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叶召南

1、七月谣灯

　　近些日子天气总是阴沉得很，似有大雨将至，却是这幅要下不下的光景。我估摸着四月已近月半，十五将至，本想待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下山，但却已是不能再拖，便只携了那名唤“伏远”的丹药匆匆下山而去。
　　我名唤谣灯，素来染疾，这病是打娘胎里一并带了出来的。我爹娘是南允主君主母，在生下则渊与汐弄之后四万年，娘又怀上了我，因我乃娘怀胎七月便降生，亲近之人也常唤我小七月。那年，娘特意在爹的作陪之下，去了素以静宁著称的东恒之境好生将养着，这原本，一连六月都是相安无事，反更是爹娘乐得自在逍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却不想偏生在这第七月出了事。
　　某日，那东恒的仙兽衡术不知是何缘由突然发了狂，从凌泽仙山之中怒起而出，扇着一对硕大的翅膀一路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混沌。就连它平时周身纯白的仙气，都自外围向内而笼罩了一层厚重的深紫瘴气。这衡术本是仙鹅一只，负责稳固东恒万物的灵气。所谓吸取日月精华，万物方得灵性，便有六分，都来自这衡术净化的清灵之气。故也因这衡术突然发狂，致使东恒四处被那来自外境的污浊之气浸染，东恒主君将泛便邀了东恒众仙君，欲捉拿那衡术，我爹同将泛素来交好，将泛本也欲叫了我爹一同前去。但我爹却同我娘正乘了我家的仙马香罗不知在何处惬意地飞着。将泛也只得惋惜地摇摇头作罢。
　　这事吧，要说我爹若是没出去同我娘浪的话呢，肯定乐意得紧。这南允东恒，已近几十万年风平浪静，无战争无动乱。而我爹同将泛自幼时，便好玩得厉害，就爱打打闹闹凑个热闹啊什么的，放学路上见有恶人调戏良家妇女也要上前去调戏个一把的那种，虽然那时也就那妇人半身高吧，人家呢，也只道是俩前来救他的勇敢英俊的少年，便存了那仰慕的心思，却不得不无奈怨道我生君未生，着实可怜得紧。
　　好巧不巧的呢，我爹到底还是同将泛在空中打了个照面。
　　将泛正携一众仙君腾云驾云寻找衡术呢，飞着飞着，忽见眼前一紫玉马车，白底画檐，十分精致，并用了龙凤图腾。想来在这四海八荒，能用上龙凤图腾的，而且还会用上的，左右也不过那几个神仙，左右老爹就是其中那一个。
　　将泛吩咐其余仙君先上前去捉拿衡术，自己随后就到，然后径直上前就掀了马车帘子，见我爹正专心给娘剥橘子呢，便坐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
　　“衡术疯了，正四处乱扑腾呢，东恒境内的灵气异动，要不要去看看？”
　　老爹眼神一亮，随即又顿了顿，看向我娘，陷入了无限的纠结之中。娘只斜睨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将泛，
　　“每次你叫他出去，要回来，可就难了。要说上次可就在人间逍遥了整整三百年，也不知染上了多少花草。且这东恒的事情，东恒自己解决便是。不过是跑了个衡术，这么多仙君，哪会有追不回的道理。”
　　这一说显然是不让老爹出去，这一边我爹正无奈娘又提上回的事呢，将泛可就坐不住了，
　　“上清你这话可就说得没理，上回不是你嫌无聊我才带他出去的吗？”
　　“我无聊，你带他出去，你这又是何处的理？”
　　“带挚友妻子出去游玩，又是何处的理？”他俩红了脸争论，老爹就翘了个二郎腿，悠闲在一旁边吃橘子边观战。上学之时，三人同行，娘就常常因为将泛的事跟爹置气。将泛呢，又是小孩子心性，对个女子也还不肯退让。当然在他遇到沈梧之后也就另当别论了。
　　“两个都带上不就行了吗？！”
　　“那谁来治理南允？主君主母都走了那岂不就乱套了吗？”
　　我娘正欲再同他辩，却突然感到香罗一阵颠簸，我爹和将泛瞬时起身到了马车外。
　　果真是衡术带着那团瘴气飞了过来，却不想，爹和将泛还没上前收它，它倒先挥动了它的双翅，只将一团深紫瘴气打入了马车内。将泛见它此番似还在魔怔中，便连同我爹，一并使了个安魂的术法，使其沉睡了过去，又将它装到了净瓶，准备带回去在好生净化一下。
　　两人均觉得收服衡术，着实无聊，摇摇头又一并回到车里，却见到娘竟然已晕倒过去，给老爹可吓了个不轻。忽的又想起来，娘这可还是有孕之身，神仙若是吸入一般瘴气倒也无事，偏生是衡术仙兽的至灵之气污化而来的，吸入这瘴气本也无甚大碍，顶多是咳个一口两口，偏生娘又怀上了我，体质较弱。更甚的是，衡术那一扇，将马车重重颠了一下，这就使瘴气更深地侵入到了娘的体内。
　　爹与将泛很快便将娘带到了仙医那处，哪知仙医只道，这瘴气于上清上神无甚影响，但那胎儿恐怕得提前出世。因这瘴气非一般瘴气，进入上神的体内后，绕过了上神的心脉，直接侵入了胎儿体内，另其心脉损伤，出生以后，还需要费上一番时间医治。
　　故此，自幼爹娘便对我好生呵护着。仙医也给了医治方法，那便是每月十五去泛宁山脚的山泉沐浴，然后只需沐浴时服下灵丹“伏远”，到四万岁，也就能彻底清除瘴气之毒痊愈了。幼时都是则渊和汐弄在十五那天带我特从南允去西泽的泛宁山住下一晚。到了三万岁，眼见也就几千年便能痊愈，且我又嫌月月过去难免麻烦，爹娘特与我在泛宁山上修了处好居所，允我在那里住上一阵。因我虽体质不佳，但仙根清奇，又有我爹和娘的优良仙基，便也将那仙法习得精到，前些年飞升了上仙，故爹娘也并不十分担忧我会有危险。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叫我戴上了“奇诀”。那便是一块玉佩，从爹和娘的玉“引诀”上截出来的一小块，若我遇险，爹娘那边的玉佩便会散发出淡紫光芒。
