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年尽锦官》茶三兮

7、【锦官岁月闲】柒

　　锦官城郊。裴姜二人前去岑氏求学的时间近了，姜凤梧是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阵道入个门的。

　　正是个天光明媚如同裴隽与姜逸心情的清晨。姜逸第一次实战布阵，紧张而兴奋地认真听着姜凤榆的缓声教导，裴隽则懒洋洋地叼着根草茎，不知是否把姜凤榆的话听进去了一两成。

　　“你们都知道，锦官姜氏以符箓阵法稳坐西南。”姜凤榆负手踱步，神情严肃，“而你们今日便要尝试第一次布阵。以日落为限，布起一个聚灵阵，便算入了阵道的门。记住，不可借助外力。”

　　姜凤榆加重了语气，除了一贯的严肃，还有些忧心忡忡。阵法一道不择心性天赋，却最看悟性。按姜氏惯例，若是二人今日无法成功，那便只能改修别道，此生都无缘九重门宗主长老之位。

　　裴隽或许还好些，锦官姜氏再养百十个不修阵道的客卿也无所谓。可是姜逸毕竟是姜凤梧独子，若是无缘阵道，锦官姜氏必乱！

　　姜凤榆揉了揉眉心。两人都如此聪颖，但愿不会有问题。

　　姜逸略一思索，出言问道：“先生，是我和他一起布阵，还是各布各的阵？”

　　“一起。”姜凤榆又交代了几句，御剑离开了。

　　裴隽舒了一口气，眯着眼，舌尖一动，将草茎从左边换到了右边，抬手挡了挡阳光：“我说，太阳这么好，睡一觉再起来布阵吧。”

　　“聚灵阵。”姜逸没管他，攥着姜凤榆亲手画的阵图，皱眉喃喃，“先寻个阵眼。”

　　姜逸寻找半晌，无果，心中又是焦虑又是担忧，把已经自顾自半睡过去的裴隽摇醒，恨铁不成钢地说：“一起来找啊！这关乎我们前途命运的事，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裴隽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眨眨眼，很快眼神锁定了姜逸腰间的羊脂玉佩，伸手一拈，干脆地道：“这个在你身上几年了，沾染了些灵气，可以用。”

　　“不行！”姜逸大惊失色，伸手夺回来，后退三步，“这是我娘给我的！”

　　“你也说了是关乎我们前途命运的事啊。”裴隽一旦那点睡意没了，嘴立即非常的灵便，“乖，先用着来，我以后赔你一块。”

　　“那能比么？！”姜逸是越发不肯。

　　“好了好了。”裴隽抖袖，从衣襟中取出一块通体透亮的墨玉，“那就用我的。”

　　姜逸皱眉，微觉难受：“那不是你娘留给你的遗物吗？”

　　“那不然呢？”裴隽摊手，无可奈何。

　　“……还是用我的玉吧。”沉默半晌，姜逸还是松开了手，光华流转的羊脂玉明明暗暗，折射出几许裴隽眼中戏谑的暖光。

　　裴隽看着别过脸去的姜逸，啧了一声：“不就是说还你块玉，你至于吗？大小姐脾气又犯了？”

　　姜逸又羞又恼，冷哼一声道：“谁要你还了？不用还！”

　　“这哪行？”裴隽反而认真了起来，“今日阵法本来就是我们对半分，如果不是用你的就是用我的，我当然要还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送人家玉佩是什么意思？”姜逸耳根上的绯红悄然漫道了脸颊上，连一贯语速极快的话语都带着些不利索。

　　“不知道。”裴隽老实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课程都是睡过去了的！”

　　“不是课上讲的……”姜逸有种对着个包子生气的无力感，偏偏这厮又不能像包子一样揉圆搓扁，索性瞪了他一眼，自顾自指尖凝聚起浅紫的雷灵气，开始勾勒这阵图的第一步。

　　裴隽也收敛了玩心，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还是一打响指，青色的风灵气立即追上雷灵气的步伐，缠绕上被姜逸不断抽成细细丝缕的雷灵气，加固着聚灵阵的根基。

　　玉白的阵眼在半空不断颤动，被风雷两种灵气贯穿再缠绕追逐。

　　已到最后环节。姜逸咬紧了唇，额上出现出细密的汗珠，而裴隽已经大口大口喘上了气。

　　两人现在修为还是太低，即便是面对最低级的阵法都有种无力感。

　　裴隽显然彻底收起轻视之心，动了真格，忍着剧痛硬生生从经脉中逼出了些许本命真元。

　　“你要做什么！”姜逸即便功亏一篑也不能让裴隽根基重创，电光火石间硬生生将阵中雷灵气全盘收入丹田内，借掩唇喘息擦去了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

　　阵中风灵气顷刻散去。裴隽一惊，已经出体的真元摆脱控制，逆着经脉回到他体内。周身陡然抽髓一般的剧痛使得他也松了一口劲，刹那间单膝跪倒，周身颤抖不止。

　　姜逸此时心中火燎，又急又怒，掠身上前：“你疯了？！”

　　裴隽不语，抿直了唇线，慢慢站起身，只是依旧不稳的身姿昭示了他现在的痛楚。

　　姜逸恨不得上前将他揍成秦紫隼都认不出，手抬在裴隽脸颊边却还是没舍得扇下去，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急功近利！”

