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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孤魂野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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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张家村的张佑强和谢家村的谢正平。

      解剖尸体在红旗大队谢家村口的河边卵石滩上面,张佑强高大的尸体在前边用白布盖着,谢正平瘦弱的尸体在后边用白布盖着。

      人活生生的站着时候,或走或坐,或言或语,或笑或哭,灵魂在脸上身上,时刻表现出活着的灵性。死了以后,变成被人山人海围观的稀奇,千万人议论的焦点。如今看那两具一动不动的尸身时候,才发现,没有了灵魂,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副臭皮囊,一堆带肉的骨架,一动不动的任由苍蝇嗡嗡的围着叫做咬着。

      几个法医穿着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圆帽,白色的口罩,白色的手套。当闪着白光的解剖刀划开张佑强前胸的皮肤,张佑强黝黑壮实的前胸肌肉便对半张开,殷红的肌肉下,是成对的洁白的肋骨,法医只轻轻的一扯,胆小的人因为害怕潜意识的闭了一下下眼睛,肋骨便被法医整齐的分开,像开膛的猪一样。

      几个法医用尺量了进刀的深度,宽度,用几根玻璃试管装了胸腔的血液封好,写上标签,然后开始不停的拍照,闪光灯不停的发着耀眼的白光,像闪电,又似黑夜的鬼火。

      谢正平的瘦小的胸腔被打开时候,里面喷出乌黑的紫色血液,法医割开谢正平喉咙时候,喉咙的软骨几乎粉碎。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声惊讶的怪叫,有几个肮脏的留着鼻涕的半大不大的野孩子当场就哭起来。男人们此时都很认真的看着,张家的人,和谢家的人。

      王书记走过来时候,人群马上把他团团围住,王书记被问的没办法了,才勉强答道:“案情在调查中,具体情况等XX局公布,乡亲们放心,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谢厅找我有事情,大家让一让好不好,让我过去。”

      谢老三在王家坪村部,众人一拥着也跟到村部,村部门前是一个长满杂草的小学操场,两个朽烂的篮球架,歪歪扭扭的对立站着。操场的上边,是一排阴森高大的梧桐树,完完全全盖住了那个五十年代苏式直筒单排砖木结构小学校。

      村部的长方形办公桌上,谢老三居中,两边是市县的几个领导,然后是市县的xx局的同志,乡里来的王书记和村支书忠叔战战兢兢坐在最后。

      老三压熄了手中烟说道:“请xx局的同志先简单介绍一下案情?”

      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子站起来道:“死者张佑强,男,二十七岁,身高一米七八,左胸肋骨中刀,伤及心脏,流血过多而死。”

      然后便停下来看着老三,老三不说话,脸色阴沉的如夏天山雨欲来前的乌云。

      那个男子继续道:“我们发现,死者腰部有木棍类器械击打过的淤血,死者背部也有被木棍类击打过的淤血。目前简单分析,死者在中刀以前,背后被一人或者多人击打的可能性。”

      谢老三问:“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那男的摇摇头,然后道:“死者谢正平,男,四十三岁,身高一米六二,死因为喉骨粉碎性骨折,从现场分析,应该是张佑强在被谢正平持刀捅伤以后,条件反射性锁住谢正平喉骨,张佑强在垂死挣扎时掐断谢正平喉骨致其死亡。从力度上判断,张佑强不排除有长期练习过手指类武术可能。”

      谢老三道:“我简单说几句,第一,请市县X导先□□为主,防止再发生群体性事件。二,拿出□□经费,先处理三位死者后事,有必要,可以尊重本地风俗,做做法事类,消除群众对立情绪。三,认真仔细查找案情,不讲关系,不讲人情,案情不管查到谁,一律按法处理。必要时可以发动群众举报线索。”

      谢老三说完便不再做声,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如枯槁,如止水。

      王书记看着大家不发一言,走过来对老三道:“谢ting,案情会水落石出的,乡亲们也会稳定下来的,你放心。村委会准备了简单饭菜,你从昨晚赶路,肯定饿坏了。”

