丽问:”阿嗲呢!不回来吃饭吗?“
      阿娘就看着她,轻轻的叹口气道:”妮子,你不应该这个时候回来的!“然后便陷入沉思中。
      知女莫若娘,丽丽回来的目的她懂,她内心,也从来没不认同张家的佑文,即使佑文辍学打工了,她和她阿嗲谢正乾,也在深夜提过那孩子,懂事,礼貌,有责任感,有担当,长得标标致致,高高大大,和妮子那么的般配。
      可现在这事,小叔子正坤把火烧的很旺,全村老老少少几百口男人,都磨刀霍霍,她一个女人家,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只求不伤人,不死人。
      她回过神来,对丽丽说道:”妮子,你答应我,从现在起,到明天下午,不要到张家去,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什么也不要问,听懂了没有?“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能过去。哪怕丽丽再怎么问,阿娘就再也不说话了。
      谢丽丽一夜无眠,佑文就在几十米的邻村,几分钟路程,然而母亲却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守着她的自由。
      她真的有些郁闷了,以前阿娘不这样的,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看得出她还是挺认可佑文的,这些事,在农村,任凭你读书再多,文化再高,也不好由自己一个姑娘家亲自和父母摊牌明说。
      以前阿娘,可从来没有不让去找佑文的事情,她今天是怎么了。
      初夏的山区,虽然白天热的发烫,入夜以后,凉风习习,略有寒意。丽丽住在靠西的木楼小房间,房间窗户外,是几丘出穗青禾的稻田,田边是一条弯曲的水沟,一丈来宽,一丈来深。水沟是张谢两姓的天然分界线,谢家子孙未曾住进张家地盘,张家也没渗透进谢家老屋场。
      张谢两村屋后,是两座巍峨的高山,也是风水中的靠山,两山的分界线,就是这一条水沟,所谓易涨易退山溪水,水沟在大雨中虽然滚滚洪流,但是平时,却是干涸见底。
      以前水沟边还有两根杉树做桥,傍晚丽丽上楼时,已经看不见那两根杉树了。似乎一切,无声无息的变得陌生起来,春去秋来的家乡,被花开花落的植被变了,连接心上人的唯一小桥也变了,母亲变了,张家熟悉的乡亲们眼神变了,佑文也变了。
      她说不清佑文哪里变了,就是觉得他变了。他的眼神,变得那么的忧郁,那么的冷淡,他皮肤变得那么的苍白,就像那种终日不见阳光的僵尸白,没有一丝的血色。
      丽丽突然的心疼起来,她一贯的大大咧咧性格,从来没有想过心疼自己认定的男人,他肯定在广东受了很多苦,他是怎么样熬过来的,他的弱不禁风小身板,在经受多少艰苦的劳作,才变成这样的强壮高大起来。
      这两年,她写了多少信给他,却从来没有回音。丽丽几乎都绝望起来,她现在经常莫名其妙伤心起来,心里时刻被思念填满了,自己也不知不觉中变得落落寡欢,忧郁伤感起来。在学校,她竟然被人叫冰美人,她听到这样的称呼,只能在心里‘切’一声,以前哪个不知道她是疯丫头呢!
      在学校,一直有一帮追求她的男生,特别是一个叫吕业成的家伙,仗着自己老子是省城的一个高官,嚣张跋扈,沾花惹草,她简直烦透了。
      她虽然已经在吉大一年了,一直却没正眼看过那些追求者,她越这样表现得高不可攀,她的名气反而越大,追求她的人也越多,自然她的苦恼也越多。
      有一次,她从收信室空落落的回来,失望的走在校园古木林荫小道上,吕业成突然从树后窜出来,手捧一把精致的玫瑰花,单膝跪在她面前,她当时想都不想就绕路走,吕业成就一直跟着她。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起哄道“接受他,接受他”!吕业成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道:“谢丽丽,我爱你,一生一世,从今以后,我吕业成改邪归正,心里只有你一个,请收下玫瑰和我的人吧!”