　　“我一直都疯，你又不是不知道。”裴隽痛楚稍缓，极轻地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

　　“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姜逸是真的担心裴隽一个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命交代了，连带着语气也是极重。

　　“但这次布阵对你很重要，不是吗？”裴隽平静地直视着姜逸的眼睛，“这次不仅是看能否成功，也要看我们布阵所用的时间。用真元，事半功倍。”

　　“你……真是疯了！”姜逸怒意混着些许担忧更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裴隽是下定了让姜逸布阵的结果优异无俦的决心，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知道这样会让他们对你锦官姜氏少宗主的位置毫无异议。”

　　少主，少宗主。一字之差。裴隽是真心认可他的。

　　姜逸不知该说什么，心中泛起丝丝酸辣，连眼眶都红了起来，连忙抬起头冷冷道：“我不需要！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裴隽叹了一口气，疼到麻木的四肢百骸恢复了少许知觉，拍了拍姜逸的肩说：“那你倒是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两全其美。两全其美。姜逸蹙眉抿唇，却对这话认了真，脑中回想着一年来学习阵法一幕幕的景象。裴隽没想到他会当真，无奈地仰头看着已经升到头顶的旭日。

　　福至心灵。姜逸脱口而出：“阵由心生！”

　　那是姜凤梧曾经说过的话。

　　“师父还说过大悟无言呢。”裴隽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你现在悟一个我瞧瞧？”

　　姜逸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踱起步来，闭目回想着聚灵阵图。

　　裴隽看他认真，索性不再打扰他，悠悠地吹了声哨子，已有半人高的白犬摇着尾巴，欢快地从林中奔了出来，扑向裴隽。

　　“改了名字。”裴隽认真劲儿未松，一心还是想着用着真元弥补灵气的空缺，试图转移姜逸注意力。

　　“叫什么？”姜逸正烦恼着，随口问。

　　“珊珊。”裴隽干脆回答，姜逸脚一滑，险些踩着自己的袍子角，看着裴隽不带玩笑意味的神情艰难开口：“什么？！”

　　“珊珊。玉册珊。”裴隽估计是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了一遍。

　　姜逸一时就算再想研习阵法也实在沉思不下去，脸上神情甚是古怪，脸色几乎能开一家染坊：“这，不是，母的吧？”

　　“不是又怎么了？”裴隽不以为意，“之前那个名字太俗了。”

　　姜逸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扯扯嘴角：“珊珊倒是十分清丽脱俗。”

　　裴隽耸肩，不明白姜逸吐字为何这般艰难。姜逸少了些许紧张，心道裴隽是怎么想起给他的狗取这种名字的，紧张意味被冲淡不少，索性伫在一旁看着裴隽不时挠着它的头揉着它的爪子，玩的不亦乐乎。

　　姜逸没有停下思考，心中反复回荡着那句，聚天地之灵。聚灵阵不过是最简单的阵法，但其阵意却无比大气，甚至胜过了锦官姜氏最为繁杂的诛心阵，其中，一定有什么道理。

　　“阵由心生——有了！”姜逸喜形于色，连忙拍下裴隽逗狗的手，示意白犬先到官道边上等候。裴隽停下手，对姜逸郑重其事的反应也没有半点玩心，开始第二次布阵。

　　顺着姜逸一丝极细的雷灵气的引导，裴隽缓缓运气将丹田内的风灵气悉数吐出，骤然释放开来，毫无章法地铺了一地，二人的轻袍长发顷刻被呼啸的风吹散。

　　姜逸慢慢加粗着自己那一丝雷灵气，在满地飘飘忽忽的青色之间穿梭。

　　勾勒出聚灵阵图之后，姜逸闭目，心中反复回荡着聚灵阵的阵意。既然已有了领悟，阵不成也说不过去了吧。

　　聚天地之灵。

　　成了！

　　姜逸心口陡然泛起剧烈疼痛，但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

　　裴隽神色复杂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挑了挑眉，轻松地道：“你对于阵法一道，果然是比我有领悟力啊。”

　　“怎会。”姜逸下意识反驳，“天下人俱知晓你比我聪颖。只是你心思不定而已。”

　　“好吧。”裴隽耸了耸肩，继而满脸兴奋，“我觉得阵道当真极为精深。”

　　“那是。”姜逸不知为何自豪起来，扬了扬头，“锦官姜氏以阵法屹立西南岂是浪得虚名？”

　　“嗯。我们家最厉害。”姜逸突然被揉了揉头，怒瞪向裴隽，裴隽无辜耸肩，抿唇一笑——不知怎的就想逗逗他。

　　“好了，回去了。”姜逸最后还是无法对裴隽真的生气，只有无奈地斜他一眼。

　　两人并肩，因灵气消耗太多而不准备御剑，在锦官的官道上缓步走着，不时转头望向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人高的白犬蹭着两人的腿，甩着尾巴，不时跳跃几下，甚是活泼。

　　“裴隽，给我记住了！再敢提用真元布阵的事信不信我翻脸不认人！”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

　　锦官午后的阳光，温暖依旧。

　　少年竹马，谁在谁心头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