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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独木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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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向南,家乡越来越远了,客车像茫茫大海里的孤舟,迎着风破着浪,一往无前的行走着。

      南国的夏天,是炙热的,无情的,带着咸腥的风,让人恍惚,让人孤寂。

      同车的全部是刚刚初中毕业不久的年轻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年纪,这是张佑文特意挑选的女工。纸品厂虽然是重体力活,挑选的工人大部分是年轻体壮的汉子,但是许多工种并不能离开女孩子的细心耐力,新华纸品厂在张佑文之前,也有意招收过不少女工,然而因为工厂环境条件的限制,往往是留不住几个月,便一股脑的跳槽去了电子厂,鞋厂,玩具厂类轻体力工厂,能留下来的,往往是凤毛麟角,十分珍贵。

      张佑文这一次招工时候就在想,一个没有女孩子的工作环境,是畸形的,索然无味的,很多很出色合格的年轻小伙子,就因为本厂找不到女朋友,往往会选择跳槽,这样无意中,会形成留不住年轻工人的恶性循环。所以张佑文便有心自主决定招收了四分之一女工。当然,张佑文并不会因为自己喜好而特意招收漂亮的年轻女孩子,他凭着第一印象,排除了一些娇生惯养,十指不沾泥的浮夸漂亮女孩子,特意挑选了几十个看起来从小干活长大的结实能干的农家女孩子。出发时候,女孩子被集中安排在一辆卧铺车上,张佑文让张佑兵陪着自己躺在进门的下铺方便照看,他可不愿意让一个女孩子睡在两人一排的自己左右。

      车出湘西,过常德,到长沙,便一路向南,出郴州,到韶关以后,南方的风景便截然不同了。湖南的芭蕉,在这里变成香蕉,湖南的满山遍野的楠竹,在这里变成一丛丛生长的毛竹,满山虽然也是青绿色,但是植物的品种却是陌生的,芦苇一眼望不见头,一田田的甘蔗比人高的多,树上吊满了像羊肚子一样的榴莲,琵琶树上却长满了芒果。

      女孩子们开始还嘻嘻哈哈惊奇的看着,笑着,吵着,闹着,终于慢慢的沉默了!这些农家孩子,大部分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五十公里外的小县城,如今已经离家上千里,一种莫名的,伤感的思乡之情慢慢的溢满车厢。

      张佑文对张佑兵道:“记得我们两年前懵懵懂懂闯广东时候吗?三个人傻傻的,一路走一路问,以为广东是个遍地是黄金的地方呢!”张佑文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自己不应该提让人伤心的往事的。

      张佑兵无所谓一样回答道:“物是人非吧!没事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人都有自己的命。”

      张佑文尴尬的道:“小陈哭的好伤心啊!看起来让人心疼,我挺羡慕你的,至少现在有个人惦记你,这样挺好。”

      张佑兵道:“小陈心里很单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也正常呢!怎么说呢!张佑强死了,本来就挺伤心的,现在我又离开了她,扔下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红旗大队,伤心也正常吧!”

      张佑文道:“也是,不过看她哭的那么伤心,真的让人心里难受。你能不能替她想一想,我意思是好好的在新华做下去,我们两兄弟并肩作战,这一次我们兄弟一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你选择张佑强老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小陈以后怎么办呢!”

      张佑兵沉默了起来,很明显的,他在犹豫,但是很快的,张佑兵脸上便坚定了起来。

      张佑兵道:“佑文,你好好的干下去吧!你有那个能力,你肯定可以干出一番天地的。至于我,将心比心,假如这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忘记仇恨吗?你能为了你爷爷坟地拼命,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呢!我家和谢家是世仇,多少先人被谢家砍了脑壳,若不是我爷爷解放前跑出去了,我们家只怕已经没有根了。六兄弟除了爷爷和四爷爷没死在谢家人眼前外,都死完了。四爷爷估计也已经死在日本人枪炮下了,不可能有后人了,不可能了!”