      丽丽接起花,顺手一扔,丢在路边,扬长而去,根本不顾及围观同学呆若木鸡的表情。
      回到宿舍,丽丽冷静以后也在想,平心而论,吕业成确实长得不错,一米八几的个子,篮球队主力,长得威武霸气,两撇胡子,有点像彼得大帝,脸上棱角分明,难怪是学校女生的偶像。
      一个人的心,装满了另一个人,就像一个装满水的杯子,任凭怎么努力加水,也不可能装进任何东西了。
      邻村的鼓声,鞭炮声,道师念经声,整夜不停。丽丽知道,明天早上,佑文的爷爷就要上山了,入土为安以后,佑文不应该再不理自己,父母也不应该阻止她去找他,她要找他好好的谈一下,哪怕他拒绝她,她也想弄明白他内心的想法。她不敢想象,他真的拒绝她以后她会怎么办,从此放弃他,还是忘了他,或者接受陌生人,她突然觉得心疼的厉害,那种割破指头滴血的疼痛。
      公鸡叫最后一遍时候,漫漫长夜,终于有一丝朦朦胧胧的曙光。她爬起来,站在木楼的过道扶手边,看着那边起棺时吼叫的‘呜呼’声,佑文家门口的晒谷坪上,此时人山人海,黑色的大杉木棺材,被一块红色的缎子布盖着,她的眼光,向佑文爷爷准备埋的后山看去,她心里在默认念着:“愿老人家一路平安,愿张家顺顺利利办完喜丧。”
      她目光回收到自己村后的时候,她惊呆了,她看见自己阿嗲,叔叔,村里所有长辈,堂兄堂弟,几百人,拿着火枪,木棍,锄头,砍刀,急匆匆的从山边朝佑文爷爷埋的位置赶。
      她喊了一声:“阿娘,你快出来,阿嗲和村里人去哪里,他们这是要干嘛呀“
      3
      惊雷炸开谢家村人并排站立的地背后的那棵合抱不了粗柏树时候,谢旭岗是真的吓出一身冷汗的,他不自觉感到脚底有电击般麻了一下,又似乎是被自己恐惧吓出的电击麻。他一度想撒腿就跑,转身看见身后的阿嗲谢正坤威严的目光,谢正坤骂道:”软蛋,没逼胆的软包!“
      谢旭岗被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么一句责骂,便低着头不敢有其他想法了。他得信以后,犹豫了两天,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去一趟。趁着周末他跑到省一师,本来是想找翠花炫耀一下自己也是有胆有量的爷们,他想翠花一个女孩子,肯定反对自己回去村里和张家干架,到时他可以名正言顺,有理有由的不回去参加。刚到一师门口下公交,就看见马路大傻**的蹲在校门口,穿着土的掉渣的被黄泥巴色铁锈涂满了的白衬衣,晒得黑的发油的浑身上下,活脱脱像个中年老农样子。
      那几年被赵本山演活了的老农形象,被他们一帮坏透了的三流大学生,当成贬低别人的口头禅,其实他们大部分都是老农日出来的,只是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而已。
      翠花没出来之前,谢旭岗懒得去和马路大打招呼,他怕自掉身价别人笑话。哪知道翠花出来以后,对着那傻小子又搂又抱,又笑又跳,最后干脆挽着马路大胳膊向步行街走。谢旭岗连忙走了上去道:”哎哟,翠花,注意形象好不好,拉着这样一个大傻子,脏不拉几,你不怕被同学笑啊!“
      翠花愠怒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对马路大道:”别理他,讨厌死的人。“
      谢旭岗一脸无趣,又不甘心一个人走了,更多的还是妒忌,于是一路上对着老王冷嘲热讽。最后终于跟到湘江边风景带,看见翠花坐下来,便豪气十足的说了自己准备明天回去和张家人干架的事情。
      翠花幸灾乐祸的道:”就你那个小身板,还打架,不被张家人打死就阿弥陀佛了!“
      谢旭岗被翠花气的当场就走,为了表现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竟然头也不回一下。
      谢旭岗是那种惯坏了的独子,外表狂妄,内心懦弱。打小开始,他横行村里,专门欺负弱小;入到小学,便结帮成派,以求自保,间或欺负弱小;到了中学,知道天外有天,转身一变,专事巴结,求取庇护。到了省城三流大学,已经变成老油条一个,对校园道道是游刃有余,左右逢源起来。
      他一直嫉妒佑文,凭着死读书,便有老师特别关照,更嫉妒佑文,能深得翠花欢心,有时候更反感堂妹丽丽,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翠花,偏偏为佑文搭桥牵线,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幸好佑文后来辍学了,这个消息,着实让他兴高采烈,踌躇满志。他觉得佑文完了,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读书有多少作为,但是能看见一个视读书为生命的书呆子辍学,应该是尽如己意,好事一桩来。
