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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城烟云 上部(3) ...

  •   “今日,就是我等战死之时!开炮!”关天培拔出佩刀,怒视前方吼道。随着震耳欲聋的一通炮声过后,何卫也冲了上前,和清兵一起装填炮弹。
      战斗从午前开始,打到现在,日已偏西。海滩上,英军和清军的尸首交织一起,炮台上,五百名清兵伤亡早已过半。伴随着一阵怪叫,炮台一侧的台阶上,一队英兵举着枪冲了上来,刺刀上闪着寒光。十余名清兵手执长枪大刀,吼叫着上前迎战。何卫拔出宝剑,虽初临战阵,当此惨烈之时,仿佛父母的血脉被唤醒,毫不畏惧的冲上前,挥剑向最近的一名英兵脸上砍去,而那名英兵的刺刀,也向着何卫的胸前刺来。
      而就在此时,一颗炮弹在附近炸响,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崩起的碎石和泥土,像一只巨手猛地把何卫推出老远。瞬间,被土石掩埋的何卫昏迷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如血的残阳照在浴血的炮台上。何卫昏迷的同时,就被关天培拼命的拖离了台阶口,此时,老将军蹲在何卫身旁,一只手托扶着何卫的上身。炮台上,清兵所剩无几,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三十余炮位早被炸毁,仅剩的清兵正在仅剩的一门炮旁,有的三两搀扶着,有的紧张的装填炮弹。战场此刻陷入了暂时的安静当中。
      何卫的身上多处已受伤,鼻孔和耳朵都有鲜血流出,衣服已撕裂,尘土混着已凝固的血,脸上被销烟和尘土染的看不出原样。他调整着呼吸,恢复着力气。“小子,不错!有血性。不过,你该撤退了。记住,留得有用之身。”关天培欣赏的看着何卫说道。“援军还没来么?”何卫看着仅有的几个人,问道。“援军?连主帅都被撤了,还奢望有援军?”关天培语气中带着怨恨。“那将军何不带领大家一起撤?留得青山在,日后再与英兵周旋。”何卫也知道仗打到这个份上,已是没有侥幸可言了。“撤?皇上都听主和派的了。我现在跟抗旨不尊没什么区别,撤也是死,不如战死。”老将军语气平静的说,早已把生死放在了一边。“那,我也不撤!我父母当年能战死不退,我也不会辱没了他们。”何卫用力的挺起身来,怒目看向远处海面上的英舰。“你和我们不同,作为军人,为守土而死是我们应该的。你还是个文弱的孩子啊。再说,六贝勒那里,叫林大人和我如何交代。”“无需交代,上阵杀敌,本我所愿,死而无悔!”
      “大人,英兵冲上来了!”就在这时,清兵一同喊道。随着呼啸声,炮弹也如暴雨般落向炮台。一发炮弹落在仅剩的这门炮不远,又有几名清兵倒下,炮位摇摇欲塌。见此情况,何卫从关天培的怀中挣出,冲向炮位,左手死死扶住炮筒,右手用力扳住炮尾。“嘶。”滚烫的炮管顷刻就将何卫的左手烫得一阵剧痛,隐隐有烧糊的肉味散发出来。“快,开炮!”强忍住撕心的剧痛和一阵晕厥,何卫大吼。
      随着耳边一声巨响,何卫全身瘫软,再也扶不住炮筒,在他用尽全力退后的一瞬,炮位也彻底垮了下来。他被关天培架着,看着老将军冲着他,面部因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嘴一张一合的向他喊着什么,但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浑身无力的他被半架半拖的来到炮台后一条小道边,他明白了什么。但还来不及分说,就被老将军一把推下了小道。
      顺着小道翻滚出老远,踉跄着停住的何卫第一时间回头向炮台望去。他看到了,一发炮弹就在关天培身边的崖壁上炸开,碎石和弹片瞬间崩碎了老将军昂起的头颅,鲜红的血如涌泉般喷出,但那残躯依旧挺立,右手高举着战刀。这一刻,关天培,如刑天降世。

      二翠屏山疗伤
      福建龙岩,翠屏山麓。经过了近二十天,人地两生的何卫似乎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终于,衣衫褴褛、饥疲不堪、喉咙干哑冒火的他艰难的挪动到一条小溪旁。
      从炮台被推下小道,踉跄的跑出老远后,他草草的包扎了一下左手,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忍着周身上下的伤痛,就踏上了回京的路。初时,还能偶尔遇到逃难的队伍,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一路上,饿了,沿街乞讨;渴了,遇到水坑水洼就喝上几口。十几天后,进了大山,一直没有碰到人家,就这样空着肚子强挺着又过了几天。此时来到溪水旁,他右手捧起水来,还没送到嘴边,一阵晕眩让他失去了知觉,终于,他倒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虎门要塞那最后的一幕。他看到英兵冲上了炮台,他看到最后几名清军士兵带着满身的伤依然手执兵刃在搏斗,他看到关天培那没有了头颅的虎躯依然高举战刀巍峨挺立,那余威让英兵久久不敢上前。他挣扎着,嘴里吼叫着“杀!杀!”就要冲上前,但是身体好像被人死死的按住。就这样挣扎着,他睁开了眼。