      “你肯定奇怪,我们两兄弟为什么跑少林寺去了,仇恨这个东西,忘记其实很难,记起来很容易。张佑强比我更难忘记仇恨,他拉着我爬火车,忍饥挨饿,一路讨饭到了少林寺,少林寺那年黑压压全部是全国各地来学功夫的年轻人,我们兄弟根本没机会进山门。张佑强就对我说了,说兄弟,我们就是死也要学到功夫回去,少林寺不收我们,我们就住这这里等机会,不要放弃,这个是我们兄弟唯一报仇的机会了。”

      张佑文问:“后来呢!你们在哪里学到功夫了。”

      张佑兵看着窗外风景,似乎陷入了沉思,又似乎为难的不方便说,半天张佑兵才道:“我们不是少林寺里面学的功夫,我们没有机会进去。慕名而来的人太多了,人挤人呢!至于我们师傅,我不方便说,师傅也让我们发誓不说出来,我就不告诉你了,反正你也不想学功夫。功夫其实没什么玄乎,不过是勤学苦练而已!”

      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两个人都有太多的背负,太多的难言之隐,张佑文担心张佑兵,张佑兵又何尝不担心张佑文呢!以后的日子,只有他一个人面对错综复杂的人和事,他能坚持下来吗?

      车里这时发出了低低的女孩子哭泣声音,慢慢的越来越大了,最后终于变成放声大哭起来!

      张佑文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思乡情结像传染病,特别是像这样的几十个第一次背井离乡的青涩年纪人群里,只要有一个表露出来,一瞬间就会哭声震天。

      张佑文跑过去一看,是下铺靠过道的□□在哭。□□他印象很深,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唇红齿白,身材高挑。张佑文一开始就不准备让她入选的。张佑文看了看她那张白皙粉脸,心里想,这样的人是不适合新华的。

      □□怯生生的看着张佑文,用手拢了拢前额的秀发,张佑文不自觉的看见她那双粗糙的手,不错,那是一双长年累月帮家里干活的手,张佑文便又细细看了看她的脸,张佑文发现,这个□□虽然白净漂亮,但是那双眼睛特别纯净,没有一丝狐媚妖娆的轻浮色,那一刻张佑文想:算了,招了她吧!长得漂亮又不是她的错。

      □□看见张佑文走了过来,含羞的把泪脸别向窗外。张佑文侧坐在□□铺边问道:“怎么了呢!想你阿娘了吧!”

      □□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道:“嗯,想我娘了,还有我弟弟,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张叔叔,你想你娘了没有?”

      张佑文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心里想着,真的是一个傻傻的孩子,自己比她大不了几岁吧!怎么就变成叔叔了,难道自己有这么少年老成了。

      张佑文便顺她话道:“叔叔也想阿娘了,但是你叔叔我要出门赚钱呀!我们总有长大离开父母的那一天,你说是不是呢!”

      □□天真的点点头道:“好,叔叔放心,我不哭了,我一定赚好多好多钱回来孝敬我阿娘。叔叔你想阿娘时候是怎么不哭的呢!”

      张佑文看着她真诚的眼睛道:“叔叔的阿娘刚刚走了,叔叔以后没阿娘了。所以呢!你是幸福的,记得要坚强啊!”

      □□吃惊的看着张佑文,也许她从来没想象过死了阿娘是什么感觉,她善良的眼睛里慢慢的流出泪水,她用手抚摸着张佑文的手,也许对于她,是一种安慰人最好方式。

      张佑文想抽开手,那手如磁石一般牢牢的吸引着他。他第一次感受到异性的温柔抚摸,心里砰砰的跳着,脸上不自觉的火辣辣的。

      张佑文一抬头,看见□□也是面红耳赤,连忙抽开手,几步就退回到自己铺位上去了。

      每星期一,三。五更新,写完这卷因过年忙生意会停笔,预计下个星期写完停笔,明年过正月以后重新更新,我会努力用心继续写出更吸引人的故事,谢谢大家。求评语,求推荐,求点赞,你的好评是我坚持下去的兴奋剂。

      2车到厂门口时候,张佑文被惊呆了!

      只见厂门口宿舍大楼山墙上,挂着几十条欢迎新员工的大红条幅,宿舍与工厂中间的操场上放满了花盆,插满了气球。厂里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欢快的欢迎音乐,办公室十几个漂亮文员和十几个保安部保安同时对着车打花炮。

      张佑文看着飘飘洒洒的绿花花一大片,猜不透安妮搞什么鬼,对于安妮,他感觉还是挺陌生的,捉摸不透的。不过看着厂里热热闹闹的欢迎仪式,张佑文还是挺高兴的,至少在两百多老乡面前,他已经挣足了面子。

      安妮很严肃的握着张佑文手道:“张佑文,欢迎回来,你辛苦了!”

