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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似恋青山 ...

  •   原先似小家碧玉般扭捏的雨,终究是下了,酣畅淋漓,下得倾盆,很有一番洗尽铅华的味道。春分已过,一阵寒意却是比冬日还甚,蚀骨消魂。
      我怔怔地看着他。
      江疑。
      他一袭白衣衣袂翻飞,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雨淋不到的,也只有他的那方天地,倒便宜了他怀中的我。
      初识他时,我不过一个将将满万岁情窦初开的小神仙,他不过年长我两万岁,即我如今的年纪,亦年少得很。年少归年少,却挡不了他那名字出现在每个怀春少女的梦中。白衣翩翩,如琢如磨,淡如修竹却又倜傥风流。能将这两种性情融和得恰到好处的,天上人间,只他一人。这么说,多半是因为,他眉眼中,明明是平静无澜的,却又异常温柔,温柔到不像个高高在上的上神。温柔到,见到他带笑的面容,最艰深的寒冰,都化作春水,柔情万千。
      而我以为,纵然我现下仍才是个小上仙,仍处在那青葱年华,可到底不似从前稚嫩。
      我望着他略有些失神,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姑娘可还好?”
      我回过神来,却见他眉眼中那许关切,心重重地颤了颤,我担不起他的关心,担不起的。我不再直视他,许是欠了些胆魄。
      这声姑娘唤得也叫我略略松了口气,他不记得我的,他或许早早就将我忘了,不记得才好,才好。
      我忍着那未逝的疼痛挣脱他的怀抱,施了施礼道,
      “小仙无碍,多谢江疑上神关心。”
      他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你竟识得我?”
      我失笑道,
      “上神真是说笑了。四海八荒谁会不识得符惕山上俊美无双的理布风雨之神江疑呢?”
      他亦是笑道,
      “纵然是听过,可未必见过呢。”
      语毕打量着我,我不敢看他目光,但我猜想他多半在忖度我身份。
      他目光在我心口处逗留片刻,瞥到那处尚且未干的刺眼血迹。
      见他正打算开口,我急忙抢在了他前头,
      “小仙乃南允主君之女谣灯,幼时憧憬上神天姿,曾与家姐遥遥瞧上过一回。今日冲撞了上神,还望上神见谅,但小仙实在是身体不适,便先告辞了。”
      这一番话,无半字虚假,说得也流畅自然,不过是做了亏心事的本仙落荒而逃,使它显得不真,显得可疑,留下江疑在那里满心好奇。
      我这个移身的诀捏得,并未直达住所七灯阁,而只到了泛宁山的半山腰处,剩下的山路还是让我淋着走回去的好。

      夜沉得可怕,雨势也毫不消减,不知失神地走了多久才见到烛光通亮的七灯阁。我这一身已经湿透,裙边上鞋子上的泥沉甸甸的,来不及绾起的发湿哒哒的粘在脸上,且不断向下淌着雨水,狼狈至极。这些我又何曾在意,从始至终,我在意的,不过是遇上了江疑。
      “谣灯,谣灯......我的天......”
      一抹青绿的身影从屋中冲出,急切地朝我跑来,是汐弄。
      汐弄抬起一只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替我拭去不断滴落的雨滴,另一只手扶住我摇晃的身形,将我搀到屋中,
      “谣灯,怎么了,你怎么会落得此番狼狈模样......”
      汐弄声音中的担忧与焦急叫我觉得甚是安心。我看向她,见她因担忧我而噙着泪的眼眶,连那声音中都含着细微颤抖,既觉得心疼,又觉得愧疚。我实在是个太不懂事的神仙,从出生到现在,净做了些让她忧心的事,每每都要让她与则渊为了我善后,为我忧心忡忡。我欠了他们太多,可他们又从不计较什么,这让我更加难过。
      握住她温暖的手,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安慰她道,
      “没事的,汐弄,我无妨的。不过是今日沐浴时遇上了些状况,你只放宽心罢。”
      她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将目光移向我胸前血迹处,皱了眉,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
      “傻七月,你这又哪里是无事的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都不肯与我说吗?心症是否又犯了?可是还疼着?早知道就拉着则渊月月来陪你了。”
      我含着笑摇摇头,故作轻松,一场大雨淋得我早已不把它当回事,更何况,到如今,已过了最难熬的时刻。
      “汐弄,我想饮酒,我们一同饮,好不好?”
