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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雪莲神祀 ...

  •   铜唐雍台,懋勤殿的偏殿中,穆彦旻手抡鞭子歇斯底里地抽打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那两人低着头跪得笔直,不敢求饶,也不敢躲闪。穆彦旻打累了,坐回龙椅,身子靠着椅背,两脚搭在长案上,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一身宝石蓝龙袍,胸口的金龙在烛光中须眉皆动,熠熠闪烁。他渴了,端起案上的茶一饮而尽,可恨意难消,又把杯子摔得粉碎。
      “除了殷骜外,还有谁?”
      “陛下,还有陶兰王身边青龙尉的人。他们几次阻挡我们行动。”
      “老匹夫。”穆彦旻气得咬牙。陶兰王还是怕自己伤他女儿,居然暗中把大内侍卫们派来了。
      “另外,还有蹊跷。”韩玦道。
      穆彦旻注视着他,韩玦继续说:“除了金雕、陶兰这两支队伍外,还有咱们铜唐人在暗中助他们。他们不见首尾,最可怕。”
      穆彦旻用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额,他的眉宇间飞扬着辽阔江天的浩荡旷远,修长的手指戴着红宝石戒,红艳如血。千里追杀,明里暗里几股力量在较劲儿,外人不可怕,但自家里暗流涌动,逆波回水,看不见、摸不着,让人如对无物之阵。登基以来,他励精图治、令行禁止,也算升平之治,可心中隐隐不安,这把龙椅下垫了多少人的尸骨,那股怨戾之气,忽隐忽现、不绝如缕。而陶兰公主对他怨气冲天,烧了聘礼不说,还敢跑到望孤山下修亭立碑,为穆彦秀招魂。
      一想到这位堂弟,穆彦旻叹了口气,幼时在一起读书习武、玩闹嬉戏,还一起去追一个漂亮的宫女。如今这位宫女成了自己的一个嫔,而他已入土。高高在上的孤寒让穆彦旻觉得难耐。如今不少人到望孤山下去拓陶兰公主的碑,说她的字写得好,一字千金。还有人在亭旁祭奠叔父穆远清,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人心浮动,想为一干王室昭雪平冤。没想到那位陶兰公主竟一石激起千层浪,你只别落到孤手里。穆彦旻一想到阿斯哈敏把人从自己眼皮底下背走,就气得七窍生烟,都怪自己太掉以轻心了。
      韩玦在下面,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扰。忽听他下旨:“明日你去望孤山拆了那风雨亭,将那块儿碑嘛,”穆彦旻停顿了一下,“带回宫。”
      处理完朝务,已是月明星稀,穆彦旻懒散地走出殿外,忽想起玉嫔萧青青来,她淡雅俊俏,善舞多姿,只是与人寡合,言语不多,与柔媚争宠的众人相比,尤显淡漠。因她十分喜欢梅花,便将梅园旁的雪鹤楼赐予她住,此时应已是梅香入梦。穆彦旻一径朝雪鹤楼走去,回廊中宫灯开道,雪花轻舞,他看着苑中白雪红梅也来了兴致,随手摘了几枝,准备插瓶,忽听到楼中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和着漫天风雪、一苑花飞,穆彦旻不觉停下脚步,他精通音律,细听吹奏,抬头见玉嫔夜深不寐,依楼横笛,简直如月殿仙子,寂寥深婉,不由看痴了。他移步踏入楼中,宫女褪去他身上的白狐裘,穆彦旻正对着大穿衣镜,看着镜中风神潇洒、玉树临风的君王,简直快被自己帅哭了,而那陶兰公主居然说他丑陋邪恶。他摇了摇头,飞身上楼,不是不知道□□皆空,但玉人在怀,宁可沉醉。
      阿斯哈敏带璟平出了铜唐,殷骜与他相见,将两人安置在辽峰口。璟平追问他失踪那几天的事,阿斯哈敏只记得在一个普通的民居中,一个戴银色面具的老头,还是个瘸子,为自己逼毒疗伤,黑色的毒汁顺着指尖流出。璟平也是有不少狐疑,事后才想起在客栈中给自己每天送饭的店小二和那个关口守兵是一个人,他根本不问自己要住店钱。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阿斯哈敏骨头节都散了架,御医要他务必卧床静养,悉心调理。璟平斟酌着药膳,精心烹饪。一连半月,阿斯哈敏身体好转,也不愿回达歌城,他给父亲写了封信,悄悄派心腹送回京。璟平见这雄关巍峨,趁他服药睡下,便跑出小院玩。守军们都认识她,成天青衣小帽出门,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邻居家文气腼腆的少年。