      对于翠花,自己父亲和死去的佑文爷爷,曾经都放出话来,那就是王家可以随便在张谢两家挑媳妇,王家女子,也不能嫁出村去。这一点,是张谢两家,在成千上万分歧矛盾里,头一次意见统一。
      翠花高中省一师后,谢旭岗就迫不及待的要求阿嗲去找三叔谢正法想办法把他弄到省城读书。亏他两百几十分的成绩,也不觉得脸红心跳。
      张家披麻戴孝的子孙,是最先接近谢家村人的人群。谢家站在一块必经之地的荒地里,对着冲上来的张家人丢石块泥巴,幸好国家这几年实行返耕还林,半山腰之地已经荒芜,杂草丛生,泥巴不太好抠,石块更是稀少。
      谢家人就在上面高声大喊道:”今天上来一个打死一个,上来一双打死一双。“
      张家子孙就在下面喊”:等老子上来,杀光你们谢家人。“
      谢正坤便命令谢家的十几条火枪,对着坡下黑压压的人群。张家用来当炮响的四杆鸟枪也对着坡上成排的谢家人。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双方除相互瞪着怒目而视外,没有一丝人声,气氛静的可怕。人一静,雷声便分外的响亮,格外的密集,闪电拖着长长的白光在头顶甩扯,活像刑场上抽人的鞭子在甩动。
      张家终于等不及了,张家老大保奋喊道:”老爷子的子孙呀,我们走前面,看看谢家能不能把我们老张家杀光杀绝,老爷子在天有灵,但凡有一条根没死,以后就只管报仇雪恨啊!“
      谢家谢正平对着老大就扣动扳机,张家拿枪的佑强也对着谢家扣动扳机。然后有枪的都扣动了扳机。
      老天护佑,还是张老爷子显灵,火枪全都哑火。
      其实是大雨打湿了火花石,或者是雨水灌进了枪管,打湿了火药,谁知道呢!
      张家老三老四是最先被人顶上了土坡的人,刚刚冒头,就被谢家人用乱棍打了下来,满头是血。
      佑文佑武兄弟,看着正面强攻不行了,就叫起佑忠佑孝佑仁佑义等八兄弟和十几个老表,从另外一块荒地里爬了上去,然后平着跑过来,举着一尺来长的哭丧棒,玩命的劈头盖脸乱打。
      谢家队伍猝不及防出现了慌乱,谢旭岗来不及躲闪,被佑文劈头敲了一竹棍,跌下土坡。土坡下面张家人正愁上不去,看见谢家人掉了下来,便围着他拳打脚踢。
      谢正坤一看不妙,救子心切,回身喊了一句:“都往下冲,冲散他们拉绳的队伍,打死人我赔命。”便第一个冲下土坡。
      谢家人流便如洪水一样冲了下来。谢正坤谢正乾兄弟打散张家子孙内亲,救起谢旭岗时候,谢旭岗已经满头是包,浑身是血。
      张家拉绳队伍,被谢家人猛然间一冲,站立不稳,极速后退。抬棺椁的几十个人,刚刚四十五度站直身体,斜踏着碎步慢慢往上走,猛然间往后仰,七八百斤棺椁便压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上面拉绳的人拉住了两边的小树杂枝,任凭谢家人棍扫刀砍,巍然不动。
      张家毕竟人多,在立足以后,除抬棺椁的青壮年外,其他男人迅速迎了上去,拿着哭丧棒抵抗。
      谢家此时失了地利,人口又不多,便被张家人压缩的只能自保,不能进攻起来。张家拉绳的老弱妇孺,看见前路已通,一起拼命大声喊叫‘呜呼’,咬着牙拼命的往前拉起来。
      村主任忠叔,谢会计,张保运主任,以及村委会党员干部赶到时候,只看见雷鸣闪电,狂风骤雨中刀光棍影,满山是血,遍地的泥人摔滚在一起。
      忠叔拿起扩音器喊道:“各位乡亲父老,马上停止斗殴,派出所马上到了,打死人是要偿命的,听我一言,什么事都可以解决,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忠叔连续喊了几十声,喊到声音嘶哑,竟没有一人停手。谢会计看着谢家人越来越吃亏,抢了忠叔扩音器喊道:“谢家老少爷们,听我说一句,听我说一句,谢家老三马上回来,他一定让我转告大家,不要冲动,一切事情,等他回来再说。”
      漫山遍野的人群,便慢慢的停止了打斗,然后各扶伤员,怒目而视起来。
      雨悄悄的停了下来,一轮血阳,此时刚刚升上山头,照穿乌云的阳光,似一片片鲜红的血,涂在黄泥地上,青叶上,包谷穗上,涂在成片成片的田田稻禾上,涂在每个人衣服上,发绿的脸上。
      午后时分,从张家屋里重新搬来的礼炮响了起来,张家老爷子入土为安了。
      4
      第一次写小说玩,越写越心虚起来,观众寥寥,评语更少,只怪自己水平太差,对不起大家了,有误打误撞不幸看了受到精神伤害的,老夫在此真诚的赔罪了。
      (九月底母亲病重,急匆匆回去,一直到母亲病故,小说停了一个月未续只言片语,心中很是抱歉。强行扯断的故事结构,只怕很难再找到了,为了死去的母亲,我尽力吧!)