      “喝便喝吧,你先赶紧去将这湿漉漉的一身给换下,我去取酒来。”
      我换好衣服正擦拭头发时,汐弄已去酒窖里取了那梨花酿来。我最爱的酒是梨花酿,入口清冽,甘净醇和,淡淡的滋味,却在入喉的那时刻勾人心思,令人流连忘返,仿佛置身千树万树的梨花之间,看它们飘落纷飞,很是美好。我素来偏爱梨花。
      “是江疑,汐弄,江疑。”
      汐弄的脸红红的,微闭着双眼,双睫有些颤抖,抱着酒坛软软地趴在桌上。我、则渊与汐弄三人之间,数她酒量最差。常常不到三杯便不再清醒了,偏她又贪杯得很,很是爱饮酒,一但饮了就算是醉晕过去,都要强自清醒过来继续喝。
      听到我说江疑,汐弄好像有些恍惚,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紧锁着眉,似乎很难想起江疑这号人物。
      “江疑...江疑......”
      她口中喃喃念着江疑的名字,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出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
      我只静静饮着我的酒,却在不觉间,在她这一声声的低唤间,发现手背上有些凉凉的,那眼泪无声滴落,竟似没个尽头一般。
      “啊...原是那枫竹宴饮上举世无双的江疑上神。”
      正是那枫竹宴饮上举世无双的,江疑上神。
      幼时,将泛一直觉得我的病症全因他而起,感觉实在对爹娘不住,就四处寻着让我速速痊愈的法子。其实我们一家都将这事看得很开,早晚都会好的,迟一点儿又何妨呢。将泛却总觉过意不去,这四处寻着寻着,他倒真从同他交好的若泽上神那里得知,神州的西边符惕山是风云雨的来处,有着世上最为纯净的气泽,那里的花,草,树,妖兽,神仙,都是仙气凛然的,法力也比一般的正统得多。若是久居那处,专心修习法术的神仙,进步飞快,飞升上神指日可待。若是像我这种因中瘴气之毒而染疾之仙,受了那非凡灵气的熏染,不日便可彻底痊愈,再无后顾之忧。
      符惕山与泛宁山,都是自开天劈地以来便未被污秽之气侵染过的仙山,灵气非凡。不同的是,泛宁山是受天地日月自然地庇佑。而符惕山,向来有仙君的居住,因着上神的呵护,使符惕山气泽增添了更多的仙术灵气,更为神圣清净。
      我当时小,尚未出过什么远门,又是南允三公主,作甚么事情都有人打点好,作为一个神仙,也着实不够成熟独立。爹娘为让我历练历练,便准备将我送到符惕山上去做个小仙娥,见识见识好长长本事。说不定,归家之时不但病全好了,还成了个小上仙,又不用他们费一番功夫悉心教导,思来想去,觉得此举甚好,便决定不日就将我送到符惕山上,去做那端茶送水的小小仙娥。
      我听后并不乐意。符惕山存世已久,住在山上的仙君自出生时便在那仙山中住着,怎知是怎样的古怪脾性,让我这南允帝姬去伺候他?一来我受不了那气。二来,这不有损我南允颜面吗。
      我将这番话说与汐弄听,则渊却在一旁悠闲地摇着折扇,一脸的心知肚明,怪声怪气地说,
      “我瞧着你呀,可不见得是受不了那气,也绝非是顾及我南允颜面,想来,怕是舍不得你的西觉吧。”
      接着又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
      “啧啧,日日只道小七月小七月,谁知我家谣灯竟也长大了,懂得思春了。”
      汐弄也在一旁咯咯直笑,郑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说道,
      “七月,加油,争取比则渊先成家。”
      西觉是将泛之子,自幼我便同他亲密得很。西觉生得好看,我也不差,旁人看来,也算当得起天造地设这个词,虽我未与他经历什么惊天动地的风花雪月之事,但我当时觉悟很高,日后,我定要与他白头偕老的。
      我以为,凡人一生,不过短短百年,沧海桑田,深情的人又岂在少数?我们看戏听曲儿,都为那海誓山盟动容的才子佳人动容,却要知道,经历过那些千回百折走在一起的,纵然是难能可贵,但不长久,情深不寿,当新鲜感已逝,旧情不复,即便只忠于一人,也在日日的鸡毛蒜皮小事之间,消磨着希望与期盼,留下的美好太少。
      神仙的时间,便要长的多了,而我要与西觉,细水长流,相濡以沫,直到我们亲如骨血,留着对彼此的好感到天荒地老才好。到那时,不见得喜欢,但也一定是深爱了。至少每每见到他,都会心满意足,圆满得很。他的脸,我大概是看不厌的。只是我这番心思也未同西觉明说过,但他瞧见我那秋波盈盈含情脉脉的双眼,应该,也猜得到吧。
      所以我也不扭捏,在西觉这事上,很是坦然大方。至于则渊说的思春,也是真的,上次在东恒见到西觉,他正与则渊一起修习仙法。他青丝如墨,春衫飘逸,手持长剑,迎着微风对我浅浅一笑,春光正好,照得他光华耀眼,我觉得很是受用,便想日日都见着他。