      老三恶狠狠的看着王X记白净的肥嘟嘟脸庞,忍了一忍,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吃,吃,吃,你们X层那一套你以为我不懂,你们如果稍微用一点点心,提前做一点点工作,或者提前向县里汇报一下,不要时刻想着吃,今天何至于出这么大案情。”

      王书记被老三的吼声吓的面如土色,低着头像一个小学生一样。

      忠叔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道:“老三,你不要生气,要怪就怪我吧!不关王书记什么事情。王书记知道情况以后,第一时间向县里汇报,第一时间进村处理,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点汇报这些情况的,我老了,看不到这些苗头,我今天当着老三,市X领导,县X领导面,反省错误,并且引咎辞职。”

      王书记看着忠叔,眼泪都差一点感动出来了,老三听了忠叔的话道:“王福忠同志,你没有任何处理不当地方,你不要替X层同志背这个黑锅,情况我都清楚,目前也不是处罚谁时候,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处分地方同志,现在是解决问题时候,大家散了吧,各就各位,把情况先处理好,让人民群众满意,上级领X放心。”

      说完自顾自走了出去。
      2
       青壮年人的死亡,总是带着恐怖的诡异,似乎老天也在怜悯人世的可悲。湛蓝的天空,在下午一点钟慢慢的变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乌云。

      老三从村委会出来以后,由着脚步慢慢的渡着,竟不知道该走往自己生养的家乡那个方向。他的内心,一直是矛盾的,一方面魂牵梦绕着生养着自己的故土,一方面可憎于故乡的人事。

      土马路边是刚刚出穗的田田稻禾,叶子泛着青涩的光,叶轮尖锐的小倒刺,在清风中微微的颤抖。老三忽然觉得,这稻叶活脱脱像自己目前的境况,年轻,青涩,有活力,带着细微的倒刺,在努力的护卫着稻谷。到秋来那一天,稻子熟了,自己或许就变成一堆无用的稻草。他还能走多远,爬多高,他下意识看着四围的群山,心里叹道:“有风无水,满山青石,无一尺黑土,自己根基太浅了。该为自己后路考虑考虑了。”

      走着走着,乌云压顶着漫天遍地而来,压着自己喘不过气来,雷声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一个接一个炸响。顷刻间,暴雨夹着狂风,打着璇的往头上脸上身上浇下来。

      雨中的红旗大队,木屋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没有一个人,除了风雨声,竟是如此的安宁平和。老三干脆站立着一动不动,任由风卷任由雨淋。

      忠叔像鬼魅一样从雨中走了出来。忠叔不说话,递给老三一把黑雨伞。老三看着忠叔,消瘦脸上,被长年累月骄阳晒得乌黑,中等身材,削肩直背。老三记得自己刚出去时候,忠叔还很年轻,时不时唱‘月亮走我也走’,经常坐门口看看书,或者写几笔毛笔字,即使牵着王慈和翠花串门,也是一副乐呵呵的幸福状。如今满脸沧桑,岁月真的如一把杀猪刀!

      老三打开雨伞,问忠叔道:“王慈和翠花现在在哪里读书?”

      忠叔老老实实道:“王慈在湘大,今年就毕业了,天天忙着找工作。翠花刚刚进省一师,两个都挺争气的,只是我没本事呢!”

      老三道:“忠哥,你负担不轻呀!你也从来不找我,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呢!王慈工作,我来想办法好不好?”

      然后像自己对自己说一样道:“权利这个东西,能用的时候就是举手之劳,不能用的时候,我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忠叔感激的看着他,停一停,想说点感谢类客套话,始终还是觉得不妥。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道:“老三,支书我还是想辞了,孩子们读书要的是钱,趁我还干的动,出去总能帮帮忙。在家里,我也不瞒你,一年只有几千块死工资,我又不忍心动村委会的钱,上面来人需要招待,不怕你笑话,你嫂子都在笑我,老母鸡都杀完了,我一个小姓,你懂的,在三姓湾地界,根本领导不了谁,占着位置,影响别人财路呢!”

