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牵念》邢韻

2、新欢旧爱

　　「哀，这里太舒服了，想睡」吹着柔和海风，服务生转身我就掩住口鼻打呵欠。
　　「喂喂喂！别枉费我等妳四十分钟，也给我点乐子好不好？」
　　「先生，你想要什么乐子？」故意附和着赵永腾，不知不觉也吊起了我的兴趣。

　　「例如说，给我介绍些刺激好玩」
　　「吓？你觉得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刺激的信息可以提供你大爷玩乐？」
　　「工作上妳不是点子一大堆？这对妳陈鹂蕾有什么难度的？」
　　可恶！这真的是挑起了我的征服心理！才没聊多久就被他半牵着鼻子走，他也真的太会了！脑袋发出危险信号，这个赵永腾应该比我年长六至八年，可是个情场老鸟！而我，只是一个刚刚向初恋开刀的菜鸟！

　　「该死的，又不知道能让你乐的穴位，叫我乱打一通是不是？」
　　赵永腾笑得人往一边倾斜，说：「打中了啦！」
　　嘴角不由自主弯了，这莫名的成功感叫我很高兴！随着服务生放下两杯咖啡，我马上拿我的cappuccino喝一口舒缓情绪，却被那烧焦的味道呛得我眉头也皱了……

　　「很难喝？」我猜得没错，赵永腾绝对是个老手，光看我的反应他就能读出很多东西！

　　「咖啡豆焦了……」
　　「不好意思！」马上转头喊服务生，赵永腾就要求换一杯，这积极主动的态度真的很加分！回过头来，他就换了话题：「上次放假去了哪里玩？」
　　分不清楚到底是记得我放假出国，还是随口乱讲，反正我诚实响应了：「高雄加垦丁」
　　「跟昨晚那一男一女？」邦邦和佩如的合照，让他知道昨晚有几个人在房子里。

　　「没，单独一个人」
　　「桥不对时间？我也会这样就一个人出发」
　　「蛮不错，随心随意的」事实是我决定一个人出发的，那时刚斩情丝，我需要冷静。
　　「有没有兴趣去北投？」
　　「冬天吧冬天」当然听出他问题背后的意思，这分明是个邀约，我也未至于这么蠢立刻踩到这种陷阱里去，就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听得出我的唬弄，赵永腾摸摸鼻子，又换话题：「妳何时毕业？」
　　我不甘心只当一个助理，为了在公司爬上更高位置，就半工读了我部门那种专业课程，这是全部门人员都知道的事。
　　「也快了，最后了」
　　「有需要可以找我指导」
　　「我抢手得很，请排队！」
　　又打中他的笑穴，赵永腾模仿古人向我做了「佩服」的姿势，就继续聊一些有的没的……

　　有人说一段感情开始，男人给评分是从一百向下扣，女人给评分却是从零分往上加……
　　不得不承认，才两天，我对赵永腾的评分已经不断往上加；
　　不过并没有期待「下次」，很奇怪吧？
　　或许是还没有加温到一定程度，所以仍然心如止水；
　　又或许，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要数「不认识」，不只是内在的不认识，我连外在都不认识他！
　　职场上的年龄差距可以非常的大，不同年龄层的经历都在影响着很多的看法和想法。然后虽说香港很小，可是在不同地区居住、读书，成长背景可以很不一样！

　　简单举例，我这些新界人，每家也有一辆脚踏车，我无法理解住在港岛的朋友为什么不会骑脚踏车！他们因为有电车，平路又少多数是山，所以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短途出门要用脚踏车！
　　光一个脚踏车已经是一段无法彼此分享的「共同回忆」，要分享的还多着呢！

　　忽然发现要理解一个人真的需要花很多很多很多时间，
　　在宰杀旧关系之后，我还有没有这样的心力、
　　有没有这样的动力、甚至有没有这样的能耐，去走出我的舒适圈？

　　我反复的问自己……

　　那天之后，一切如常，职场上并没有任何变化，我也继续我的正常生活。
　　但星期五在下班之前，我竟然收到何颖勤的信息……
　　「有事找妳商讨，今晚七点半尖东MUSE见，不要告诉佩如和邦邦，妳一个人来就好」

　　这强硬的邀约并没有打算征求我的同意，短短大概三十字的讯息同时也抹杀了其他人的出席，
　　搁下了手机，我已读不回他，一头又栽入工作，等下班再思考。

　　六点关了计算机离开座位，经过赵永腾的房间，被他叫住了我：「陈鹂蕾来帮忙！」
　　扶住墙边探了半个身进去说：「就今晚，没有人能阻我下班，死人塌楼都不干我的事！」
　　看他露出惊讶再转成笑容，我转头让他的一句「滚呀」向空气讲。

　　何颖勤约七点半，但我六点半就抵达尖东，买了一杯咖啡，舒适坐在店内的沙发。
　　先是打开盖子、对着里面深深的吸一口咖啡香，好让我开始整理思绪……
　　何颖勤邀约只有两个可能：
　　一、找我谈他跟佩如的关系
　　二、帮我前度挽留我