      张佑文看着安妮一本正经的样子,不怎么适应一样。一个多月不见,安妮成熟多了,也稳重多了,张佑文握着安妮手道:“你辛苦了老板,希望我能解你燃眉之急,你看看这些工人还合你要求吧!”

      安妮便认真的看着整整齐齐站在操场上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年纪很轻,很幼稚,但是每一个都粗壮挺拔,脸上皮肤被骄阳晒得黑黑的,眼睛却特别精神。安妮看见那几十个女工时候,不由的频频点头,她用极其不标准的港式普通话对着几百个工人道:“欢迎大家的到来,大家一路辛苦了,等一下先安排大家住宿,然后让张佑文厂长带大家去食堂吃饭,吃完饭以后,厂里会安排大家照相,办理厂牌和暂住证,大家有什么事情就找带你们过来的张佑文厂长。”

      张佑文便这样被安妮猛然间推到了台前。张佑文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纸品厂流程,他虽然知道一些,但是对于很多技术性很强的工种,他几乎一窍不通,面对五六百人的管理工作,他以前想都没想过,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却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摆在自己面前等待自己处理,这如乱麻一般的人和事,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始呢!安妮呀安妮,你不会是疯了吧!

      张佑文安排好同乡的食宿以后,就急匆匆的向工厂区办公室走去,办公室在车间里面,用玻璃隔开了一个两百来平方左右的区间,进门是文员接单区,十几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正低着头在电脑前忙着,看见张佑文进来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露出笑意。往里走,是并排隔开的四五个小办公室,其中靠左最豪华的一间就是安妮的办公室。

      安妮看见张佑文进来,很高兴的站起来道:“张佑文,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好不好,好难听,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带你去看看你的办公室吧!”然后带着张佑文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打开门,里面乱七八糟的撒满了A4纸片,一张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白色电脑,能转动的椅子静静地等待它的新主人到来。办公桌前面,有一张两米来宽四米来长的会议桌子。

      安妮拍拍椅子对张佑文道:“抱歉,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安排人收拾,这是前厂长的办公室,你将就着用吧!”

      张佑文被安妮拉到了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安妮站在进门处细细的端详着张佑文半天道:“还行,有点厂长样子,晚上带你把衣服发型改改,打扮打扮就像一个大厂长了!”

      张佑文道:“安妮,我的底细你还不清楚,从来没有管理过这么多人的经验,我害怕我不行,把你事情办砸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比以前憔悴多了,我害怕再有个什么变故,真的,安妮,我怕辜负你的期望了。”

      安妮看着他,露出一种捉摸不定的笑,安妮道:“我也是第一次做老板呀!难不成我也不行,叫一个有经验的人替我做老板。你们大陆有一句话说的特别有意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你听说过香港招演员没有?很多导演就特别喜欢招新人,用没经验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他不找有经验的演员呢!因为这样才有刘德华,成龙这样的巨星出现呀!经验很多时候束缚了管理者思维,经验经常蒙蔽了管理者的超前眼光,经验经常限制管理者的想象,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你呢!也不要多想,先熟悉熟悉环境,再慢慢上手,我给你绝对信任,你想提拔谁,解雇谁,对工厂怎么样管理适合未来发展,按照你以前和我聊天设想的操作就可以了。”

      张佑文道:“你告诉我实话,你能承受多大的失败,告诉我我能犯多大的错误。”

      安妮想了想道:“我爸爸留给我的就这些,一间岌岌可危工厂。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无所谓。你为什么老是第一时间想到失败呢!”

      张佑文认真的道:“正因为渴望成功,才会第一时间考虑失败,不敬畏失败,怎么可能有成功呢!”

      安妮看着张佑文,良久道:“就凭你这句话,我相信我没有选错人。”

      安妮走了以后,文员小云走了进来,小云帮着张佑文,把办公室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小云是安妮特意安排帮张佑文忙的,小云苗条机灵,一头乌黑的短发,脸上眉清目秀的,睫毛特别长,深邃的眼睛透着灵气的光茫。

      小云利索的收拾了办公室以后有点小调皮的对张佑文道:“张厂长,以后多多关照哦!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就可以了,安妮让我专门伺候你呢!”