      我得意地笑,
      “则渊你说得对,我就是舍不得西觉,我就是思春。”
      “呦呦呦,瞧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害臊,果然是青山难常在,女大不中留啊...汐弄,你千万不要学她,千万不要,哥哥舍不得你。”
      则渊深深地望了一眼汐弄,眼神中饱含着语重心长。然后又潇洒地摇着纸扇转身离开。风流如则渊,自己的桃花多着呢,交代我们,才是笑话。
      汐弄却笑嘻嘻地跑到我身边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
      “小七月,你不是想知道符惕山上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神仙吗?我听人说,原本是名声赫赫的远古神祗叙尧,但几百年前,叙尧驾鹤云游八荒,便任命了他最喜爱的小徒弟江疑来掌管符惕,理布风云。而这江疑,自继任来,甚少露面,也不知是个何许人物。外传,他之所以露面甚少,便是因为他生得极为凑合。”
      “不过...嘿嘿...”汐弄阴恻恻的笑容叫我抖了三抖。
      “不过什么?”
      “七日后若泽上神的枫竹宴饮,他会出席。”
      “你是说,我们可偷偷地瞧上一眼,看他究竟凑合到何种地步?”
      汐弄 “啪”一个巴掌拍在桌上,小眼神熠熠生辉,
      “正是!”
      我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门外那株西觉赠与我的梨树,觉得此举,甚好,甚好。好看的人千篇一律,但难看的,可就难看得出神入化各有千秋,此举,甚好。如此一来,我定能更加坚定我对西觉的思慕之心。
      枫竹宴饮是每三年若泽上神举行的盛宴,因举办之处在他的枫竹楼旁,便称作枫竹宴饮。这宴会,参加的都是六界四荒中与若泽上神交情甚好的神仙,美其名曰联系仙友感情,实则就是明着面八卦仙界各种上不了台面的事罢了。这种妙事,又怎么少得了爹与将泛呢,怕是又要讨论哪个仙友不顾发妻劝阻下凡间逛窑子最终误了肾不说,还惹得仙基不保云云。
      我与汐弄软磨硬泡了整一个下午,才得了随他去宴会的允许,便喜滋滋地打扮了一番才出门。
      见到江疑的时候,我深深地觉得,原来我的春思得,很不正派。我这春思得,也并非西觉不可。
      我觉得很对西觉不住。
      那时枫竹宴饮的人多半都在枫竹楼饮茶品酒,汐弄不知从何处听来说是江疑正在西边小林中,拉着我就急急的朝那处跑,远远的就看到溪边一个白衣身影。
      江疑长身玉立在溪边,手执长笛,微微动口,笛声悠扬,清宁致远。因他背对我们,我与汐弄俱是好奇,依笛声判断,他音律造诣极高,只是可惜,不知那面容到底生得是如何见不得人。
      笛声渐渐停了下来,江疑已经收好玉笛,我与汐弄却尚沉浸在美妙的笛声中还未回过神来,哪知他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竟叫我直直看呆了眼。
      时至春日,桃花开得灿烂,一朵又一朵,在枝头迎着山风,衬得他更加,举世无双。春天懒洋洋的微风吹在脸上,痒痒的,连同那心,也酥酥麻麻。
      我推了推亦张大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的汐弄,喃喃道,
      “西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是不是啊,汐弄?”
      汐弄白了我一眼,恨恨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谣灯,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玉剑,白马,金羁,你到底见到了哪样?”
      “我见到了良家少年。”
      我愣神望着他,只觉得心中有种异样感觉,像是什么就要溢出,止也止不住。又好像有颗小小的种子在破土而出,在生根发芽。
      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江疑的确是好看极了,比则渊与西觉还要甚上几分。
      我告诫自己,色即是空,我只不过是看上了江疑的好看色相。我的归宿,仍是西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江疑取自山海经:“又西二百里曰符惕之山。其上多棕楠,下多金玉。神江疑居之。是山也,多怪雨,风云之所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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