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儿时阴影 ...
-
“你什么意思?!”
听言,石桌上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扔了那条烤鱼道:“说清楚,到底谁克谁?”
“你说谁克谁?”陶渊明仍旧淡淡,见马文才这副易怒的模样,摇头叹道:“论学识,论武功,论心性,你都比不上那个小兄弟。”
“住嘴!”马文才潇洒跃下石桌,长腿一迈上前,“比不比的上,轮得到你来说吗?”
他话虽如此,还是倍受影响,又道:“祝英台,你怎么说?”
她愣了愣,看向湖中央小亭,数星星的那个人已经睡着了。
便想让马文才小声点,别吵到思齐休息。
哪知就是这片刻的迟疑,马文才已情绪不稳,他道:“祝英台,你是承认他说的?”
“承认他说我样样不如刘思齐?”
“这…”祝英台被问得有些难为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少年却顾自坐到了远处的台阶上,背向他们。
她无奈摇头,又走近坐在他旁边,解释说:“文才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对吧?”少年冷眸望过来,道:“这一路上,我出了差错都是你和思齐善后,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失败者。”
“文才兄,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我并没有这么认为。”
祝英台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说:“是不是…因为悬赏没找到人,你生闷气,还是因为…思齐箭术比你准,你不高兴,又或者是…”
“够了!”马文才喝止道,连眼眶都隐隐发红:“你口口声声说不这么认为,可我不如思齐的事你每一件都记得清楚,是不是在你心里,也认为我比不上他,不配与他做朋友?”
“我…”祝英台一时语塞。
马文才站起身,捻紧掌心,顷刻就扶袖而去。
祝英台追不上,只好随他去。
马文才又回到了先前石桌旁,脑海里是今日一幕幕情景,他咬紧牙关,绝不承认别人比他强。
他要的,永远是第一,不管是对梁山伯的为难,还是…不理会思齐,都只是因为,少年不允许别人超过自己。
从小到大,他都要是第一。
忆起儿时,马文才突然起身,带着一股莫名的恨意,瞬间就掀翻了那张石桌。又像那个雨夜里他把校场砸得七零八落,此刻,少年亦是如此泄恨。
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的痛才会少几分。
待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一双眸已通红,似又想起什么,竟身形隐隐颤抖起来,而后马文才抬起眼眸,喃喃道:“爹,我已经尽力了。”
“孩儿…努力去做第一了。”
“当真,尽力了。”
他抱紧双臂,埋下了头。
夜色中,寒风泠泠,无人问他冷不冷,亦无人管他饿不饿。
英台和陶渊明早就各自回房,恐怕也想不到少年会偏执得近乎成狂。
而那厢,思齐才悠悠转醒。
因为觉得冷了。
她今日十分地累,这副身子骨本就不适合赶路操劳,更何况没了马代步,是以吃了些东西后很快就疲倦地昏睡了过去。
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起身,裹了裹身上的薄被,站在湖中央的亭子里,四处望去,那边祝英台和陶渊明生的火已经熄灭了,而更远处,石桌上也没了马文才的身影,只剩下一片狼藉。
思齐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难道冥冥之中,还是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少年的心底,让他脆弱成了如此?
她敛敛眸,点燃一盏油灯去寻他,又果如原剧情中那般,在杂物房的柜子里寻到了马文才。
她听见橱柜微微晃动的声音后,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心想:他终究太过好强。
是以,思齐放下灯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打开了柜子。
猛然间,马文才抬起了眼眸。
那张俊俏的脸孔此刻沾满泪水,他精致的眉眼间还带着一丝丝怯,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早已红成一片。
见是思齐,马文才又别扭着,不肯服输地拉回了柜子门。
思齐忽然明白,自己伤了他的自尊心,且远比想象中深。
难怪文才兄先前一口一个病秧子嘲讽着,那样冰冷。不仅如此,她藏拙的话,也无异于欺骗了他,少年又是那样好强的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接受?