      张佑文看着一脸怪笑的小云,浑身上下麻麻的,不用想肯定又是安妮鬼主意。张佑文一本正经道:“麻烦你广播一下,让各组长过来开个会。”

      小云走了以后,张佑文闭目养神起来,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让自己不犯错误,他在想,事情虽然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但总有突破口,各部门组长有什么情绪,不服从自己安排也是正常的,毕竟一个月前大家还是平起平坐,现在自己突然变成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家一下子接受不了也能理解。有句成语叫萧规曹随,自己现在只能少说话,多听多看,慢慢的找突破口,慢慢的树立自己的权威。

      继而张佑文又想道,张佑文啊张佑文,你害怕什么呢!老是畏手畏脚怎么能打开突破口,自己应该先树立权威,才能打开局面。哪个不服哪个滚蛋,收拾不了几个小组长,还怎么管理几百人的工厂呢!

      3
      生产车间除了纸品成型部和电机维修部没来人外,分机部的李必兴组长,印唛部王江长组长,制模部艾长发组长,啤机部李小白组长,钉机部刚刚转正的赖江华组长,包装部刘芳组长,废纸回收部的老刘,以及保安部的吕兴旺组长陆陆续续都来了。

      李必兴组长张佑文不太熟,三十岁左右,长得白白净净,俊雅倜傥,号称少女杀手,风流成性。听说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去包装部转悠,挑逗有几分姿色的女工。分机部靠流水线前头,张佑文以前上班的钉机部在流水线靠末尾,加上张佑文任组长时间本来不长,所以两个人一直没怎么多说话,张佑文凭以前印象,感觉李必兴这个人,虽然色,倒没什么坏心眼。

      印唛部组长王长发是个四十多岁胖墩墩的四川人,留两撇细软的小胡子,讲话带着了浓重的四川口音。张佑文刚刚进厂时候,曾经在印唛部做过几天事情,对这个四川人印象倒不坏,后来做了组长以后,一来而去有了些来往。给张佑文最大的印象可能是年纪大了,做事太稳重,是那种做一天算一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油瓶子。

      制模部的艾长发戴一副深度瓶底厚眼镜,一天到晚喜欢守在阴暗的制模房埋头制作印字模型。张佑文心里其实一直挺敬佩他的,怎么说呢!张佑文觉得他虽然不好相处,有点迂腐呆板,倒是个沉得住的人,张佑文也奇怪,像他这样的技术狂人,李经理想自立门户,不可能不重点拉拢过去呀!

      钉机部赖江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江西佬,人精精瘦瘦,满脸青春痘。那青春痘说来也怪,又大又红,一个个像熟透了的红菩提,不知道是因为广东燥热的气候,还是因为年轻气盛,反正张佑文在新华两年,就没看见他好过,简直如开春雨后的牛屎蘑菇,一层压一层的长。不可否认,在钉机部,赖江华做事确实是一把好手,个人钉箱速度说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张佑文进新华两年,赖江华整整做了两年夜班部副组长。新华钉机部有三怕,一怕李经理外甥乱处罚,二怕加班没班下,三怕夜班赖江华。赖江华是个狂热的积极分子,白班李经理外甥完不成的工作,通常是白班员工再加班,夜班赖江华拼命敦促才能完成。

      赖江华和张佑文关系不太好,原因不用多说,赖江华内心一直没怎么看得起张佑文,虽然两个人后来一个白班一个夜班没怎么见面,赖江华每一次看见张佑文脸上都是不屑的。

      老刘五十多岁了,手下有七八个老实巴交的干活的,梳着大背头,穿着白衬衣,整天一副趾高气扬的领导相。他在工厂地位一直不高,工作也是简简单单收集裁剪下来的边角料,用压缩机打成四四方方包包卖了节省成本。

      包装部就在钉机部下面,所以对于刘芳,张佑文十分的熟悉。刘芳外号公交车,手下做事的又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女孩子,所以在新华挺吃得开的。刘芳算是个漂亮的女人,三十来岁,大眼睛,小鼻梁,樱桃小嘴时刻涂的艳红,人不太高,也不太矮,身上挺丰满的,走路老喜欢扭来扭去学模特步法。

