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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剪发断情 ...

  •   群山万里,城墙蜿蜒,苍莽天地间,又一度夕阳红,天风浩荡,流霞如醉。也许人生几回伤往事,但见青山依旧,故垒萧萧。璟平坐在烽火台垛口看着天边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发呆,哈术行真想到跟前一把将她推下去算了。达歌城中王后、黛云珠整日以泪洗面,尤其是黛云珠听说阿斯哈敏在外娶了陶兰公主,忧愤成疾,痛不欲生。他自幼便和王后、黛云珠亲厚,一听说阿斯哈敏被陶兰的一个小寡妇迷得神魂颠倒,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王后和黛云珠在他跟前哭天抹泪,倒苦水,不由得暴跳如雷。
      “他妈的,老子在前线跟穆彦旻打,身上的肉掉了几块,他却死不要脸,娶个小寡妇。呸!”哈术行真边走边骂。
      殷骜一看不好赶紧拦着,道:“三爷,凡事三思呀。”
      “那是个女人吗?二哥要是喜欢男人,找我呀?爷一天安慰他几回都行。呸呸呸。”哈术行真看着男儿装束的璟平,一想起黛云珠憔悴哭红的双眼就恨得咬牙切齿。他边骂边走,殷骜急得跺脚,就行真这脾气,自己可拦不住,真把小妖精推下去可怎么办?
      璟平坐在垛口两脚一踢一踢,出神地看落日、晚霞,突然一双大手落在她的肩头,她一时醒过神来。
      “跑出来玩,也不知回去。”阿斯哈敏笑道,一觉睡醒不见人,知是又出来玩了。这么个苦寒兵塞,在她眼里成了好地方。
      “敏哥。”璟平从垛口上站了起来,见阿斯哈敏恢复得很好,她止不住高兴,一手扶着阿斯哈敏的肩头,沿着垛口往回走,边走边笑道:“敏哥,那霞光美得惊心动魄。要是能走到近前会不会有扇门呀?山之上云之中,一推开金红色的殿门,就能进到太阳神宫里,参天的扶桑树,上面住着三足乌……”
      “嗨、嗨,”阿斯哈敏打断她的遐想,“下来,下来。”
      璟平站在垛口上,山风吹着她的长襟,玉树琼花般俊逸飘摇,笑道:“我不,我不。”说着她一把将自己的发巾扯了下来,乌发如瀑在晚风里飘飞起来,此时她满心自在欢喜,长风吹得她身心空荡,略无纤尘。山谷中回荡起她银铃般的笑声,她走在峭壁之上如闲庭散步,一时兴起,竟来了两个前翻。阿斯哈敏吓得脸都黄了,一把将她拽了下来。
      “敏哥,现在可以敲钟了吧?”璟平说着,跟一只小鸟般朝大铜钟飞跑过去。现在每天傍晚都是她在敲钟,她倒不是等着换岗吃饭,只是喜欢听浑厚悠长的钟声在群山万壑中回荡,看归鸟在秋空霁海间盘旋。
      兵士们站了一天了,都忙着回营吃饭休息,她非拉着阿斯哈敏到烽火台上,指着烽燧,带着坏笑,诚恳地道:“敏哥,我特想烽火戏诸侯,让我烧一把吧?”