      老三似懂非懂的看着忠树,十分平静的道:“忠哥,我早上对乡亲们说我敬仰张老爷子,是真心实意的。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我从政是为了什么,也许有些人以为我靠娘家关系往上爬。不可否认,机遇是娘家给了一些,但是这个地方生我养我,给了我一切我需要的能力和智慧。我们共XX员,做官不能为了自己想,困难是暂时的,孩子们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村支书你还做一届,我想为家乡做一点事情,我现在只相信你,相信你能够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我再不做一点什么,以后真的无颜面回来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渡到了张老爷子家,张老爷子生前住老大保奋的厢房,老大保奋刚刚好在门口吸旱烟,一米多长的烟筒,是张老爷子生前的挚爱,用它当拐杖,教训儿孙,就如古代帝王手持的节一样威严。现在张老爷子把他传给了老大,保奋就趁机痛痛快快的感受了一下烟袋的威严。

      保奋看见老三两人湿漉漉的走来,惊的一下子站立起来,老大道:“谢家老三,你怎么湿成这样,你看,这,感冒了怎么办!”然后木讷的竟不知道再应该说点什么!

      老三笑笑道:“大哥,没事的,身体还好。就是想过来讨杯米酒喝,多少年了,就是忘不了家乡米酒和酱炒辣椒味呢!”

      老大便高声大叫起老婆子,这一叫,老大的堂客,两个儿子,胡子寒都跑了过来。

      酒菜很快上来了,一坛陈酿米酒,一碗豆酱炒青椒,一碗黑腊肉炒黄豆,一碗苦瓜炒小河鱼。

      忠叔举着杯对老大道:“保奋兄弟,这一次真的让张家受苦了,出来这么多事情,总归要解决,张老爷子灵柩,已经由乡里王书记亲自安排,中午王书记已经亲自在山上搭棚守着,明天做法事的过来再热热闹闹敲几天再安葬,你看?”

      老大自顾自喝了半碗米酒,脸上红彤彤的,他摆摆手,对着老三道:“今天不扯其他事情,就和老三喝酒,喝尽兴了,张家我说了算,明天早上安葬都可以。”

      正说着,堂屋门口走过来一个女子,格子衫衬衣,灰棉料裤子,穿一双半高凉鞋。头发胡乱的扎在后面,面颊顺搭着掉了很多条碎毛发,天然弯细眉,含笑眼里是悲戚后的忧郁,一条笔挺的小鼻梁,让脸上说不出的动人和心惊。微微翘起的朱砂红唇,任谁看了都想过去亲亲的吻一下。

      老三呆呆的,看着那张清秀脸上的五官,瘦弱纤细的身躯,凹凸有致的神韵,似乎那个可以和她拥抱亲吻的时光就在眼前,又似乎在几个世纪以前,几万年以前一样遥远。

      女子先开口道:“我说谁来了,大呼小叫,原来是谢正法ting级干部来了,怎么的,移驾寒舍,是准备灭族,还是鞭尸来的。”

      老三惊恐的喊一声:“小云”,便说不出话来。

      胡子寒连忙站起来拉着小云道:“小云,没有的事情,谢兄就是过来酒杯喝,没其他事情呢!”

      小云看了一眼胡子寒,胡子寒身材也好,样貌已好,都和老三差不多,小云看上胡子寒,也是因为胡子寒和老三神似吧!但如今看来,样貌再怎么相似,举手投足,言谈举止之间,又似乎有千万的不同,万千的差距。

      小云道:“喝酒呀!行,那让我和谢厅喝。”然后自顾自的坐下来,倒满斤装的大碗,对着老三示意一下,昂着头,咕噜咕噜的喝的一滴不剩。

      老三看着小云,想劝一下,又不知道怎么劝,想不喝,心里深处似乎又有人在劝自己不如醉一回。

      这个时候,司机拿着老三的干衣服走了过来,老三干脆把湿漉漉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交给司机小李道:“你吃一点饭,等一下我要是醉了,你让村委会把我抬上车,今晚必须赶回省里”。然后撸起袖子,把满满一碗米酒干了下去,看着小云。

      其他人看着这样的场面,都怔住了,老大放下半碗酒,说炒几个菜去,忠叔和胡子寒喝了半碗,酒一下子冲了上来,跑出去吐去了。

      堂屋剩下老三和小云,小云挑衅的看着老三,自顾自的倒满,然后把酒坛放在两人椅子中间空地。老三看着堂屋的白对联,神龛上写的“当大事”三个字,看着门口漫天遍野的雨声,风声。

      老三倒了一碗,两个人同时捧起来,对望着,示意一下,仰着头又喝了下去。

      胡子寒和忠叔吐完了进来,看他们俩准备喝第三碗,分开劝起来。小云把酒端过来放胡子寒面前道:“你是我丈夫,那你替我喝了这一碗吧!”