      张佑文心里对谁都没什么成见,倒是对保安部组长吕兴旺不怎么舒服。吕兴旺是广西人,中等身材,长得挺壮实的,听说打过越战,经常在大清早双手画圆,闭目朝天的练气功。吕兴旺是那种调子老高的人,脸上皮肤本来就黑,加上又喜欢黑着脸故作高深,所以让张佑文感觉特别的不舒服。

      张佑文不说话,一直看着他们陆陆续续的进办公室,张佑文在沉思,内心在观察每一个人表情,在想象他们每一个人心里想法,更在高速的计算哪些人是可以拉拢,哪些人需要打压,哪些人可以争取。

      人齐了以后,安妮和小云不失时机的走了进来,小云提了一箱子冰镇雪碧向每个人面前分发着。安妮看了看各组长脸上五光十色的表情,感觉气氛有点压抑,安妮站在张佑文椅子前道:“给各位部门老大介绍一下啊!这位张佑文,相信大家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张佑文现在是我聘请的厂长,从今以后,你们工作中有什么事情,直接去找他,张佑文将全权代表我处理新华生产中的所有事情,记住,我说的是所有的人事,包挂对你们的任免,薪金待遇,工作安排,好了,下面就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张佑文厂长。”

      说完以后,安妮和小云便走了出去。办公室里稀稀落落的掌声响完以后,张佑文心里也渐渐的冷静下来。

      张佑文道:“各位同仁,客套话我不多说了,我现在只想听听大家目前工作中的困难,听听大家对工厂未来发展的想法和建议。”

      张佑文说完了以后,办公室就静了下来,众人低着头都不知声。张佑文环视了所有人,张佑文目光是深沉的,至少此时张佑文觉得自己内心是异常平静的。

      令人窒息的气氛被包装部老刘打破了,老刘逼视着张佑文道:“这算什么吗?你是大厂长,你难道不知道厂里状况吗。你让我们谈困难,说看法,那需要你厂长干什么嘛!”

      老刘此话一出,赖江华脸上露出赞同的讥笑,王长发幸灾乐祸的偷笑着,吕兴旺一如既往的黑着脸,艾长发事不关己一样的发着呆。李必兴正摸拉刘芳裙下大腿在玩,刘芳则嘻嘻哈哈的轻声骂着李必兴。

      张佑文早料到有人会这样反问自己,所以不慌不忙的静静地看着老刘,老刘被张佑文死死的一看,心里慢慢的就虚了下来,老刘躲开张佑文目光道:“怎么了嘛!我说的是实话嘛!我回收部反正一个人没走,我没困难。”

      啤机部李小白站了起来,李小白和张佑文年纪差不多,是刚刚跳槽了前组长给了他这个晋升的机会。他从前也不怎么认识张佑文,所以也没什么心里纠结。李小白道:“老刘你那个烂部门谁挖你们跳槽嘛,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啤机组原来四十二个人,现在走了二十个熟练的老工人,我现在就是通宵不睡觉都做不完订单,我需要工人。”

      张佑文看着李小白道:“工人有,你报个数,只不过都是新工人,你要不要。”

      李小白道:“不会做我要来干什么嘛!来看热闹呀!”

      张佑文道:“办法还是有的想,你不是还有二十几个老工人嘛!一对一带出来,你要是能尽快带出来,我答应给你涨工资。没有条件你要创造条件,你自己带出来的兵,以后也好管理呢!”

      李小白想了想道:“那你给我二十个身强力壮工人,我先提出来的,你可要答应我让我先选人,还有涨工资事情,你说话可要算话吗?”

      李必兴连忙站起来嘻嘻哈哈道:“我困难大着呢!我也需要五十个工人,你把你带来的女工都给我吧!”

      几个组长一听说有女工,都嘻嘻哈哈抢着要女工。

      张佑文厉声道:“都正经一点,女工不是你们想要就给你们的,你们分机部印唛部要女工做什么,都是体力活,女工过来干什么嘛!你们正正经经把需要工人数量报给办公室小云,大家都辛苦一下,把你们中意的新工人培养出来,我给你们请功加薪。我张佑文放出一句话,以后你们只要好好干,踏踏实实把工作做好,把效率提高起来,我保证你们工资都翻番。我丑话说在前面,新官上任三把火,工厂我是铁了心要整顿的,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我会解聘出去。你们想干下去我保证不会亏待大家,不想干下去,趁早提出来,省的到时弄得失了和气。”