      霜天凛冽,秋旻万里,璟平被眼前的漫道雄关所震撼。沿着马道向上而行,她伸手抚着冰冷厚重的城墙,从垛口摘红叶和酸枣,走到城防马面中探身看它的攻守之势,见守兵跟柱子似的一动不动,她绕了个圈跑了,拍拍铜锈斑驳的大钟,登上烽火台,就要点狼烟,却被守兵撵走了。
      她挺喜欢爬城墙,一口气爬到最高的烽火台上,双手拢成喇叭喊山:“喂……”
      “喂、喂、喂……”当群山回应她时,她兴奋了。
      “你是谁……”
      “谁、谁、谁……”
      远处殷骜看她又玩上了,差点儿没愁死,上回她爬山,非得要去冰川,那里冰线之上雪豹出没,可她偏说有雪莲花,最能解毒,滋养身体。阿斯哈敏拗不过她,身体又不好,便派自己跟去。冰川万年不化,看着都冷,她非去。都没见过那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她打出生到现在确实没怎么出过牧羊城门,把她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殷骜一想起她那两眼不够用的表情就头疼。
      “陶兰的山是绿的,金雕的山是蓝的。”璟平骑马一路上想跟殷骜攀谈。殷骜却不理会。他对这位陶兰公主真没什么好感,瘦脚伶仃,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到军营里搅和谈判,没把贝隆嘉气死。现在,居然要爬雪山采雪莲,一会儿要是碰上雪豹给她叼走才好。
      雪山下,璟平抬头傻傻地凝望着,她自幼生于繁华富丽之地,满眼尽是琳琅珠玑、绫罗绸缎,何时见过这巍巍苍岭雪巅,横亘万古。这儿的山不会有什么庙宇丘塔、摩崖石刻,因为从开天辟地以来,渺小的人没敢去打扰过它。璟平被它的庄严静穆所震慑,匍匐跪地,默默祈祷。殷骜见她虔诚祷告着,也不知在说什么。反正阿斯哈敏交代过,让她到山边玩一玩,累了自己就回来了,谁还指望她爬山。
      让殷骜意想不到的是,璟平爬起山来灵敏矫捷,如履平地。她虽自幼娇生惯养,但喜动不喜静,经常骑马爬山,尤其是陪穆彦秀一起上山采药,从也不知累。她边爬山边往肩上的小褡裢里捡各色石头,不费力气到了半山。那儿有一个大天池,殷骜让她喝点水,璟平非要爬到池边的一块巨石上,看湖水冰蓝,雪山倒映。
      她边嚼牛肉干,边高兴,道:“这天池里一定会有龙宫的,水晶珠贝,珊瑚宝树。”说着她起身就要跳。殷骜一把拽着她给拉回来了,真是神话看多了,想一出是一出。像这样的古池密潭,绝对不能下去,年深日久谁知里面养了什么水怪妖兽。
      璟平见殷骜不让下水,挺烦躁没意思,便用褡裢里的小石子打水漂。“我水性可好了,牧羊城里有雨花湖,我经常下去游,有一回还抱出个大鲤鱼。”
      殷骜理都不理,这天池里可不是你抱鱼的事儿,没准儿就到鱼嘴里了。璟平见他不理,自顾生气,拿了块大石头砸到水中,水花乱溅。殷骜想拉她离开,可正在此时,只觉双脚乱战,水面和巨石都在颤动。水起如山,一声闷响,不知是什么水兽发出的声音,有点像人的叹息。璟平已经吓傻了,伸着脖子张着口,瞪着眼睛,看水兽身长十几丈,满身青鳞,喷着水柱,排山倒海般向她游来,扑鼻的腥气。
      等她醒过神来,殷骜已抱她跳下巨石,跑过山坡。惊魂未定,璟平小脸儿惨白,上下牙打着战儿,道:“那那那那……是龙吧?我就说有龙宫吧!”殷骜此时已不想摔死她了,自己撞墙算了。等完全静下来,璟平见刚站的巨石没了,不定被水兽打哪儿了,她吐了吐舌头。
      向上攀爬,越爬越累,殷骜见璟平双唇发紫,雪线上,吸气都困难。她在一旁静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寻莲。殷骜抽出千里眼探察,没承想还真有,冰雪之中,绿叶白莲,正要喊璟平。
      璟平忙向他摆手,小声说:“别让山神听见,他会把花藏起来的。”
      璟平站在殷骜肩上把雪莲采了下来,笑道:“两丈周围必然还有一朵。这是一种双生花,雄者大、雌者小,不并生也不同根,就生在周围。”
      “你怎么知道?”