      “强伢子,快住手,”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那排老柏树下响起。在混乱的战场,如晴天霹雳的雷声一样叫起。
      张谢两家似乎都被震到了,一个个竟不约而同朝上面看去,只见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太太,白发苍苍的站在张老爷子挖的坟穴边老柏树下,拄着拐杖朝山下看着。
      谢正乾谢正坤兄弟不约而同叫了一声“姑姑,你怎么来了。”
      谢水仙老太太用拐杖指了一下,谢正坤扭头看了一下,便发疯般朝那个方向冲过去。
      张谢两家短暂的休战后又开始出现了混乱。张佑强正用一根尖竹哭丧棒朝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谢旭岗脸上插进去。
      谢旭岗嚎叫着,如杀猪般扭动。谢正坤扑上来死死的用双手掐住张佑强脖子,张佑强反手掐住谢正坤脖子,稍微用点力,就翻身把谢正坤压在下面。张谢两家赶过来拉开两人时候,谢正坤脸色已经发紫,脖子差一点被张佑强拧断。
      谢会计用喇叭叫第三遍时候,众人力气都似乎耗尽了,天空也开始放晴,静悄悄的山坡上,只有谢旭岗的嚎哭声。
      谢正坤似乎被张佑强吓傻了一样,对于儿子谢旭岗的嚎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谢家其他人也一时怔住了,张家张佑文,此时一个人默默无闻的用柴刀砍了两棵返耕还林时栽下来的小杉树,飞快的做了一副简单的担架放在谢旭岗身边。
      谢水仙颤巍巍的抚摸着张老爷子灵柩哭道:“老伙计,你也走了,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做什么呀!以后就没人陪我说说话了,没人劝我等老四了,老四不会回来了,我等不到他了。当年我要上吊,你把我救下来,食堂化我差一点饿死,你喂我米汤,让我活下来等着。现在你也走了,老伙计一个个都走了,张老四呀张老四,你是死是活,给我带个信呀,让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活着做什么呀!老伙计呀!你们在下面有伴,让我一个人活受罪。我再等一年,也下来找你们,孩子们不懂事,打打闹闹,老伙计呀!惊扰了你,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呀!”
      然后便颤巍巍的拄着拐杖,慢悠悠的从人群中走了下来。云姑姑喊了声:“谢婆婆”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谢婆婆停了下来,用手抚摸着云姑姑的手,慈祥的注视着她的脸道:“好孩子,苦命的孩子,能忘就忘了吧!别学婆婆我,忘了吧!”然后颤巍巍的走了。
      云姑姑哇的哭了出来,她的心思,她以为没人懂,她的痛苦,她以为无人知晓,此时,被谢婆婆几句温馨的抚慰,就像一个炸药包,被人点着了导火线一样。
      佑文听着谢婆婆哭,早已经泪流满面,但是他还是控制住自己,把张家被柴刀砍断脚筋的几个重伤员安排担架先抬下山,然后安排人把满头是血的伤员包扎好背下山,轻一点的,就安排人搀扶下山。
      他站在高处,跪下来说道:“张家父老乡亲,我代表我们全家兄弟叔伯,感谢大家的帮助,我们家不会忘记大家大恩大德。以后我张佑文,会用我一辈子报答这一份如山的恩情的,大家放心,我们家砸锅卖铁,卖房子卖粮食牲畜也会尽力把受伤的人抢救过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家老大张保奋第一个走了过来,把一串谷仓钥匙交给佑文,也跪在旁边向着众人。然后老二保发,老四保强也把钥匙交给佑文手里。用无限信任,佩服的目光看着佑文。
      佑文安排好这些以后,张老爷子灵柩已经入土了,他瘫坐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了。张佑强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的泥泞地上,张佑文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烟。
      佑文问:“佑强,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呢!他都被我打成那个样子了。”
      佑强沉默了半天缓缓说道:“佑文,你不知道,不是我们这一代事情,你不知道的。”
      佑文道:“你说说看嘛!我也纳闷呢!你平时和旭岗无冤无仇呀!”