      4
      管理是一门高深的艺术,是用俾斯麦一样铁血手腕,还是打感情牌,或者刚柔并济,此时张佑文就像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

      通过几天前的那次简单的碰头会议,张佑文慢慢的有了人事布局构思,有了工厂粗略的规划。但是他明白,事情急不得,缓不得,一切必须是可控的,渐进的。

      他同时也感动了一种隐忧,感觉工厂里有一种无形的网在控制着一切。上次开会,纸品成型部和电机维修部两位组长并没有参加。维修部是技术性很强的部门,组长李可是个资格很老的老员工了。纸品成型部更是新华的龙头部门,所有做纸箱的纸品都是从那个部门加工出来的,没有了成型部组长的支持,可以说张佑文所有的改革计划都是一个乌托邦一样的设想,不可能实现。成型部李大山组长不屌张佑文的底气,就来自于他掌握的核心技术。

      张佑文不喜欢这样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更不喜欢自己被人轻视的感觉。小云带他去车间转了几回,每一次走到维修部和成型部时候,张佑文都在想,为什么两个组长会视厂长为空气,他们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呢!

      在车间视察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回到办公室以后,张佑文对准备离开的小云道:“小云,你以前陪过前厂长下过车间没有,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小云眨着长睫毛的小眼睛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确实有不同地方。以前厂长下车间吧,各组长远远点头哈腰,做事工人也是战战兢兢。你下车间吧!各部门组长爱理不理,做事的工人,都是懒懒散散,好像当你是不存在的空气一般。怎么了,没厂长威严不舒服,下次我给你鸣锣开道怎么样。”

      张佑文不理会小云打趣道:“为什么所有部门,所有工人都像约好了一样呢!你没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小云,你快点帮我把人事部所有组长级别以上的管理人员个人资料,工资状况打印出来给我。”

      小云小心的试探着说道:“你办公桌上面电脑里面都有,我教你用电脑好不好?这样你以后自己可以随时查询了。”

      资料打开调出来以后,张佑文背上冷汗便出来了,张佑文觉得很震惊,首先是工资待遇上面的震惊,一般正班组长工资按工龄长短,最多是一千五百块,维修部李可组长是五千八百块一个月,纸品成型部张大山每个月工资定额是八千,这还不包括奖金和加班费,这么高的工资待遇,已经超过了前厂长,直逼李经理的薪金。张佑文想,也许是那两个岗位的重要性和关键性,自己未免大惊小怪了。然而当看到李可和李大山的身份证地址时发现,这两个人竟然同是潮州市塘厦村人,一个是二组,一个是三组。

      张佑文陷入了沉思,张佑文想,单凭这两个人,似乎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左右所有的组长行为,这里面还有一个更有分量的人在无形之中操控新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李经理和前厂长,如果真的如自己设想的那样,那后果将是可怕的,是灾难性的。李经理想干嘛?他已经带走了他所需要的所有的人,他留下来几个关键性岗位的人,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冷不丁带头罢工,或者突然间集体跳槽,让新华倒闭破产,来达到他在附近开办新纸品厂一家独大的目的。

      张佑文急急忙忙再让小云调出新华人事部资料。果然不出所料,所有跳槽的熟练工人,几乎百分之七十是潮州塘厦村人,资料显示前厂长也是塘厦村人。但是经理却不是潮州人,而是东莞市人。

      小云被张佑文指挥查看资料时候,慢慢的也明白过来,小云看着沉思的张佑文,剑眉深目,骨脸直鼻,浑身上下英气逼人,充满男人的睿智与干练。小云现在有一点明白安妮为什么会启用张佑文这样一个毫无经历的人管理工厂起来,小云正色道:“张厂长,潮州人自古抱团,特别团结。这样看来,这一次工厂集体大规模跳槽是有预谋的行为,他们不至于还想再有什么花招吧,那可怎么办呢!张厂长,我以前看见李经理和前厂长用潮州话聊过天,资料显示的东莞人,很可能是在东莞买了房安了家,你不要急,我去人事部把李经理资料袋拿过来。”

      人事部资料袋泛黄的身份证复印件果然显示李经理是塘厦二组人,一九八八年进新华成型部,一九九零年做成型部组长,一九九二年做车间主任,九三年任厂长,一九九四下半年年开始做业务经理,新华可以说是在他的努力经营下一步步做起来的,反过来也可以说新华大部分熟练工人,大部分管理人员都是被他提拔起来的。