      慢慢的,他看清了,此刻,他躺在一张床上,一位慈祥的老人坐在身旁,面带疑惑的神色注视着他;床的周围,一个小姑娘和三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伙略微弯下身来,都在关住着他。他想欠起身来,却被老人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双肩。
      “他醒了,太好了,他醒了!”小姑娘欣喜的跳了起来。“妮子!还是这么毛燥。”老人嗔怪的看了小姑娘一眼,语气却带着宠爱。“嗯,一会喂他点粥,记住,不能多!再晚点,让他把药喝了。”老人说完,起身走出屋去。
      小姑娘冲老人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见老人出屋后,一下坐到何卫身旁。“你可真能睡,,一睡就是四天,把我们都吓死了,还以为你就这么睡过去了。”天真烂漫的话语让何卫一阵无语,也逗得那三个小伙笑出声来。见何卫醒了,他们也都轻松起来。
      “是把妮子你吓死了吧?”三个小伙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小却机灵活泼的小伙说道。“嗯,依我看,”另一个面色总是波澜不兴的小伙老神在在的说道“是把妮子心疼死了!”说完忍不住自己先笑出来,躲避着妮子打来的小拳头。“行了你俩!把妮子招哭了,等着师傅收拾你们。”年龄最大,比较稳重的小伙说道。
      “我这是在哪?你们是谁?”何卫看了看四周,又看着四人,疑惑道。
      “哦,我叫叶巺,那个蔫坏的叫陈柯,调皮的叫林童。”稳重的小伙说道。“我叫杨杉,他们都叫我妮子。刚出去的是我爷爷杨犀,也是他们三个的师父。”小姑娘抢过话来。“你连你爷爷的名讳都敢叫?”林童逗着杨杉。“嗯,我觉得妮子敢当着她爷爷的面叫。”林柯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那是!爷爷最疼我,一会我就和爷爷说,你俩欺负我。”
      “好了,凑一起就闹,对了,这位大哥,你叫啥?从哪来?怎么弄的这一身伤?”叶巺问道。“是啊是啊,刚才还听你喊杀杀的,能说说你梦到了什么?”杨杉也是着急的问。
      听到他们这么一问,何卫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牙齿紧咬,眼中似有火苗要冒出。再次欠身要坐起来,但觉身上一软,又重重的躺了下来。
      “好了,这位大哥刚醒,你们让人家好好休息休息。”陈柯看到何卫这样的反应,连忙说,“对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们几个,特别是妮子”。“对对,是他们帮爷爷把你背回来的,还帮你换的衣裳,重新包扎了你的左手,还是我帮你擦的身上呢。”杨杉说完,突然发现自己说走了嘴,脸上腾起一片红云,赶忙起身往屋外跑,“我去给你拿粥。”身后传来三个小伙的笑声。
      “妮子是师傅几年前外出时救的一个孤儿,小姑娘可怜啊,当时病得很重,被人贩子扔了,不过你可不能当着妮子说这些,这爷孙俩,比亲的还亲。师傅当年是京里的名医,也是我们这一带最有声望的老夫子,这次多亏了他,要不然,你这么重的伤,我看多半是不行了。”叶巺说道。
      喝完粥和药,何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三天后,何卫在杨杉的搀扶下,终于下了地,缓慢而吃力的走出屋门。这是一个半山坡上的小院,掩映在竹林之中,透过竹叶缝隙的阳光照在脸上身上,暖暖的。何卫眯起眼用手遮挡着,适应着。稍后,他看到自己走出的西屋,应该是小姑娘杨杉的房间,南屋堆放着一些农具,也是厨房所在,北屋是书房,里边有读书声传出。顺着地势,东边没有房屋,用竹子扎成了篱笆做门。院子里,晾晒着各色的药材,老人杨犀,正弯着腰仔细翻看着。
      没打扰老人,杨杉打来水,帮何卫散开已经打绺的头发,反复的洗净。经过几天的调理,现在梳洗拾掇一番,何卫整个人精神爽利了许多。“你好像岁数没比他们几个大啊?”杨杉看着面前另有一番神采的何卫,面色微红,虽然刚过十岁,但一向天真烂漫的她此时内心也有着一丝羞涩。
      “过来坐吧,刚下地,身上还没劲,不能多动。”杨犀直起身,招呼着。
      搀扶着何卫慢慢过来坐下,杨杉忙不迭的央告老人,赶紧给何卫号脉,看看好了没有。老人无奈的笑着说:“这妮子,我这老头病了,也不见你这么着急。”边逗着杨杉,边坐下来拉过了何卫的右手。
      好一阵子,杨犀说道:“身上的皮外伤没问题了,你体质太弱,被震的内伤还需慢慢恢复。至于你的左手,待身体调理一段之后,我尽力吧。只是,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陈柯和林童兴高采烈的欢叫着从外边跑进院来。“快看,我们逮着个大家伙!”就见陈柯背着一个竹筐,里边满是新挖的竹笋,林童有点吃力的提着个铁夹子,一只肥大的竹鼠还在挣扎,看个头足有小半米。“师傅的夹子真厉害,不过就这样,还被这家伙咬了一口。”叶巺也是闻声放下手里的书,从北屋里走了出来。