      胡子寒一时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不该喝,最后窘的没办法,被迫着端起来喝了下去,酒还没有喝完,人“哐当”一声仰天翻倒下去。

      这边忠叔也端起老三酒碗,看了一眼老三和小云,像是求醉一样慢慢的把一碗酒喝下去,然后飞快的跑到堂屋门口屋檐下吐起来。

      小云看着被人扶走的胡子寒,又倒满一碗,自言自语道:“喝不得何必端杯,喝的下无需劝解。红罗帐无缘举案,黑灵堂但求一醉!”然后自顾自又喝完一碗。

      老三带着酒劲,深情的看了一眼小云道:“云,喝完这一碗,都不喝了,千言万语,尽在酒里。”喝完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看小云处,已经是泪流满面。

      老三站起来,一转身便走入雨中,身影似一缕青烟,慢慢的消逝了。

      3
       张佑强灵棚搭在胡三婶子旁边,一口黑色的小木棺材是镇政府在别处花高价买来的,棺材太小,根本放不下佑强高大的身躯,佑兵便用斧头凿子精心的慢条斯理的挖去四周的木头。几个张家长辈想抢了工具帮忙弄,佑兵怒目而视的瞪着众人,那一刻,不自觉的,所有人都觉得那个斯斯文文的佑兵,和佑强那样的相似。

      佑强长得像阿娘王大婶子,黑皮肤,大宽脸,高高的鼻梁,宽嘴唇。佑兵长得像阿嗲保玉,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说话细声细气,不多言多语,动不动的脸红。两兄弟虽然相貌迥异,但是却是一般的高,一样的壮实。两兄弟死了老子以后,书也不怎么念,《少林寺》红起来那年,两兄弟背着阿娘王大婶,爬运煤火车跑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去了大半年,饿的皮包骨回来。

      王大婶子偷偷跑过来一次,疯疯癫癫的,摇着僵硬的苍蝇乱飞的佑强身体哇哇的叫,没有眼泪,没有哭词,像失心疯一样干喉着,那一刻,张家四个年轻后生,竟然拉不动她。

      棺材四周终于在傍晚凿好了,佑强很细心的打磨了毛坯,用砂纸擦的平平顺顺。众人把佑强抬进去以后,佑兵又不让别人盖棺材盖板。

      入夜以后,天气凉了起来,一堆火烧在胡三婶子和佑强的灵棚中间空地上,佑兵像个日本武士一样,盘着腿坐在佑兵灵前。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不吃饭,不挪动一下身体,就这样一直到第二天天空泛白。

      佑文在黎明时分,看着陪丧的年轻人东倒西歪的睡着了,才提起给阿娘未敬完的大半瓶酒走到佑兵跟前。

      佑文坐在他旁边,自己点了一支烟,抽两口,然后递过去。佑兵接了抽起来,佑兵抽了两口,呛的咳嗽起来,他们俩都不曾学会抽烟。佑兵便把半截烟卷放在佑强灵前。佑文把酒倒一点在灵前,然后自顾自喝了几大口,递给佑兵,佑兵也重复着洒一点在灵前,然后自顾自喝几大口。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喝酒,似乎佑强就活生生的在身边坐着,三个人无拘无束的喝酒一样。

      酒精下去以后,佑兵眼睛慢慢的红了,眼泪慢慢的流了出来。佑文也是一样,两个人慢慢的流泪,最后变成哭嚎,像出生婴儿的哭声一样尖锐。

      佑兵道:“佑文,你记得我们仨一起闯厚街不。”

      佑文说:“我记得,仿佛就在昨天。”

      佑兵道:“你记得我们仨把钱花完了,天天在公墓地睡觉,吃人家祭品,脏了去水库洗澡,三个人天天有说有笑,乐乐呵呵,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了。”