　　此番下山，我也就仓促了些，未带“奇诀”在身侧。但想来，泛宁素来清幽宁和，亦不会有什么危险祸患发生。
　　泛宁山依旧如同往常一般仙气缭绕，只是因着连日的阴沉天气，将这周遭衬得有些沉闷。山泉处氤氲着迷蒙的水雾，丝丝缕缕，裹着那清泉微微浮动，细细渗出似有似无的几分清甜香气，水面是平静无波澜，澄澈得能见到水底的沙石，四周花草并不鲜艳，却是十分清丽。现下多半是因几日未见日影，总是缺了点儿生气的感觉，改日定要同水君好好说说，这雨要下便下，偏生又是一直拖着叫人干着急，连盼它停都无从说起。
　　我褪了衣裳将自己浸入水中，这水温刚刚好，略微有些偏热，合我心意。每每十五沐浴，我定是要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的――身体在山泉的浸润下，能真切的感受到仙气进入体内，在血脉中游走，四肢都松松软软，酥酥麻麻的，无比舒畅，然后赏着最明亮最好看的圆月，月光不是凉凉，而是温柔地布在水面，透出如同星辰一般闪耀的波光，听着山涧溪流汩汩，不觉间就睡得沉了。
　　迷糊间听得一阵细细索索的声响，我本不欲理它。但睡着睡着，总觉得忘了些什么，心中有些空，却忽地想起，啊，“伏远”还收在衣袖中，竟忘了服下，这叫什么事。
　　可当我将目光移向放置衣物的草丛边时，内心可真真是无奈了一把——正瞧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白狐口中衔着“伏远”就要吞下，我一声“别……”还未待出口，就见那可恨的狐狸仰头一口吞下“伏远”还冲我得意地摇了摇了尾巴。我去你个仙舅老爷的，纵然本上仙向来是个脾气温和极易相处的神仙，也断不是它一只小小狐妖能戏弄的。
　　我从山泉中旋身而起，水蓝的衣衫已在我手中并伴随着旋转的动作妥帖的穿在了身上。这一番动作来得行云流水流畅自然，速度之快叫白狐怔怔的看着我失神了几秒，也叫它悟得：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小神小仙。服下的仙丹也绝非普通的滋养进补仙丹。它犯的，可不见得是个小错。逃，是逃不掉的。只但愿本上仙能仁慈一些吧。
　　我走过去，目光严厉地瞪着这狐狸，心中那个气呀。止不住就开口训道，
　　“你个笨狐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就吃吃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吗，若是什么毒药你可有想过后果？”
　　狐狸静静地听着，似有些懊恼的下了头，但我没准备轻易就放了它。
　　“按我这辈分，本不会与你这小小妖狐理论，但你可知道，你吞下的仙丹与我又有何其重要，它又有多么珍贵多么来之不易？那可是则渊汐弄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从捣药仙子那处换得的，你．．．．．．”
　　话正训到一半，却感觉心口一阵刺痛，像有什么紧紧揪着心脏一般难受。
　　这痛觉来得突然，我下意识用手捂住心口，却阻不了那如同蚁蚀一般细密的疼痛从心脏向五脏六腑蔓延开来。
　　那白狐生在这泛宁山中，还偷食我丹药，灵性比一般狐狸要高的多。此刻它见我眉间紧蹙，额上布着细小汗珠，身形因着那痛觉止不住微微颤抖，话也只说到一半便住口，定是有伤疾发作，也不想那与它脱不了干系，只以为是天赐的逃跑良机，撒腿就跑。只顷刻，已如疾风闪电，不见踪迹。
　　我这厢难受的紧，呼吸急促，头也晕的不行。见那可恶的狐狸竟还于我此般情景弃我于不顾，便更加恼火，却又无处发作，心中一急，血气上涌，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可恨世间巧合太多，偏就今日仓促出门忘带“奇诀”，偏就先前贪睡忘服“伏远”，偏就有个可恨的小狐妖偷吃，偏就了这么多偏就，还偏就万儿八千年没发作过的疾痛，此刻发作。
　　我心知此番定是要受上一番苦痛，撑过了也无大碍，不过是这过程受些折磨，也别无他法。便也看开了，不再做过多抗争，任那疼痛阵阵袭来，头脑渐渐的不再清明起来，身子一轻，沉沉向后倒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温暖，我身上本就给折腾得凉凉的，便忍不住朝那温暖的来源处靠了靠。
　　然而渐渐明白过来，本应倒在地上的我，未曾有躺在地上的僵硬冰冷触觉，反倒是轻柔而微暖的，像是，跌入了谁的怀抱。还有的是，那点隐隐约约，清淡好闻，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味道，叫我着实好奇。
　　我试图清醒过来，使了吃奶的劲儿奋力睁眼。但若是预想到如此温柔将我抱在怀中的人是他，我定是宁愿再痛上个十回八回，也不睁那一眼的。
　　果然是好奇心，害死所有作死的上仙。
　　今日的“偏就”，也就在了睁眼那一刻，才是那最上道的“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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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写文，请多多关照。
开篇可能有点慢，后面会发展快起来内容也会充实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