      阿斯哈敏看她好奇难耐的样儿笑得肚疼,一把拉过,道:“你调戏我一个就够了,来一堆诸侯,嫁给谁呀?”说着阿斯哈敏把她背上肩头背走了。
      哈术行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感到别说千里之遥,就是万里,阿斯哈敏也会背着她一起走。殷骜在旁苦笑:“三爷,您也用不着推妖精,天上是太阳宫,水坑里是龙宫,一会儿一出,你不推,她自己还跳呢。”哈术行真指了指脑袋,殷骜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傍晚,静静的小院中,阿斯哈敏卧床看书,他原不爱看这些,只要把仗打赢了就行了。但璟平说为将者不懂古今,匹夫之勇,他只得闲时翻翻。璟平在小厨房准备膳食,别的菜呀、汤呀都做好了,只是阿斯哈敏喜爱吃鱼丸,先前王后给他做,自王后去世,他便再也没吃上了。如今璟平在他身旁,他觉得外面的饭都不能吃了。璟平把葱姜水倒入鱼茸中搅拌,刚要加盐和蛋清,忽听桌上有动静,“馋嘴。”她以为阿斯哈敏又来偷吃东西,一转身,却见一男子二十岁上下,魁梧高大,坐在桌前,大嘴吃着水晶虾饺,满嘴满手都是油。璟平一见此人虽不认识,却很喜欢他的气度。
      “哪位呀?”她边搅拌着鱼茸,边坐到了对面。
      “哈术行真。”行真三下五除二吃了两笼虾饺才算垫了点底。
      “哦,是你在驼布关跟穆彦旻打的,中了箭,直接吃自己一块儿肉呀?”璟平因为他抗战穆彦旻就更喜欢他了,把一杯鲜蘑狍子羹推到他面前,笑道:“尝尝,嗯,这是你们金雕的菜式。”
      行真也不客气,一路带着气赶来,什么也不想吃,这会儿是真饿了。鲜美肥嫩的肉羹配上饽饽,那可是风卷残云,涓滴不剩。璟平等他吃完笑问:“你来这儿,不先见你二哥,倒先来找我,有话吗?”哈术行真点点头,眼前的小女人果然聪明干脆,就是想象不出,她麻秆似的怎么舌战多罗元衡,打柯木东,推人熊的。她跟自己猜想的悲悲戚戚、哭哭啼啼的小寡妇真不太一样。
      璟平见行真有犹豫之色,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静静地等他开口。行真心一横,把达歌城中王后和黛云珠的情况给璟平说了一遍。璟平听完,低头继续打着鱼茸,只是她的手抖得厉害。
      行真也无奈道:“公主,你说怎么办?”
      璟平两眼茫然,突如其来,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许崩溃。行真见她嘴唇都在颤抖,眼底泪光闪动,却没掉下来。小厨很静,灶上水开,水汽顶着锅盖砰砰乱响。
      璟平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我自己处理。”
      行真叹了口气,他不想难为一个小女人,也不是她的错。璟平看着他出门而去的背影,可断定这样的人慷慨侠义,急人所急,纵横天地间,也无所畏惧。她起身继续做鱼丸,外面传来阿斯哈敏的笑声,兄弟见面格外高兴。
      二人对着满桌佳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行真把怎么和穆彦旻鏖战,牧野星歌怎么失的三关跟阿斯哈敏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最后,他放声哭了出来,道:“二哥,是我无能,没保住三关,我有愧金雕,我抬不起头啊。”
      阿斯哈敏忙安慰他:“金雕两头开战,你那儿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牧野星歌带着兵,一看到穆彦旻就跑,这事儿不怪你,来日方长。”二人谈到半夜方散,阿斯哈敏把兄弟送到门口。
      璟平就站在回廊里,哈术行真压根没跟阿斯哈敏提黛云珠的事儿,女人那点事儿,过去了就算了。他看了眼璟平,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她换上女儿装原来是这样。璟平站在月色回廊中目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一缕微笑。行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走了。
      阿斯哈敏喝多了酒,抱着璟平一夜睡得沉醉。黎明时恍惚醒来,璟平抬着他的脖子给他喂了些水,他便又合上双眸,还想睡。
      “敏哥。”璟平偎靠在阿斯哈敏的胸口,听着他敲大鼓般的心跳声。
      阿斯哈敏慵懒地伸伸身子,抚了抚她的秀发,含含糊糊道:“再睡会儿。”他觉得胸口热热的,有什么东西在流,也没在意,又睡着了。
      五天过去了,行真抓狂地跑回达歌城,他不敢回王宫,直奔康王府找贝隆嘉。辽峰口璟平剪了头发,负气而去。阿斯哈敏知道原委后,气了个半死,拎着剑满营找行真。行真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有他怕的,他知道这次闯大祸了。