      佑文不吱声,仰头喝了几口酒,任由眼泪顺颊而下。

      佑兵道:“你知道我们两个进厂的一百块押金是怎么来的不,是佑强,拿一双筷子顶人家腰上,让别人淘一百五十块钱,人家只有一百块,他进不了厂了。他天生就是混混,就是强盗,就是流氓,他第一次抢劫就特别的冷静,就像别人欠他钱一样。”

      佑兵喝几口酒道:“我兄弟仗义,正直,他虽然一直在道上混,但他有原则,他不欺弱不怕强,他敢抗事。他进进出出多少回樟木头拘留所,从来不麻烦我们去赎他,他有兄弟,我等着他们过来。”

      佑强再喝几口米酒道:“兄弟,佑强本事不是谢正平能够杀得了他的,十个谢正平都不是他对手,我们兄弟是练家子,师傅不让我们显摆,我心里清楚。佑强背上的淤血,是被人从后背用木棍偷袭的,不止一个人呢,谢正平是躲在墙角,看见佑强被木棍打,偷偷的想捅死他,孙子,那不是找死吗,死有余辜!”

      佑兵喝完最后一滴酒,转身拍拍佑文道:“兄弟,以后佑兵死了,世上再没有老老实实厂里做事的佑兵了,你好好的做下去,我的下半生,只剩下报仇了,不查出凶手,不杀光他们,我不会罢休的。”

      佑文不自觉的不寒而栗起来,那个斯斯文文佑兵,此时,满眼泛着红色的凶光,就像一头黑夜里饥饿狂吼的狼一样。

      第二天清晨时分,王婶子又来了,头发凌乱的四散飘着,鞋子也没穿,绣花粗布褡裢衣裤,黑的掉了色。她看见佑兵,嘿嘿的笑着,嘻嘻哈哈的道:“我不闹了,你们不要赶我,我就在旁边看看他,不要赶我,好不好,好不好嘛!”像个孩子一样。

      佑兵不做声,王大婶子就慢慢的,斜靠着到了半掩盖的棺材盖口,看着不闭眼的佑强,轻轻的道:“噢——噢,强宝宝睡着了,强宝宝真乖,强宝宝真漂亮!”

      年轻的张家后生正准备拉走王大婶子时候,一辆广东牌照的小巴车开了过来,停在灵堂的马路边,车上一个个走下来二十几个满脸横肉,一身黑西服的人,个个戴着黑色的墨镜,走出来最后一个人时候,一个挺着大肚子,一身黑色孕裙的绝色女子慢悠悠的走了下来。

      佑兵跑过去,用手牵着她,喊一声:“嫂子,你来了!”

      张家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帮人,他们整齐的走到佑强灵前,站成排,然后一个个跪在灵前磕头。佑兵跪在灵边,对着磕头还礼。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般,带着苍凉,带着萧瑟,带着悲壮!

      那个绝色孕妇,围着佑强的灵柩转了一圈,然后站在棺材头,看着灵柩里的佑强。女子像欣赏艺术品一样,静静地看着佑强的脸,用手摸了摸佑强的面颊道:“就知道你不能陪我走完,你陪不了我走完一生,何必招惹我呢!你走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怎么办呢!我是陪着你一起走,还是替你生下这个孩子,你说话呀?”

      4 胡三婶子上山是暴雨那天上午,天气碧空万里,朝霞闪着金光。

      张家本家来了一百多壮年男人,‘呜呼!呜呼’喊着朝顺水公路往黑弥溪抬。黑弥溪的鬼火,入夜以后星星点点,即使白天,因为两边山上高大的松涛林,也是乌黑一片,阴森恐怖。

      黑弥溪有座石拱桥,不知道建于哪年何代,岁月的沧海桑田,让十几米长的桥上花栏杆狮子头像都不知踪迹。只留下半圆拱方青石上面的三层石块,孤零零的在林荫下,跨过溪水,见证着岁月流逝的印记。

      传说此桥是王家人建的,王家在搬离三姓湾之前,曾经有个有钱的老爷子,是王家的族长。六十多岁了,还在愤愤不平于王家人丁不旺,于是在死了前妻以后又花钱娶了十六岁的颜氏,颜氏是位极其漂亮的烈性女子。颜父在走投无路中把颜氏等同于卖给了王家。