      佑强道:“解放前事情了,那个时候,日子苦呀!我死去阿嗲不止一次告诉我们兄弟,我们家以前,我爷爷辈六兄弟,我祖爷爷五兄弟,都被谢旭岗爷爷谢绍书砍了脑壳,说是剿匪,其实是私恨呢!我们整个张家村,多少年轻后生被谢绍书按个土匪帽子就地砍了呢!你们家也有被砍的,你爷爷没告诉你吗?”
      张佑文惊愕的摇了摇头。
      佑强道:“我爷爷是个好柔弱至善的人,那个时代,谢家怕张家抢粮,谢家便在村子里砌了一丈来高的围墙,墙头有几十杆快枪守着。哪一年谢家都是秋后烧谷仓放不下的陈粮,他们宁愿烧掉,也不愿意借给张家人,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张家人一波波的饿死。他们一直就希望张家人死完,从古至今一直不希望张家人多过谢家人。”
      张佑文道:“只怕是传说吧!没根据的事情呢!”
      张佑强道:“佑文,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你我兄弟,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看我哪个时候说话打谎的,我爷爷当年,看着我阿嗲饿的不行了,就咬咬牙跟着张家年轻人去龙溪头抢劫,他们到了龙溪头,先对天放了几鸟枪,喊几声土匪来了。然后就坐下来抽几袋旱烟。你见过有这样的土匪吗?提前告诉别人土匪来了,让别人跑了。他们只不过想找一点粮食带回来。我爷爷进村以后,因为饿,就四处翻箱倒柜找吃的,后来终于在一家火坑边上看见一小罐甜酒。因为饿,确实太饿了,又没经验,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完了,人也醉了,躺在别人火坑边睡着了。同村人走了以后他也不知道,后来被谢绍书砍在龙溪头村口,脑袋挂在三姓湾进村树枝上,嘴角还在流口水。”
      佑文看着佑强,半天不知道能说什么!
      佑强道:“刚才那个谢婆婆,你知道为什么她一辈子不结婚吗?她刚才说的那个老四,就是我爷爷的弟弟,从小和她好着呢,谢绍书一家不同意,谢婆婆就跟着四爷爷跑了,谢家追到以后,把四爷爷捉回来,五花大绑的准备在村口毙了。当年还是你爷爷救下来的,你爷爷说:老四一不是土匪,二没有杀人放火,没有犯死罪,凭什么就这样枪毙了事。你爷爷纠集一帮张家人准备去乡公所闹事,谢绍书就按抗日抽丁为借口,把四爷爷送到战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只怕早做了孤魂野鬼死在站场上了。”
      张佑文心里堵的慌,背上似乎有千万斤的石板压下来,压下来,让他喘不过气,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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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文这一次让张家刮目相看了。
      这句话从最小的云姑姑口里说出来,佑文听了还是挺害羞的。
      云姑姑比佑文大十二岁,是佑文心里最敬佩的人了。
      云姑姑一直尽自己微薄的能力,全心全意的帮助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每一次见她,佑文总有一种温馨静谧的感觉,她每次拉住佑文手轻声细语说话时候,总是让佑文特别亲切,似乎所有的苦难,都可以远离自己的身心。佑文喜欢看她慈爱的双眼,笔挺的小鼻梁,天然的朱唇,和齐肩自然内扣的青丝。
      佑文小的时候只觉得姑姑亲切慈爱,长大以后才发现,云姑姑长得是那样的漂亮,漂亮的能让所有人屏息安静。
      云姑姑心中的佑文,却是那种木木呐呐,沉默寡言的书呆子,在出去两年以后,仿佛一眨眼间就变得让人不可思议起来。他是第一个带头冲上土坡打散谢家的人,第一个在众人精疲力尽,呆若木鸡时清点伤情安排救急的人,第一个在下山路口含泪跪着向每一具抬下来的担架磕头谢恩的人,第一个安排拖拉机运送伤员,第一个安排人抬猪牵牛,开仓卖粮。所有的人在恐惧,慌乱,害怕,无神时候,只有他临危不乱,妥善安排。