只是她先前以为他肯放过那匹马,就是放下了。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武学比他好,恐怕还有其它原因伤了他的自尊。
诚如思齐所想,对马文才而言,最伤人心的是:从陶渊明到祝英台,身边人似乎都觉得自己不如思齐。可难得的是,他发了通脾气冷静下来后,已可以说服自己去接受这点。
但他没办法接受——别人都认为自己不配做思齐的朋友。
自尊心便这样作祟。
他躲进了柜子里,像小时候被父亲责罚后一样,只能通过这密闭的漆黑的空间,来满足他那最后一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他很害怕,怕…思齐也这样认为,认为自己不配做他的朋友。怕被他抛弃,被自己在乎的人又一次丢下。
他不想思齐和他娘亲一样,把他舍弃得那样干脆。
而比起思齐强过他,更痛苦的是:思齐丢下他。这样一想,马文才便可以接受思齐比他强。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伤害思齐…像打压梁山伯那样,以保证自己稳固不变的地位。
在“第一”和“思齐”之间,又或者说在“从小刻进骨子里的教训”和“长大后难得的那点温暖”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也给了自己走出柜子的机会。
思齐敲了敲柜门。
她既没有选择冷漠地离开,也没有选择蛮横地打开。
而是用了一种几乎最温柔的方式——敲了敲柜门后,思齐耐心且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马文才自己打开。
等他情绪稍定,终于偏着头往外推开柜门,思齐才说:
“我很冷,想着这样会暖和些。”
她裹紧身上的小被子,也钻进了柜子里,拉上门,与马文才咫尺相隔,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却漾起一抹笑意,说:“文才兄,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这样说着,思齐已分了一半被子盖到马文才身上,又道:“对了,我看外面好像下了些小雨,是不是把你淋湿了,你才躲这里面?”
她说,轻轻拿起马文才以前给的那方帕子,认认真真替他擦去泪水,眼底没有一丝的同情与异样。
手腕却忽然被人扣住。
马文才拿过那方锦帕,通红的眸看见了一角绣着的“佛念”二字,他带着些希冀问道:“你知道是我的?你一直留着?”
“是。”她点点头。
马文才忽然抱住了她。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十分小心翼翼,又十分压抑道:
“思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会?”她不可置信地抬眸,轻轻推开他,掰了掰手指。
一桩桩一件件说着:“武术精湛,熟读兵法,做事利落,模样周正…如果这样还是没用的话,请让我也做个没用的人。”
她笑,定定望向他:“文才兄,你很好。”
“当真?”
思齐举起小手发誓:“我从不说假话。如果——”
“我撒谎的话,就让我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马文才忽然被逗笑了。
可漂亮的眼睛里还含着泪,他竟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半晌才道:“思齐…”
“我在。”她应道。
“谢谢。”文才兄埋着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
“不谢,应该的。”她伸手与他击掌:“兄弟嘛。”
少年终于开怀起来。
而后他拉起思齐走出橱柜,二人漫步在满天星辰的夜空下。
他走在她身旁,说:“若来日你成亲,我定会盛装出席,把最好的东西奉上,作为礼金。可你不能…”少年顿了顿,耳根微红道:“厚此薄彼。”
思齐抬起头来,一双眸竟比星辰还亮,她道:“文才兄,我说过的,此生与你为友,至死不渝。”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是想让她这样说吧,那便顺着好了,更何况,她又不会娶个女人,哪里会厚此薄彼?
听言,马文才似深有触动,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道:“思齐,在你眼里,我马文才到底算什么?”
“好朋友!”她负手身后,定定道:“所以,配不配,我说了算。”
“往后,你可不要再多想。”
一路上二人细细谈心,思齐已知晓少年情绪大动的根源,但同时也发现,并非似他所想。
陶渊明和祝英台虽意思是文才兄不如自己,可至始至终并未说过他不配与自己为友。
倒是文才兄太过敏感,是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卑,这才认为不配与自己为友,可朋友,不是配不配,比不比得上就可以了。
她的朋友,由她说了算,别人说的都没用。
再说,文才兄这样的人,骨子里自卑又自傲,有时是强势急躁了些,可终究只是性格的一部分,她不能因为他片面的坏,就否定他全盘的好,这不公平。
更何况,他如此的性格,并非自己造成,而是源于家庭。
思齐想,既然她认他这个朋友,就应该及时疏导,而不是落井下石,只有真心相待,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也才能潜移默化改变他的性格,改变原本的悲剧。
就说她自己——
历史上,明明确确记载着,谢家小女要嫁□□,哪怕这是影视剧里的东晋,思齐也不敢大意。
因为有堂姐谢道韫注定要嫁给王凝之在先,而现在,一切都似乎向着这结果靠拢。
你瞧,她名满天下,亦不能自己做主婚姻。
思齐深知这种无能为力,所以她想,如果能对抗梁祝之间注定的悲剧,是不是其他一切也都会有转机?
甚至关于她自己。
但也只是希望,她连尝试都小心翼翼,终究,人始终是要被时代所束缚的,哪怕思齐拥有堪比谢小将军谢玄的武功,哪怕她提前知道一切事情发展,也显得那样渺小。
可她还不知道,马文才会是那个意外,这个少年,未来会披荆斩棘,跨越山海,走到她面前。
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拦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