      颜父到底心酸女儿,所以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女儿不能过河湿鞋。二是须风风光光嫁,鞭炮一路不能停。三是须找一个俊俏后生,假扮新郎拜堂,让女儿能高高兴兴出门。

      颜父在拿到那笔可观钱财以后有没有笑我不清楚,颜父在嫁走女儿以后有没有哭更没有人在乎!石桥就这样建了起来,在解放前没通公路的时代,这座石桥确实也是一大善举。

      颜氏在心满意足拜完堂以后被送入内室,晚上闹新房的一定是热热闹闹,动手动脚。流传下来的信息是好个俊俏能生养的娘子,丰乳肥臀,皮肤滑嫩,面若桃花。最后人渐渐的都散了,颜氏左等右等,只看见火坑边有个花白老头子不走。颜氏走出内室对王族长道:“大爷,这么晚了,你回去吧!我要关门了!”

      王族长抽着旱烟呵呵的笑,带着老不正经的回道:“什么大爷,我就是你男人呢!抽完这袋烟就过来收拾你。”

      按理,婚后第三天是回娘家的日子。三朝那天,路上是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的走着!那个代替拜堂的年轻俊后生,是忠叔的先人,此时正挑着礼品酒肉埋着头走在最前面。

      颜氏在走到石拱桥时候追上了后生,颜氏问:“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

      后生羞红了脸道:“我只是个长工,主家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没有骗人。”

      女子道:“我被个老头子搞你开心了,你想不想玩我,你这个骗子。你记得,放出话出去,就说我要让三姓湾所有人都不敢经过这里的,就为了你这个骗子。”

      然后她回头看着气喘吁吁赶上来的王族长,纵身一跃,头朝下的从石拱桥跳下去,当场脑浆迸裂,血染石涧。

      颜氏的坟是第一个埋在黑弥溪的人,到如今,溪左谢家青壮年坟地,溪右是张家和王家的。两边几百年下来,半夭坟埋的满满当当,树木因为在坟前坟后,也似乎沾染了妖气,竟变得不吉利起来。庄子里木匠梦见的大树责问自己无用而成其大,在此处竟演变成真。

      胡三婶子在下葬时候,暴雨倾盆下了起来,坟穴内水很快溢满了。张保图突然听见山间出现咿呀啊咿呀啊的尖叫声,声音似有女人长啸,怒吼,尖叫。声音拉着一声快似一声的急促,然后演变成一声慢似一声的□□。一声高似一声的亢奋,再变化成一声低是一声的叹息。

      张保图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在雷鸣闪电中,在风声鹤唳中,在风撕松涛里,在众人惊目堂皇时。张保图骂累了,突然对着佑文佑武道:“你娘这个坟穴挖太深了,这么深,她怎么爬的出来呢!”

      众人在埋了胡三婶子以后,把张保图强行拉了回来,佑文看见啊嗲眼神直勾勾的,眨都不眨一下。

      佑文不知道啊嗲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除了哭泣,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呢!提出埋这里也是他,提出背出去急救也是他,没发现啊嗲有特别伤心的情绪呀!佑文几次都看出啊嗲有一丝解脱的轻松。

      张家人走到村口张佑强灵棚时候,佑文他们看见张佑强灵棚的卵石滩上,佑兵正和一个黑大个在打架。那黑大个明显比佑兵高大强壮,张家人正准备冲上去帮忙,只见佑兵对着冲上来的黑大个用胸脯一撞,手肘反手就朝他肚子顶上去,右脚顺势一勾,黑大个就飞了出去,跌倒在两米开外爬不起来了。