      贝隆嘉并不在府,王妃柯氏病重不能见人,行真只见到了侧妃金坤丽。金坤丽出身金雕贵族,父亲金铎是朝中右相,位极人臣。她素有金雕第一美人之称,父亲对她期望很高。如今是她管理王府内务。行真一见是她,浑身不自在,那个女人总在审视,见到她的男人是否为她的美貌所折服?是否为她魂不守舍?又为她陷得有多深?而行真觉得这位嫂子很美,可总觉得她好像少点什么,一时说不清楚。
      金坤丽冷艳高贵,保养得好,二十七八岁的年龄,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岁。瓷瓶似的脸庞,完美无缺,她一般情况下没什么表情,因为她觉得任何表情都会破坏她的完美。她一身珠翠,晃人眼目,头戴金翠翘翅雀,两弯吊梢柳叶眉,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间或闪动。鼻翼上扎着一朵小小的金玫瑰,红唇点作梅花状鲜红,耳垂明珰,高贵颀长的脖颈缠绕着夜明珠链,熠熠放光。腕配玉环,十指尖尖戴着金指甲套和珠翠戒指,无一处不修饰,美轮美奂。
      见到行真,她是相当热情了,道:“叔叔,康王这几日可不在府中,城郊军营那边出事儿了。一群叫花子提儿携女在那儿闹,说是朝廷欠他们抚恤银不给,在那儿赖着不走闹事儿。”金坤丽面无表情,抚了抚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又道:“前几天一场大雪,全冻死到那儿了,哼,也不闹了。”哈术行真转身就走。金坤丽起身相送,道:“叔叔,有空常来坐坐。”行真的脚步更快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比常人少□□气。
      哈术行真跑到城郊,又扑了个空。贝隆嘉带人去户部,尚书在家已经病危了,侍郎爬在大堂的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卢侍郎是个陶兰人,善理经济深受金雕王器重。
      “陶兰赔的军费呢?刚入库你就敢说没了,你想怎么死?”贝隆嘉发狠道。
      卢侍郎左眼青肿,门牙也被打没了,可心中不服,只管冷笑,说话也跑风,道:“康王,金雕两头打仗一年半,为了给你凑粮草军费,恨不能饿死金雕一国人,你得的那点军费不值一提。别说抚恤银没有,官俸没有,就是明年的吃饭钱,下官都不知道往哪弄。国库就在后面,你去请旨查库,一干二净呀,别说没有银子,就是有根老鼠尾巴,下官当场吃了。”
      桑昆见他对贝隆嘉不敬,一脚踢到卢侍郎的背上。他一个文人哪禁得起,一口血喷出,昏死过去。贝隆嘉一皱眉,挥手让桑昆离开。
      贝隆嘉出了户部,顶头碰上哈术行真。行真见贝隆嘉脸色铁青,就没敢拿自己的事烦他,跟他一块儿进宫。到宫门口,传报觐见。不一会儿传事的太监出来宣旨:“陛下有旨,齐王宫门罚跪自省,康王入见。”
      哈术行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跪在宫门,道:“大哥,我到辽峰口把陶兰公主撵跑了,大哥救我。”
      贝隆嘉先是一愣,而后气急败坏,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脚把行真跺翻在地,吼道:“去死,赶紧找个地方自己去死。”他倒不在乎什么陶兰公主,多罗元衡现正在陶兰,想借着这层关系,跟陶兰王商量开互市的事,这样一来全完了。
      吉昆禧看着匆匆赶来的长子一阵心疼,金雕前年遭逢大旱,饥民遍地,处处暴动。他率兵伐陶兰正是想把这股邪火引向国外,若能在陶兰占得便宜更好,就能缓和国内危机。儿子临危受命二话不说,一打一年半,他披坚执锐,焚膏继晷,还不到四十岁,看起来却老得多。长子阵亡,妻子病重,而他回来后依旧四处奔波,筹措抚恤银,想给那些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交代,可朝廷真没银子。刚才工部的一个已经在家休养的老给事,又跑来跟自己哭,说河道再不清,达歌城就快保不住了。自己有什么办法,实在是没有。
      吉昆禧让贝隆嘉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乌潜柯木东的提亲,孤答应了。”
      贝隆嘉哪里有这份闲心,道:“理他那么多干什么?”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的王妃还是好的,你得好好待她。”
      贝隆嘉一听到妻子便不言语,不管小舅子怎么烦人,但看在妻的分上,多大火也忍了。那个女人这辈子跟自己没享过福,自己也对不住她。
      “马上加封黛云珠为公主,让她到乌潜和亲吧。这事田佳贵妃正在筹办。”
      “啊?”贝隆嘉一愣,黛云珠原是王后给阿斯哈敏选定的人,而且,怎么又让贵妃来操办,而不是王后呢?