      给林童的手上了药,叶巺拎起竹鼠,杨杉提起竹筐,就要去南屋收拾。
      “小伙子,可以和我说说么?你要知道,身体上的伤好治,这心病,你不说出来,我也没办法啊。”老人看着何卫说道。
      “老人家,晚辈何卫,先谢过您的救命之恩!”何卫起身施礼完,坐下身平稳了一下情绪。“我从虎门来!”这一句话音落下,五个人都立刻静了下来,就连叶巺和杨杉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连忙围了过来。却都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的吃惊的看着何卫。他们又听到了何卫牙齿紧咬的声音,看到了何卫眼中的火苗。
      何卫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始从随林则徐微服出京讲起,一直讲到虎门要塞失守。孱弱的身体,让他其间几次中断,但是他阻止了五人让他休息的好意,仿佛这一切堵在心里,不吐不快。待他讲完,早已呼吸不稳,头上见汗了。杨杉和林童此时一左一右搀扶在何卫的身旁。
      听何卫讲完,众人安静了很久。缓缓的,杨犀站立起来,目光向远远的西南望去,向虎门所在的方向望去,久久无语。
      “老人家,我还需多久才可恢复,我要尽快回京。”休息过来的何卫打破了沉闷。
      “回京?我且问你,林大人和关老将军所说的有用之身,是何含义?”老人深知何卫心结,听完何卫的经历,也多少对何卫的性格略有了解,知此时若不态度强硬,甚至倚老卖老,断留不住何卫。“以你如今状况,即便我草草将你治好,不管去哪,你能做什么?何谈有用?再说,撞在老夫手里,若是草草,岂不辱没了我太医杨犀一世的英名,我也愧对林关二老。此事休得再提,该让你走时我自会放行!”说罢,老人佯装恼怒的回身进了北屋。一番话说得何卫瞠目,其余人噤声。叶巺和陈柯轻悄的去南屋收拾竹笋竹鼠,杨杉赶紧追进北屋去哄老爷子,林童搀起何卫回西屋休息。
      又过了半月有余,何卫的身体恢复了许多。已经能帮着叶巺他们做些日常家务,也偶尔随杨犀杨杉爷孙俩进山采药。这一日,在六人的目光中,杨犀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何卫左手的包扎。看到眼前的这只手,众人都不禁吃惊。他们想象不出,这一个多月以来,何卫是如何忍住这非常人能忍的疼痛的。
      “你的手,若是当初受伤时救治,实是小事一桩。奈何当初未经清洗便草率包扎,又迁延日久,虽然把你抬回来后我重新给你上药包扎,但此时有些地方仍是已经伤到筋骨,若不手术,再是用药怕也保不住了。不过,这手术可不是闹着玩的”杨犀凝重的说道。
      “老人家,晚辈能活命下来,已是万幸!区区一只左手,比起那些死去的将士,又算什么。你尽管放手治吧!”何卫脸色平静的说道。
      “我得事先声明,既要去死肌,又要把断筋接上,有些已经长死的地方还要重新打开清理,我是担心我配的那点麻药拖不了这么长时间啊。到时药劲一过,你可知会有多疼。”
      “老人家,一切都交给您了。开始吧!”看着犹豫的杨犀,何卫坚定的说道。说罢,何卫躺下身去。
      “也罢!”杨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们两个,要看就离远点安静的看,妮子,给爷爷打下手,陈柯,你劲大,一会帮按住何卫。”
      几个时辰过后,杨犀疲惫的长出一口气,杨杉边给老人擦着满脸的汗,边紧张的注视着何卫。此时的何卫已经紧闭双眼,晕了过去,脸上也全是汗水,咬在嘴里的毛巾快要糟烂,有的地方还带着血丝。
      叶巺二人远远的,吃惊的张大着嘴,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的自始至终看下来,此刻,震撼之外,是更深的敬佩。“这是十七岁的人能忍受的么?”他们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爷爷,何卫哥哥的手能彻底好么!”杨杉关心的问。“唉!妮子,爷爷尽力了,只是要像正常人那样自如,估计很难。还是耽误了啊!”杨犀充满惋惜和带有自责的一句话,让杨杉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一天傍晚,何卫左手打着包扎,用一条绷带吊在脖子上,杨杉站在杨犀老人身后,帮老人捶着肩,和叶巽陈柯林童五人,用完晚饭后围坐在石桌周围。
      “何大哥,你还是人么?那么疼都不见你哼一声,我在老远看着,腿都软了。”林童的一番话招来众人一顿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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