      黑大个倒下来以后,一个更大个更强壮的脸有刀疤的光头走了上去,对着佑兵示意一下。刀疤男弹跳着脚步,两只大拳头不停的击打开来。佑文看得出这是个练习拳击的高手。

      佑兵也是马步向前,低头躲过两拳,顺势捏住刀疤男右手,一拉一扯,等刀疤男身体拉过来以后,佑兵左肩膀对着他一撞,那个大个子被佑兵反扣着右手动弹不得,哇哇的叫了起来。

      张家一百多号人眼睛都忘了眨一下,他们呆呆的看着佑兵快如闪电的动作,沉着冷静的思维,佑兵格斗的动作,既没有电影里面夸张精彩,也没有传说中神秘莫测。他似乎会调动身上所有的力量,集中于他身上任何部位,做出反击。动作即没有花架子,也没有套路,一招一式似乎都是临时应变后顺其自然的潜意识反击,又似乎是长年累月艰苦练习基本功后的自然爆发。他们印象中那个闷拉吧唧的佑兵,他们再怎么努力的回忆,也只有佑兵佑强兄弟几年前去过大半年的河南少林寺,回来时候是饿的皮包骨,脸上被拉煤的火车熏染的不成人形,以后就不声不响的沉寂下来。他们此刻全部相信,凭佑兵的架势,佑强捏断谢正平喉骨应该是可信的。

      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已经越来越多,最后终于没有人出来和佑兵过招了。佑兵匀几口粗气以后道:“兄弟们!张佑强死了,被人杀死了,凶手是谁,我一定会查出来,这个仇我不需要兄弟们代劳,我若不能亲手报仇,我张佑兵天打五雷轰!”

      张佑兵此时眼里露出闪亮的凶光,如夜里的狼眼,一山偶遇俩大虫的虎视。他环视一下地下躺着爬不起来的人和黑漆漆棺材边站立的绝色女子,然后继续道:“我已经按道上规矩接受你们的挑战,有不服气的可以接着继续,或者以后随时找我比划。我现在既然做了你们的老大,以后想跟着我混的,我张佑兵会和张佑强一样赤胆忠心的对待你们。不想跟着我混的,我不拦着,不强求。跟着我的,就必须听我的,所谓盗亦有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会让弟兄们发财,我张佑兵发誓,我一定会让弟兄们过上好日子,让弟兄们发规规矩矩的财,挣心安理得的钱。”

      雨越下越大,已经盖住了山川大地;云越压越低,越来越黑,天塌了吗?那轮明晃晃的日头,你在哪里?

      5
       尸变发生在格斗完以后说话档口,伴着惊天动地的雷声,张佑强的女人一直守在黑漆漆的棺材边,张佑兵对着一帮弟兄们说话时候,棺材开始微微的颤抖。

      佑强的女人敏锐的感觉到了,她似乎并不担心佑兵的格斗胜负,如果这个世界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张佑兵兄弟有功夫,那只有日夜水乳交融的女人最清楚了,她甚至知道,张佑兵功夫是在张佑强之上的人。佑强曾经告诉过她,说自己浮躁,沉不下心,师傅也告诫过他。张佑兵和哥哥张佑强相比,完全是另一种性格,完全相反的风格,就像一枚钱币的两个面,花纹和文字完全不一样。

      佑兵寡言,沉默,不喜欢显摆,更不会轻易出手。佑兵有恒心,喜欢坚持不懈的偷偷练习,功夫超过佑强其实也是情理之中事情。

      等张佑兵简单的话说完时候,一声惊雷和闪电同时炸响,就像在头顶几十米高云层发生一样。惊雷过后,张佑强的灵柩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女人吓了一跳,如果说开始的微微颤抖是因为雷声震动后的轻微伴奏,不值得大惊小怪,那么这一次的持续颤抖,就不同寻常起来。

      女人喊了一声:“张佑兵,你快点过来,看看你哥哥怎么了!”

      张佑兵跑了过来,颤抖还在继续,围观的张家人也都赶了过来,张佑兵喊了一声道:“兄弟们快来,张佑强没死呢!快点把棺材盖打开,我哥想出来。”

      说完用手抓起棺材盖准备一个人揭开棺材盖。

      张家上了年纪的十几个男人用放大几十倍的音量叫起来,同时把棺材盖死死压住道:“佑兵,揭不得,尸变了,快点派人去请胡木清师傅去!”

      张佑兵惊的张开嘴巴,半天道:“尸变,什么是尸变,我哥在里面动呢!你们骗我吧!”