      现在困扰张佑文所有的疑虑基本上已经解开了,张佑文长长的舒了口气道:“小云,情况只有你我知道,你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李经理遗毒很深,在新华根基不浅。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允许你告诉任何人的原因,你要明白,一旦走漏风声,对方提前再次发难的后果会多么严重。记住,不允许告诉任何人,包括安妮。”

      小云含笑的看着张佑文道:“你是害怕安妮会忌惮你带来的两百多个同乡吧!放心,我很笨的,比你还要笨的笨蛋,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张佑文看着小云走了以后,心里感叹道:女人呀真的聪明,有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帮手在自己左右,自己是应该害怕呢还是欣慰。她刚才到底想表达什么呢!自己对于女人,可能真的是一无所知,简直就是另一种物种嘛!

      想完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以后,该急于了解的东西还是应该马上了解的,张佑文上任厂长以来第一次敲开了老板安妮的办公室门。

      安妮把金色的卷发盘在脑后,上身穿一件低开胸的白衬衣,下身是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裤管破损处裸露着粉白的膝盖骨,张佑文猛然间看见那粉白的膝盖,心里莫名痒痒的。

      安妮看见张佑文发呆的眼神道:“我的大厂长,没看见过美女吗?想什么呢!“

      张佑文慌忙道:”没想,真的没乱想。我来想让你问问新华其他四个厂维修部和成型部组长月薪是多少。你别那样看着我,我真的没有胡思乱想。“

      安妮带着浅浅调皮的笑容看着张佑文道:”虚伪,想了就想了嘛!我又没说不让你想。张佑文,我在你面前难道就不能是其他什么吗?你不要老是这么一本正经好不好,好像我长得好难看一样。“

      说完也不管尴尬的张佑文,抓起话筒打了几个电话以后,对张佑文道:“维修部大概两千五,成型部三千五样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明显,也很严重。作为一个合格的生产部厂长,就应该站在有高度的地方看问题,解决问题了。他此时应该怎么样和安妮说这些问题呢!

      5
      张佑文现在慢慢的有了一点点做厂长的感觉,虽然危机仍然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利剑,然而只要那个脓包不破,张佑文目前就不会急着动手去挑。

      摆在张佑文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钉机部如燕塞湖一样成山的工作,一个是需要马上帮自己寻找一个懂技术靠得住的车间主任。

      钉机部的工作进度一直比较缓慢,这个问题张佑文了解比较多,以前做组长时候,张佑文曾经想改革薪酬方式,觉得只要实行计件拿薪,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上任厂长这半个月里,张佑文几乎每一天都数次心急如焚的去钉机部催进度,找根结。张佑文发现,问题并不是他以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引起钉机部进度缓慢的是工作属性,钉机部不同于上游部门,上游部门只要调好了尺寸,贴好了模板,就可以连续不断的分割印唛纸箱,钉机部是一个一个的钉好,需要熟练的工人手把手的操作,上游一台机转动,钉机部就需要十几台机转动才能跟得上进度,所以即使增加再多的钉机也很难跟得上上游流水线的速度。

      其次就是工人效率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新华立厂之初就是按时计薪,按工龄长短算工资级别。张佑文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香港一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制度,老板为什么会同意实行大锅饭作风,或许是当年厂子不大,也或者是后来懒得计算成本,更或者是觉得大陆人工成本太低无所谓。

      其三就是牵涉到包装部的问题,钉机部钉好的纸箱,由包装部女工或者十个,或者二十个的捆扎好,包装部跟不上了进度,钉机旁纸箱堆积成山也会影响进度。

      张佑文想来想去,觉得目前能动的地方只有钉机部,敢动的人也只有赖江华。赖江华虽然看起来和其他组长一样对张佑文爱理不理,不太配合工作,甚至于表现的更强烈更难以接近。但赖江华的底细张佑文太清楚了,赖江华太不善于处理人事,在钉机部积极的表现得罪太多的人,加上他没有坚硬的后台靠山,资历浅,人缘差,他表现的冷漠应该只是不习惯后来居上。

      事情估计和实际行动往往是有差距的,张佑文在不确定赖江华想法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是有风险的,他必须尽快和赖江华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小云把赖江华找来时候,赖江华是极其不情愿的,赖江华总归还是来了。

      赖江华对张佑文道:“张佑……,张厂长,你找我没什么事情吧!我忙着呢!”