      “嗨,陶兰那小妖精又翻天了,一听说阿斯哈敏有未婚妻,她二话不说,把头发剪了,不辞而别。多罗元衡也被陶兰王驱逐出境了。”
      贝隆嘉闻言双眉紧锁,没一件顺心的。
      吉昆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咱爷们儿,还得再咬牙挺过这一关。”贝隆嘉极少见父亲跟自己这么亲切,他老了吗?
      吉昆禧:“阿斯哈敏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跑到陶兰去接妖精。妖精的堂兄越沛根本不让他入境,而且拿箭射他,传令边关军民,射阿斯哈敏一个眼儿赏银一千两,两个眼儿五千两,三个眼儿一万两。”
      贝隆嘉闻言气得一拍大腿,道:“就该烧死那妖精。”
      “嗨,别提了,阿斯哈敏急火攻心,中毒那点症状又全回来了。”吉昆禧重重地叹了口气。知子莫若父,阿斯哈敏一则离不开璟平,她决绝而去,儿子受不了;二则他和黛云珠青梅竹马,虽不是夫妻之情,但也亲厚,如今硬生生要伤她,阿斯哈敏既不忍又惶愧不安。他来信让自己妥善安置黛云珠,勿使她太难过,这不是废话吗?但天下当父母的为了儿女没有不自私的,儿子若夹在璟平和黛云珠中间,再加上王后在旁煽风点火,非毁了不可,所以明知柯木东不配,还是让黛云珠远嫁。至于王后唆使行真,破坏金雕与陶兰联姻,敢扰乱国家政务,已下旨封宫禁足。
      “嗨,欲壑难填呀。你看看这个家,这个国,孤累透了。”吉昆禧疲惫伤感。
      贝隆嘉也累,皱眉不语。这次攻打陶兰,父子戮力同心,可牙都崩碎了,硬是没啃下来。虽然讹了点儿银子,还没焐热呢,就跟漏沙子一样没了,特别是丢了三关,简直得不偿失。
      金雕王连连摇头,阿斯哈敏没出息,遇上陶兰公主,哭爹喊娘非要娶。跟陶兰和亲,对金雕来说,也算一种补偿。可左相多罗元衡和王后多罗蘅芷,一个去翻璟平的黑账,说得一无是处;一个哭天抹泪教唆行真去撵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务必要让黛云珠上位,成为下一任王后,可他们谁真正为困顿中的金雕王朝考虑过?
      贝隆嘉不会安慰人,道:“父王,抚恤银的事儿,我另想办法。”
      吉昆禧苦笑道:“你去一趟陶兰龙姑庙吧,那儿倒能把你的难题给解了。当年先王行军至此,发现了个密藏,孤派人帮你找到。另外,你得把那个小妖精给捎回来。”
      “理她呢?一个失心疯还惯上天了。”贝隆嘉正焦头烂额想抚恤银的事,忽听让他去找妖精,绝无可能。
      吉昆禧可笑,道:“别听他们胡说。那妖精也不简单,没个巴掌大,却书画精绝,狡黠聪慧。小小年纪尤善贸易,陶兰王朝大半的药材生意竟要过她的手。”
      贝隆嘉怎不知多罗元衡和王后的心思,一口咬定璟平是失心疯、庶人、要饭的小寡妇。可她敢到金雕大营中摆上两根蜡烛,欺负柯木东,舌辩左相,戏弄人熊,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不过,他觉得娶妻还是得娶柯映雪那样的女子,柔顺体贴,贤德淑雅。阿斯哈敏真是鬼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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