      “药书上写的。我是开药店的,当然知道。”果然,不出两丈又找到了一朵。殷骜起身一愣,发现这附近的雪莲花可不止两朵,而是一片。璟平的小褡裢装不下了,殷骜脱下外衣包了一大包。
      两人下山,璟平高兴疯了,道:“在陶兰雪莲花千金难得一朵,买几片干花瓣都难。”殷骜没想到自己还发财了。
      此时,太阳落山,光线昏暗。转过山弯,殷骜觉得和来时的路不一样,璟平也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是山风?是野兽?好像有吟唱声。两人寻声走去,只见山坳中一片空旷,几块巨石有序排列着,上面刻画着星辰日月、飞禽走兽,巨石所围是个圆形的石坛,上面还有石案。
      “呀,这是个祭坛。”璟平一阵慌张。
      殷骜见这祭坛是用石头堆砌而成,地上是白色圆形石头,不知怎的阴恻恻的。璟平纳罕这儿绝无人迹,怎么会有祭坛?而且先民祭祀多为血祭,神圣与邪恶往往混一。
      她抚了抚石案,见案上居然有石器。她用袖子擦去上面的尘土,竟是一块血玉璇玑,像长了牙的玉璧,外缘有三个朝同一方向飞翘等距的玉牙。“殷骜,一般的玉器,我能断它的朝代出处,可这块没有朝代,不知道多少年了,简直有市无价呀。”殷骜不懂古玩,也没心情懂。
      此时,明月东升,地上的白石头在月光下泛着绿光,这哪是石头,竟是人的头盖骨。他拉着璟平向外走,但他俩根本走不出去。风声越来越大,黑雾越来越浓,女巫的吟唱声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头顶盘旋。
      “这是他妈的鬼打墙?”殷骜心中一阵冷笑。杀人无数,自己人都不怕,还怕鬼?他不怕,有人怕。璟平见到了书上写的鬼火了,一点都不好看。
      “殷骜,那儿有人。”她吓得声音都变了。殷骜瞪了她一眼,打着火折,拎着刀走了过去,只见石柱后果然有东西,但不是人。
      璟平看清后,“呀!”的一声险些吓昏了。那是一匹蹲立的巨狼,而且只剩骨架,皮毛附骨,在风中飘飞着,栩栩如生。狼两眼成黑洞,尤让人感到冰寒的怨念。“这儿没有食物,它来这儿干什么?难道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感召而来?”璟平心中嘀咕。
      约莫半个时辰,还是走不出去。璟平坐到石案后,闭上双眸,觉得当年大祭司就是在这个位置主祭的,那是一个什么部落?他们的信仰是什么?他们的图腾是什么?风中传来的吟唱声越来越大,璟平精通音律,将吟唱声暗暗记下,而后起身。她对着团团圆月捧起血玉璇玑,大声唱起祭歌,一时星邪月异。
      殷骜以为她被附体,诧异道:“公主?”
      “跟我来。”璟平见璇玑在月光下,血色红艳明亮,仿佛在流动翻滚,朝着月亮的方向,璇玑将黑雾照散了。
      走回山路,殷骜忙背她下山,此时山下火把通明。阿斯哈敏带人来接,一眼看到璟平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璟平擦了擦冷汗,笑道:“好多雪莲呀,我采来采去,忘了时间。”殷骜也将一包雪莲拿出。
      阿斯哈敏沉着脸训璟平道:“你只让我少操点心,比什么都强。”殷骜心中冷笑:“少操心?你娶个妖精干什么。”刚才那一幕他死都不会忘,璟平脱下鞋帽,长发飘飞,她微闭双眸,捧着璇玑,唱着祭歌,还随歌而舞。妖耶?魅耶?
      阿斯哈敏吃着璟平用雪莲、玉参炖的乳鸽药膳,气血双补,身体大见好转。璟平又拿了五万两银票塞给殷骜,殷骜说什么也不要。璟平道:“军中用银子的地方多,你且收下。这是定金,没想到辽峰口是个宝地,山上药材极丰富,雪莲、玉参、虫草,还有石中的蝎子,让大家得闲儿给我搜集,我在陶兰十几间药铺,到时候按市价给兄弟们结账。”殷骜没再言语,心想抚恤银的事不成问题了。
      璟平转身要走,殷骜问道:“公主,那天你怎么会那样?”
      璟平笑了笑,道:“远古祭祀多崇拜日月,或与之相关的分为阴阳,而能把狼召来,至死不去,应该是拜月属阴的。我在太庙见过巫祝祭祀,学他们,怎么把你吓着了?”殷骜见她春风拂面,平易坦荡,一时无语,觉得她虽然人不大,却懂得比自己多得多。
      璟平明眸一转,笑道:“一定是山灵们觉得祭祀久绝,见咱们去了,就给召唤去。哪天再去呀?我还想看看再有没有什么玉琮、玉圭……”
      “嗨,想什么呢?”殷骜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得一哆嗦,转身见哈术行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忙躬身行礼,道:“三爷怎么来了?”大家很熟识,哈术行真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他,道:“爷来看看妖精长什么样,就那个呀?”璟平正坐在垛口聚精会神地看苍山日落,哪里会注意身后恶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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