      一个老者大声安排起来,然后人群惊恐的四散开来,有去捡柴烧火的,有年轻人过来死死压住棺材盖的,有向胡家村方向跑着请胡大师的,有去通知村委会的,有去村里敲锣喊人的。

      那个老者看着人群都安排好了以后道:“佑兵,快点和你嫂子跪下来烧纸钱,不要停,大声哭,劝你哥哥不要闹。剩下的人快点生火,要生大火,越大越好,雷雨闪电,阴气太重了,火是阳刚之物,能克制。”

      张佑兵虽然到此时还不清楚什么是尸变,但看见老者和村里本家长辈极其严肃,惊慌失措的表情,知道是发生大事了!他心里何尝不明白佑强已经死了几天了,都被人开膛剖腹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只是看见棺材在动,心里油然的有了一丝希望。

      灵柩在下午的暴雨中越动越大,越跳越高,村里十几个年轻人几乎已经无力压制棺材盖了。有几次棺材盖都跳了起来,露出缝隙,从缝隙的地方冒出一股股青烟,伴着强烈的尸臭味。

      到此时,张佑兵也有一点害怕起来,佑兵边烧纸,边哭了起来,佑兵哭道:“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弟兄们都来了,你放心交给我,不会让你担心的,哥,你安心的去吧!家里有我呢!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替你报的。哥,嫂子来了,孩子还有两个月就出生了,你放心,嫂子和孩子我会照顾好,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

      哭到嫂子孩子时候,灵柩安静了下来,张家趴在棺材盖上面的十几个年轻人此时已经大汗淋漓,刚刚准备换一批人压制棺材盖时候,一声炸雷又开始响了起来,棺材又猛烈的颤抖起来,差一点把盖子打开。

      灵柩边的两拨人,手忙脚乱的扑上去,死死压着。棺材缝隙里又冒出浓烈的青烟,发出呲呲的响声。

      佑强的女人哭了起来道:“佑强,你放心不下我,我知道,孩子我一定给你生下来,跟着你姓张,你放心,我现在不能多哭,你要是舍不得我,舍不得孩子,你就不要闹了好不好?”

      女人哭完,灵柩又安静下来。隔不了多久,伴随着雷声,灵柩又开始猛烈的颤抖起来,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短暂。

      忠叔和村委会赶到时候,一看也是大惊失色,马上安排人回去拿铁犁压棺,铁犁压住了大半个小时,又开始震动起来,最后叫人回去拿竹子笸篾箍棺,用桃树枝抽棺。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用尽,似乎什么都没用了。

      正在大家惊慌失措,无计可施时候,十几个年轻人,用临时做的担架抬着胡大师跑了过来,胡大师孙子小胡打着一把老黑雨伞,背着一个包袱。

      胡大师走到灵柩前以后,用手摸了摸棺材头,口中念念有词的拍了拍棺材,颤抖停止了。胡大师不慌不忙把包袱打开,把一身旧青棉布大褂穿起来,戴上方型青布帽,把一块长方形惊堂木朝灵柩前香案上面敲一下,然后开始敲起木鱼来。

      小胡让趴在棺材盖上面的年轻人都下来散开,叫人准备米汤浆糊,红纸一刀,长铆钉四口,柳树枝若干。

      忠叔掏出两百块钱当利事插在香案的插香米里。然后看着灵柩。

      灵柩此时还在颤抖震动,不过力度明显弱了起来。

      胡大师喝了一大口酒喷在颤抖的棺材头,灵柩前的长明灯呼的一声把酒点着了,变成一条长长的火焰。

      胡大师边敲木鱼一边开始昂扬顿挫的开始念开坛经道:

      一殿秦广王,

      二殿楚江王,

      三殿宋帝王。

      四殿武圣王,

      五殿阎罗王!

      六殿卞城王,

      七殿泰山王。

      八殿平等王,

      九殿都市王,

      十殿转轮王。

      南方世界保圣尊佛,西方世界无量寿佛,北方世界成就尊佛,东方世界药师尊佛。中央世界灵罗斋那佛————

      一切慢慢的归于平静,灵柩,雷声,人声,尸变引起的颤抖声。

      小胡麻利的用红纸封印了棺材盖的缝隙,用四口长铆钉钉死了棺材四角。

      胡大师喊了一声:“小胡,你过来替我念经,还有动静记得用柳枝抽就行。”说完便仰面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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