　　事情要追索至高中，我、佩如、邦邦、何颖勤，还有子霖 - 我的前度，是同班的同学，所以我们五个人的关系千丝万缕，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有点剪不断理还乱……
　　我会开始抽烟是因为同班还有一个坏坏的男同学，本来感情很好，但在高二那一年，我们恋人未满、他就因事被踢了出校园，而那个时候子霖也就趁机接近我。
　　想起来那段日子，大概是子霖人生中最积极主动的时候……

　　几乎同一时间，何颖勤和佩如两个腻在一起，那年暑假，四个人就这样去参加了一次两天一夜的便宜旅游，加深确认了情侣的关系。
　　只是我完全不想在校园内承认或向其他人交代些什么，于是暑假之后，理所当然的，我在校园内是绝对跟子霖保持距离。

　　没多久佩如向何颖勤提出分手，就黏住了在班上有点安静的邦邦，我才因此跟邦邦开始聊天，并确认了他只是慢热，熟络之后完全是另一回事、非常好玩；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像姊妹一样一党而处，却惹来非常多闲言闲语，只是我们都完全无视了任何异样目光……

　　子霖对于我这种不平等的对待，自然会吃醋不是味儿，不过他并没有发怨言、也没有要求我些什么；当他知道邦邦是个同性恋之后，也再没有任何不满情绪。相反何颖勤反应非常大，以为邦邦抢走佩如，有一次还差点给邦邦吃一拳，还好我在现场及时阻止。

　　自那之后，佩如好像被启动了某个按扭一样，男朋友换个不停；
　　隔壁班的同学、学长、学弟，甚至毕业前最后一个月玩起了师生恋，轰动了全校……
　　只是她与何颖勤，就一直在这些多段关系之间，断断续续，看得我和邦邦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这就是我们很闹事的高中时代，然后一直延续到今天……
　　若何颖勤只是纯綷找我谈他和佩如的关系，那自是最好；但若是为子霖说好话、甚至子霖本人出现，我也不会责怪他，只是我大概会丑话说尽……那些我在提出分手的时候，忍住了未有透露半个字的分手原因……

　　何颖勤约我七点半，我四十分才抵达MUSE，方便从门口附近开始，就沿路观察除了何颖勤之外，还有没有熟识的人影……结果是没有。
　　有点松口气，却又再一次为了子霖的懦弱而暗暗愤怒，这个男人，真够没种！

　　在室外其中一角圆桌找到了何颖勤，他滑动着手机、桌前放了一杯可乐，看到我才把手机黑了屏幕放在桌上……
　　「点吃的，这里的TACO很好吃」
　　「好啊，那就一份TACO色拉，再一份Combo plate？」看了一眼菜单，随便点菜；
　　何颖勤叫了服务生，又问我：「喝什么？」
　　「Margarita」
　　「哇塞这么会喝」
　　「第一天认识我？」拿出烟盒，燃起今天的第一根香烟
　　「子霖知道吗？」这个问句明显是指我又抽烟这件事
　　「干他屁事」

　　何颖勤耸肩，我们就开始交换最近自己的工作情况，和一些有的没的；
　　直到把餐点清光，才正式开始话题：「佩如又说要分手了」
　　我盯了他一眼，这个男人会不会太夸张？年底都要跟别人结婚了，是在幻想些什么？
　　「所以呢？」
　　「她说要去当空服员」
　　嘴角失了守，佩如若用这个做借口，而何颖勤又因此感到不安的话，一切也太幼稚！
　　「那你就一心一意结婚去阿」
　　「那是用来要佩如给我留下来的戏阿！」

　　真该死！何颖勤这样一句坦白，才让我发现这明明是他们两个人的感情问题，结果竟然就害了第三个人！
　　「我不会跟佩如讲，也拜托你不要跟她讲！你一个人在那边当罪魁祸首好了！」

　　「佩如现在就已经不理我了，电话不接、讯息已读不回……」
　　「去你的！你先处理好那笔胡涂帐、自己找未婚妻好好去跪玻璃认错，结束那段孽缘，之后再来说话！」
　　听到我的话，应该是知道我不可能会帮他了，何颖勤就沉默下来；
　　我的酒杯也已经见了底，于是叫了服务生，给我们两杯开水，
　　准备清清嘴巴里和脑袋里的五味杂陈，然后找个借口散了。

　　何颖勤滑了一下手机，放下来，忽然打破沉默：「那妳呢？」
　　「我什么？」
　　「跟子霖分手之后，好像不习惯？」看我又抽烟又点烈酒喝，何颖勤试着解构我的情感状态。
　　「还好，只是要调整一下，现在多了很多自由时间」
　　「子霖也因为这样，不断的思考了很多，觉得为了妳，他愿意改变」