      他的举动,在那片混战后的泥泞地里双方怒目而视的静寂里显得是那样突兀和特别。
      谢正乾小伤无碍,只是被刚才的混战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是个敦实的庄稼汉子,为人憨厚,头脑耿直。他虽然一度也后怕过刚才双方的火枪互射,倘若不是那场暴雨打湿火药,自己能不能站着回去,还不好说。但此时,他倒觉得刚才的混战,就像当年全大队民兵围猎的场景。
      他看着佑文带头砍树做担架,清点本家哼哼唧唧伤员,冷静的指挥轻重缓急伤员救护,心里想着:“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只怕会像老三小云当年一样和翠花女子走不到一块了。”
      云姑姑看着佑文,仿佛看见当年的父亲,他的言行举止,无不显示出这个家族的未来和希望。她拉了一下身边的丈夫胡子寒,悄悄的说:“我想把准备建房子两万块拿出来让佑文救人,你看?”
      对于子寒,她有种说不出的愧疚,这么多年了,每一次寒暑开学,三嫂病重,她都尽自己一份心,拿出一部分工资出来。虽然两夫妻都是教师,按理应该富足有余,可是再好的家庭,也经不住往娘家长年累月的填塞。
      胡子寒点点头,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冲她露出一张十分乐意,全力支持的微笑道:“小云,你做主就行,我刚刚还想着让你把钱拿出来救人呢!”
      张小云就不知声了,她很感动,想借父丧入土痛痛快快哭出来,想亲昵的拉一下他的手,但她什么都没做,什么也做不出来!胡子寒是个好人,是个拿一生对自己好的人,她却怎么样也强迫不了自己爱他。
      她在堂屋角落拉住佑文手,把存折悄悄塞给他。
      佑文推脱着,怎么样也不接受。云姑姑就把佑文拉到堂屋后面的猪栏边,看着四下无人,才道:“佑文,钱不是给你的,救人要紧,伤了二十几个人,不是几担粮食可以解决的,你这样推来推去,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佑文还是不要,被云姑姑劝急了,道:“我有钱,真的有办法的。”
      云姑姑生气了,拉着他道:“你一个孩子,才打了两年工,哪里来的钱呢!就是省下来几个钱,还有佑武读书,你说说哪里来的钱,说的我相信,我就不再劝你。”
      佑文被逼的红着脸,支支吾吾小声道:“请假回来时老板给的,一直不敢用。”
      云姑姑乐了道:“佑文,看不出来啊!上次佑兵佑强两兄弟偷偷告诉我,我还不相信呢!那个香港老板真的看上你了吗?听说只是个二十岁的漂亮小姑娘,行呀佑文。”
      佑文急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她听说我回来奔丧,怕我用钱,硬塞给我一张卡,我不要,她说借给我,不用回去还给她就是了。”
      云姑姑真的乐了,笑咪咪的看着他,看的佑文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谢丽丽是哭着看完了谢张两家的混战,从西楼扶手斜望,几十丘梯田的上面,就是返耕还林杂草丛生的块块荒地战场,虽然距离不近,却没有一丝的阻挡物,她的心碎了,人几乎被担心和害怕掏空,她抱住阿娘,一遍遍问道:“阿娘,怎么办,怎么办呀!会不会打死人,打死人怎么办呀!”
      谢家抬下来的人不多,亏了张家没有预备打架的工具。但是抬下来的一个担架走的很急,一群人几乎是跑着往村后小路而下,丽丽预感不妙,越看越心惊肉跳起来,她对阿娘哭了起来,不会是自己阿嗲被人打死了吧!
      然后三脚并两步的从楼梯飞也似的跑了下来,朝后山小路跑去。
      一转弯,看见自己阿嗲活生生的在抬人,担架上躺着堂哥谢旭岗,脸颊捅进去一根手腕大的哭丧竹,满脸鲜血顺路流了过来,血腥如幽灵一般四处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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