      张佑文看着局促不安的赖江华道:“江华兄,你我相处有两年多了吧,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隔阂,我对你是佩服的,一直对你也是很敬重的,你完全凭自己能力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不容易呀!我们俩是真的有缘,又是从一个部门走出来的。你不抬我谁抬我,我不罩子你罩谁去呢!”

      赖江华第一次被张佑文称兄道弟,心里麻麻的,说不出的别扭。他疑惑的看着张佑文,感觉他话挺真诚的,又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他其实一直也挺苦恼的,觉得自己是吃了没后台的大亏,无奈性格注定,所以只能埋头苦干。

      张佑文道:“江华兄,我谢谢你对工厂的忠诚,没有听别人忽悠跳槽,江华兄,人呀,时刻处在十字路口让你选择,选择比努力重要,你说呢?”

      赖江华冷冷的道:“选择比努力重要,我不懂为什么?”

      张佑文道:“就拿这一次你的选择来说,我相信有人肯定和你谈过,开出高于你现在待遇的工作是不是,肯定告诉你,安妮太年轻,成不了事情,工厂迟早要倒闭是不是。李经理和以前厂长都是潮州人,你肯定听说过潮州人团结,喜欢抱团。反过来说,以后也肯定会排斥你这个江西人,你觉得选择一个刚刚开起的工厂有希望,还是有十几年根基的老工厂有希望。”

      赖江华看着张佑文道:“你都看见我的选择了。”

      张佑文道:“我想改革钉机部,钉机部问题你比我清楚,我想从你的部门做试点,想让你承担更重要的工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胆量试一下。”

      赖江华道:“怎么改,你说说看嘛!”

      张佑文道:“我想把钉机部和包装部合并成一个部门,你将是新华最大的部门,你将直接管理一百多个员工,两个副组长。”

      赖江华道:“哪里来两个副组长嘛!一直只有一个副组长。两个部门合并以后,包装部刘芳怎么安排呢!”

      张佑文道:“我准备把钉机部分成三个组,你带一个组,你手下那个副组长带一个组,让包装部刘芳带一个组,当然,你是正组长,他们两个都需要你管理和安排工作。我想每四个小时换一班,三组人二十四个小时不停的开工做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前确实也是二十四小时两班倒不停开工,但是这里面有几个问题,一是每天吃早中晚三餐每次会休息一个小时,夜班还有宵夜休息,这样加起来就是四个小时机器停工,二是天天十几个小时超长工作,甚至经常通宵加班,工人体力不支,工作效率很低,根本就是混日子熬时间。我意思是这样的,第一组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二组十二点到下午四点,三组从四点到晚上八点,然后一组从晚上八点接班,二组从晚上十二点开始接班,三组从下半夜四点开始接班。这样车轮战术,一方面可以避开因为吃饭时间而浪费的工作,二方面可以让工人保持充足的体力,三可以避开长期夜班引起的不公平。当然,这个方案只是和你商量,你可以提意见,也可以先实行下去,再慢慢的修改完善。”

      赖江华想了想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只是怕这样上班工人工资不好开,按以前发亏了工厂,按八小时开工资,怕员工不同意。”

      张佑文道:“这个就是我今天和你谈的主要目的,我是这样想的,把三个组按计件算工资,底薪加计件算工资,计时算工资分开。你回去以后,和副组长老员工开一个会,让大家自己选择,把名单做出来分组,计时的还是按以前拿工资,计件的也承诺按以前工资保底,我们摸着石头过河,慢慢的看以后效果再决定计时还是计件。”

      赖江华搓着没胡子的下巴,低着头想了半天道:“那就试试吧张厂长,我按你说的办。”

      张佑文终于听见赖江华第一次这么顺溜的称呼自己张厂长了,张佑文对准备离开的赖江华道:“江华兄,你可不能两面三刀应付我哦!我对钉机部是有感情的,我希望钉机部成为工资最高,上班时间最短的部门。江华兄你能力最强,你带计时组,让那个副组长带底薪加提成组,让刘芳带计件组组长,月底我们统计一下,我给你们申请一千块奖金奖励你们的大胆改革。”

      赖江华走了以后,张佑文自言自语道:突破口终于打开了,现在去哪里给自己找一个懂技术的车间主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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