　　彷佛被点穴一样，我停了所有动作盯住何颖勤，大脑却不停转动，
　　为什么不是子霖自己来讲？！由朋友的嘴巴把这件事情讲出来，有什么作用？
　　真是恨铁不成钢！也罢！当初也是清醒了才分手！
　　「我不需要他勉强自己去迎合我」
　　「也是习惯的问题而已，习惯了就好了」
　　冷笑一声，我说：「他大概连问题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他阿！」何颖勤拿起手机，未有按按钮就说话：「过来吧！」

　　听到这一句，完全不用回头看，我拿起了水杯站起来，转身就往走近的那个人泼了个整身，再往桌面狠狠放下空了的杯、任由它跟桌面碰撞发出巨响，最后拿起靠在椅背的包举步就跑！

　　因穿高跟鞋跑得极慢，一下子就被追上、被抓住了手臂，
　　果然，这么多年后，非得要我提出分手，才把那个积极主动的子霖逼了出来！

　　「放手！我们早就完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不想在大街大巷拉拉扯扯，就转身让他双手抓住我双臂，只是也得先下手为强，开口就先把所有路封死！
　　「不要骗妳自己！这妳最会做！」
　　是！子霖清楚，我是一个会自我催眠、甚至唬弄自己的人，可是这次他完全搞错了枪头……
　　「我就是自己骗自己，才会跟你一起整整七年！」

　　子霖立刻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但并没有松开手……
　　「还不放手？你知道我有多毒舌！」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我们根本就「不对」！
　　但子霖不会懂，因为对于我的一切，他都觉得很舒适、都没有挑剔！

　　感到不舒适的人是我！挑剔的人也是我！
　　请赶快放手放弃！不要让我把满心满溢的恶毒都讲出口伤害你！
　　彷佛终于回过神来，子霖说：「我愿意迎合妳！至少让我尝试！」
　　「你做不到……因为问题就在于你什么都没有做！」偏要碰我的开关，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我平静的问他：「你的性格就是不到最后被逼急了都不会积极主动，你想要随时随地都被逼急吗？」

　　对！跟我在一起，子霖会有很大的压力！我肯定他会排除一切来说「好」，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因为他的性格就只有那丁点儿的能耐而已！

　　在他真的开口回答说「我没关系」的时候，我最后的理智线断裂，肯定露出了轻蔑的眼光，和完全不屑的语气，甩开他的手、踏前半步对他说：「你没关系个什么？就因为你从来都是『没关系』！」声音并不大，认识我的人听着一定会感到心寒，因为冷静得太异常：「被你哥完全骑在头上，你有反抗过吗？大学被人诬陷抄袭，若我没有逼你、没有帮你找证据，你会去澄清？职场上一直也是被当成踏脚石，你以为我不知道？！」

　　是！我跟子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只是在不同的部门，而且持守学生时期的约定，我们甚至让人以为我们不认识！所以来来去去的风声雨声，论说子霖怎样被「欺负」，我听得太多了！

　　「这些代表什么你懂吗？代表你永远只会被压在下面，当个地底泥！」一忍不住出口就见血，这真的是我陈鹂蕾一个很坏很坏的性格！
　　可是脱出口的话又如泼出去的水，压根收不回来，看着子霖开始滴出眼泪，觉得自己这一刀出手真的太狠了……

　　分手之后我就有想过，子霖这样的性格，其实只要踏踏实实的工作，还是可以风平浪静的过，只是要有出头天就真的只能靠佛心来的伯乐……
　　而我觉得我不能陪他等到那一天……
　　女人，就是容易心软，伸手抱了他，说：「等你想通，再来追我」

　　该庆幸子霖那懦弱又压抑的性格，让他即使肝肠寸断都不敢怆地呼天，只是紧紧抱住了我，哭得更理所当然而已。

　　其实我很怕这种街号巷哭，加上我把子霖的恤衫都泼湿了，抱在一起并不舒服，所以等他稍稍平静下来，马上就挣脱了他的臂弯，给他递上一包面纸，转身就逃离了现场，反正我知道何颖勤肯定正在某处看着，子霖不会就这样落单。

　　心情极度烦躁，想找人发泄，可是老实说若在这个非常不理智的时间点找蕾佩邦，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突然把何颖勤的事给供出来。看一眼手表，反正佩如未下班，找他们的想法也就作罢。

　　偏偏这个不迟不晚的时候，竟然就接到了赵永腾的讯息：「want a drink」
　　「pick me up at 尖东」

　　有时候我都知道自己真的只能用一个「贱」字来形容，明明受的就是感情困扰，还要找赵永腾来陪伴，不就是明给他机会，然后更加深自己困扰？
　　不过身体直接的动作就是叫他来接，然后又上了他的车……

　　「喝两杯了吗？」利用开车门时亮起的车内灯，赵永腾大概看到了我泛红的脸，和沾湿未干透的恤衫。
　　「开车」心情真是糟糕透顶，扣了安全带，简单两个字叫他闭嘴做事。
　　赵永腾再看我几眼，就开了车。